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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番外:众生芸芸 ...
自古开国明君,多是筚路蓝缕、创业多艰,如此也不过是暂得安稳,而后侥幸若得时运,多出守成、中兴之辈,子孙尚可守得江山稳固,然左右也只熬得三百年国祚,再行拖延,好一似沉疴痼疾、久病难医,腐疮由内而生,终究难免一死。
诚如古人所言: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
便说那大梁王朝,亦如是也。王朝末年,先是梁王、皇帝先后病薨,太子则在回京途中遇难,死因众说纷纭,却终无定论。而后又有传言,道那手握重兵的镇南大将军也自宫内蹊跷失踪,而后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以致偌大朝堂群龙无首。再往后,大权便旁落至班师回朝的太师傅崇手中,又经几番明争暗夺,傅太师终是将他的亲外孙,也即梁王幼子扶保称帝,其女则尊为皇太后。幼帝登基、外戚干政,文官结党、武将无能,大梁不再是杨姓王朝,转而改姓了傅。
然则傅太师还未掌权几年,便叫接连不断的军情急报吓得丢了老命。原来在朝堂不稳之际,那边疆也是战乱不休,尤其在镇南将军失踪之后,其手下部将认定是梁帝宣其进宫、诱而杀之,一如前朝未央宫之祸,愤恨之下纷纷起兵反梁,而那边陲外族也趁朝政不稳大举进兵,战火自边陲一路蔓延至中原,太平了数百年的大梁王朝,外无名将、内无雄主,只剩了孤儿寡母留守朝堂,终究是灭亡在即。
而在熊熊战火之中,别说是彰邺县城,就连那京城也叫人攻下占领,几经易主,打打杀杀、战战和和,历经三十余载,总算又迎来了一位盖世英豪。其人也自边陲起家,自称为镇南将军亲信,借其威名收编残部、整顿江山,历经三十载总算一统河山,北进称帝,立国号为燕。
也就在这新朝伊始、百废待兴之际,彰邺城内一家铁匠铺也重新开张营业。店家是对二十出头的双胞兄弟,皆是身强力壮,打铁手艺也是极好。邻里问其为何来此谋生,兄弟二人便道:“这铁铺原就是我母亲娘家产业,老母久经离乱、常在异乡,老来更起思乡之情,她见如今天下太平,欲携老父一道还乡,我兄弟二人拗不过二老,便也变卖家资,来了彰邺。”
众人听闻,皆赞二人事母至孝,邻里又有长居彰邺者,熟悉铁铺旧事,闻言复问:“老夫人可是姓沈?”
“家母正是姓沈。”
“如此便是了,错不了、错不了,这沈家确是有个小女儿!”问话老汉年近古稀,说话倒还响亮,见众人纷纷瞧来,又道,“这沈家可是出过县令爷的,在咱们漳邺也算是威风人家!虽较那将军府差了许多,但天下几百年才出那样一个人物,咱是比不了的,就是沈县令他……可惜、可惜了,这仗一打起来,哪还管你甚么县令不县令的。当初那沈官爷也没做几天官,连府衙的椅子都没捂热,就发了案子,那案子啊……怪、怪的很呐!听说啊……”
老翁话头渐轻,故作高深,一副不可多言的模样。
周遭邻里闻之嗤笑:“杨老汉怎么话说一半?那大梁皇帝都已死透咯,还有甚话说不得!”
铁铺内的兄弟二人也放下手中活计,招呼杨老汉道:“我兄弟两个初来乍到,对漳邺旧事实在不知,老母也从不肯多言,老伯若是知道,正巧趁着今日邻里热闹,也同咱们说道说道!”
杨老汉闻言摇头:“你们呐,不知道!这跟那皇帝没关系,是、是上头的事儿。”
他说话间,抬手指了指天。
众人闻言更是好奇,又是一番追问,老伯这才叹气说道:“也难怪你们不知,你们家中父母有我这般年岁的,要么受尽苦楚、流离在外,便同那沈老夫人一般,要不啊就是参军入伍……早就作了泥中枯骨,哪有福气活至我这岁数?这许久之前,在那老皇帝还没死的时候,咱们漳邺可发过一桩大案。说来也巧,这案子偏就发在大梁末年,保不准就是它把大梁的最后一丝福气给浇没咯。”
杨老汉断断续续将那桩奇案说了个分明,原是漳邺城内多人暴毙,其头颅也不见踪影,那新上任的沈县令亲力亲为,带着手下搜寻许久都不得线索,案子久也未破。
“可是吓人!但这案子说破了也就是咱漳邺的案子,哪能与皇城中人扯上干系?”周侧乡邻听得津津有味,离家近的都搬来椅凳围坐在沈家铁铺外,听那杨老汉说话。
“还未说完!”老汉不满,摆手急道,“若不愿听就走!怎也来此多舌!”
众人笑劝几句,又听那老汉道:“许是案发后的第七日,抑或是第八日,天数老汉我真是记不清了,倒是还记着日子,是在大梁建永四十二年的七月廿五日,那天夜里轰隆隆地打着雷,却是一滴雨都未下,只是打雷!那雷声一阵又一阵,忽高忽低,搅得老汉整宿都睡不着,半夜起来同我家那婆子合窗守门,我夫妇二人守了一整宿,待天刚蒙蒙亮时,才听得屋外雷声小去,等我开门去瞧时,已是一丁点雷声也听不见了。”
“风雷皆是天象,虽说只打雷不下雨是有些古怪,却也不该叫杨老伯这般惊奇,莫不是还有后事?”
“可叫你给说对喽。”多年战乱,杨老汉家中只余下他孤身一人,已有许久未曾与人说话谈心,此刻忆起往事,双目也不觉微微发直,“我那夜整宿未睡,也是第一个起身去屋外瞧的,那时街坊邻里仍旧是大门紧闭……我记得清清楚楚,天上灰蒙蒙的,叫人分不清楚是日落还是日升,四周一丝动静都无有,明明昨夜里还听得呜呜风声,可是……可是门前树下连一片叶子都没刮落。不对劲呐,真是不对劲!可老汉我又没见识,哪里会往异处想?我那时还在发愣,便忽的瞧见天边似在发光……我就瞧见这一眼,两只眼珠子就跟被烟熏过一般,火辣辣的疼,疼得老汉我双眼紧闭,是如何都睁不开啊!”
众人屏气凝神,都在听杨老汉说话,只有铁匠铺那俩兄弟面露迟疑,互相对视了一眼,却未出言打断。
又听那老汉道:“我稀奇得很,心头好似憋着一股子气,非要瞧个明白不可,正是这样想的时候,眼睛便又能动了,老汉忙睁开眼,就见天边煽过一阵火光,跟灶台下煽风似的,从那天上往下煽去,是火光、真是火光哇!这火又与灶台上的火不同,老汉我虽也说不出甚么分别,但瞧着着实不同!老汉瞧的真真切切,这天火煽到人间去,也不知是落到了哪处地界,总归是一眨眼便瞧不见了。老汉还要再看,便只能瞧见天上留了道残痕,模模糊糊的,也说不清像些甚么……真要说,那鸡鸭你们可见过?”
众乡邻嗤道:“说的哪里话,咱兜里虽无银两,吃是吃得少,见谁还不曾见过啊?”
老汉接道:“便跟那鸡鸭在泥地中扑棱过一般。”
众乡邻听他这比方,都是捂着肚子笑道:“前头说着还像回事,怎么后头反不像话?按理这雷都劈了,怎么就降下只天鸭来?总也该下来位天兵神将。”
杨老汉闻言却板正了脸色:“这天火怎不算是神迹?你们可知那七月廿五是甚日子?”
老汉压低了音量:“正是那大梁皇帝病死的日子!”
有人哎呦了一声,也小声接道:“那不就是萧将军失踪的日子?”
一石激起千层浪,比起老皇帝,百姓们显然更在乎那位传闻中战无不胜的镇南大将军。即便这位将军早已踪迹全无、生死不明,然他镇守边陲、杀敌千万的传闻却是一传再传,妇孺老幼皆知其名。
老百姓皆是久历战火,对那外敌恨之入骨,也便愈加崇敬这位戍边将军。而今听得将军失踪之日天降异象,也不由多加猜测起来,便有人问:“不都说将军是被老皇帝所杀?咱们陛下也是这般说的,当初陛下举兵,便是打着为将军报仇的旗号。”
“是啊,定是那老皇帝将死,又恐将军在他死后有所异动,这才提前除之。哼,那老皇帝杀害忠良!死的也该!”
“若真是如此,那这天火,不就是老天爷降下的天罚!唉……将军他是将星下凡,死后必也回了天上去。”
众人议论纷纷,却又有人想到了关键,开口问道:“老伯先前不是说这异象非与皇城有关,而是与漳邺城中的案子有关吗?”
问话的不是别人,正是这沈家铁铺如今的店主,也是那双胞兄弟中年长的那个,名唤沈舒。
杨老汉目光一转,浑浊的双目忽又睁大,看向沈舒道:“是啊,难为你还记得案子。”
沈舒朝其一笑。
“我心头没底,但总有股感觉,觉着那日所见天象是与城中命案有关。”老汉又道,“那案子破不了、破不了了……廿六日一大早,沈官爷……便是你兄弟二人的亲舅舅,他带着人手去围了城中一户樊姓富户,却只见得樊家断壁残垣,而后又得了线索去往城郊观音庙。”
老汉说至此处,声音微微发抖:“那些消失的头颅全埋在底下,烂了大半,也辨不出是谁。”
“庙?咱们漳邺还曾有观音庙呢?”
“难道是庙里的和尚做的?那些老秃驴,嘴上吃斋念佛,肚里却全是杀人越货的勾当!”
百姓多是朴素纯良之人,听起从前恶事,多也是忿忿不平,又催着那杨老汉多说几句。那汉子却是摇头:“无甚可说喽,而后便是国丧,天大的案子都得让路,再往后……再往后时局动荡,人心惶惶,沈官爷也辞官回家了。”
众人听得此处,又忆起战乱流离,纷纷叹气不已。
“苦了这么些年,总算是太平了。”沈舒见状言道,又过一阵,见周侧众人纷纷散去,他却上前叫住了杨老汉,待到四下无人才开口。
“老伯当年可是府衙衙役?不然此案如此隐蔽,老伯怎会知晓?不仅记得案件详情,还能记得案发的时日。”他虽是问话,言语却是肯定,“老母曾说我二舅临走前曾嘱咐几名亲信留守在漳邺,却不想世事无常,逢上乱世,这一走竟是走了三十多年。”
杨老汉神情微动,长叹道:“不知沈官爷可好。”
沈舒惆怅道:“我自出生便未见过舅舅,听家母说……三十年前一别,便失散至今。”
杨老汉闻言更是惊异,又追问:“那你家大舅可有寻得?还有、还有……我记得沈官爷家中还有个三弟。”
此言一出,沈家兄弟面上更是愁苦,沈舒胞弟沈立言道:“我们一家回至漳邺,也是为了寻访亲故。”
杨老汉连连叹气,嘴上虽未说甚么,心中却道可怜,想来他家人分别三十余载,再要寻访亲故,又谈何容易?这般想来,自己虽是妻儿早亡、孤凄一人,好歹战火之中一家人从未分离,也称得上不幸中的万幸。
沈家兄弟又邀杨老汉至家中吃饭叙话,却叫那汉子否道:“当初沈官爷留了银两给我,叫我替他照看弟妹,哪知人未寻见,那厢贼寇已是逼到了城下……我未尽人之托,还将银两贴补了家用,实在无脸去见沈老夫人。”
沈家兄弟闻言,也不好再说,将这老汉送出了铺子,才回屋商量了一番。
大哥沈舒苦笑一声:“难啊,咱来漳邺已有半月光景,可除了这间铺子甚么都未寻得。”
沈立也是眉头紧锁:“三舅离世甚早,母亲心内愈加记挂另外两位舅舅,只是……这人海茫茫,又叫咱们如何找寻?”
其实兄弟二人先前本欲从这桩旧案入手,毕竟当初大舅失踪便与此案有关,却不料四处打听皆无线索,唯有今日偶听此事,听罢却更觉棘手。
兄弟二人商量了一番对策,愈想愈觉难办,好在手中银两足够,总归先在这漳邺安了家,往后也好接着寻亲。
只是说来容易做来难,寒来暑往,又是过了二十多个年头,沈家兄弟也从外乡寻亲的凄苦之人,摇身一变,成了漳邺城内数一数二的富商巨贾,只是他二人动用了许多财力,仍未寻得丝毫线索。
便在大燕永德二十三年元月初一的这日,正是年节之时,四周皆是张灯结彩、喜气洋洋,沈府内人丁兴旺,操办的尤为热闹。只是府中沈老夫人抱恙在身,她膝下二子为尽孝道,又是大摆筵席,盼为母亲冲一冲病气。
可即便如此,沈老夫人仍旧病容满面、半昏半醒,临到夜间,已连眼睛都再难睁开,前来看诊的大夫也是摇头叹气,叮嘱儿女勿扰老夫人清净,还是该早日备下后事。
是夜,烟香袅绕之间,只见一位花白头发的老妇人躺在榻上,她身着寿字纹红褂,却是面堂发黑,神态倒还安详,她见床前儿孙跪地侍奉,不耐道:“好了好了,都回去歇着吧,我还没死呢,听你们在这儿哭哭啼啼……我才是头疼……”
沈老夫人浑身无力,此时也只得闭眼说话,听着晚辈们低泣着离去,她才略略松了口气,刚欲阖目浅眠,却又像是想起了甚么要事,急急唤回小孙女,捉着她手说道:“笑儿、笑儿……”
“奶奶,笑儿在这儿呢。”一位红袄少女忙跪在老人床前,捉着她手哭道,“老祖宗还有何事交代?”
老妇听不清她说话,只是摇了摇头,奋力睁开双眼,又指了指床头:“笑儿,你去那柜里给奶奶取样东西。”
少女垂泪道:“是甚么东西?”
老妇拍了拍胸口,也不知在比划着甚么,吃力道:“柜子下……在最下头,你去瞧瞧,叫我用红布给包着呢……你、你快去……”
唤作笑儿的少女忙去找寻,在那箱柜底下摸了半晌,才摸着一个红布包着的锦囊,这囊中还裹着甚么硬物,少女摸索一番,觉出此物倒像个长命锁。
她将这锦囊拿至老妇跟前,贴着她耳朵说道:“奶奶,我给您拿来了。”
老妇睁开浑浊的双眼,颤着手将那锦囊拿过,贴在心口,喘声道:“好、好……笑儿啊,你帮奶奶打开、打开它来……”
笑儿乖巧应下,将这锦囊小心解开,果见其中包着一只长命锁。她将这长命锁举至老妪眼前,道:“奶奶,是个长命锁,笑儿给您戴上。”
老妇却摇头,又费力说道:“你、你将这锁……砸、砸开……”
笑儿大吃一惊,摇头道:“这怎能行,这可是老祖宗的宝贝。”
“快砸、快砸……”老妪说着说着竟落下泪来,眼泪淌过她崎岖的面庞,落在了沈笑手背上,“我时日无多了,你叫我看上一看……”
笑儿无法,只得寻来一把剪子,咬牙在这长命锁上砸了几下,好不容易才将这银锁砸开。却见这长命锁内嵌着两枚半指长短的银页,银页之中则夹着一片青色物件。
沈笑生来富贵,大户人家的宝物也见过许多,却独独认不出眼前之物,她将这东西递至沈老夫人眼前,好奇问道:“奶奶,这是何物?”
老妇却是不答话,只是撑着身子去够这物件,她干瘪的手指触及此物时,却好似叫针扎了一般,指尖沁出鲜血。
沈笑急道:“奶奶,这是甚么东西,竟这般锋利!”
小姑娘却未瞧见,这青色鳞片内泛出一道金光,飘飘袅袅钻进了沈老夫人的嘴中。老夫人只觉身子一振,浑身病痛都叫人吹散了一般,她心内一激,捏着这鳞片坐起身来,泣道:“大哥……是你回来了?”
房中吹过一丝冷风,将那灯芯吹得一晃。
沈老夫人愈发确信,便打发了孙女先行退下,只道自己要静养休息。
沈笑虽不放心,但也拗不过奶奶,只好退出房去,临走时又看了眼屋内,心中大为伤感道:便是舅爷爷还活着,现今也是耄耋年岁,又哪能回来看望奶奶?
她眼中含泪,只当是沈老夫人思亲过度,这才有所痴望,便将房门轻轻阖上,自己则守在屋外。
而在屋内,沈老夫人则已撑坐起身子,口中连声唤道:“大哥若回来,为何不肯见灿儿一面?”
屋内卷过一阵冷风,沈灿靠坐在榻上,只觉着这风儿就在自己身前,偏又不能靠近。沈灿心中酸苦,伸出手去够这冷风,孰料手心刚一触及,便听身前有人轻声唤道:“灿儿。”
沈灿泪眼涟涟,眼见着身前化起一道黑烟,摇摇摆摆,良久后才定作一个人形。这人身形模糊,五官也瞧不真切,可沈灿只看了一眼,便颤巍巍扑上前去,哭道:“大哥、大哥,你总算回来了……你叫灿儿找得好苦……”
只是这黑烟凝成的人影终非实体,沈灿一下扑了个空,好在周围又起冷风,将沈灿托回了床榻之上。沈灿见状却是心中更痛,朝眼前之人问道:“大哥,你怎么了?怎连身形都难以维续?”
沈灿当初经受了蛇妖掳掠,也早猜到自家大哥并非凡人,今见大哥如此模样,也能猜到他当初远走必是身不由己,大哥他……许是有性命之危……
身前之人却是笑道:“人终有一死,妖亦是如此,不过还好,大哥还有些时日可活,还能来此再见灿儿一面。”
“大哥,当初……当初究竟发生了何事?”
却是一阵久久的沉默,久到沈灿都以为身前之人又已消失不见,才听沈念道:“旧事何须再提?大哥许久未见灿儿,难道灿儿无话要对我说?”
阔别半生,话语千万,自有许多想说,可话到嘴边,沈灿又不知该说甚么,只好轻声道:“小妹老了,竟是记不起大哥的模样。”
沈念也是一愣,旋即开口轻笑:“灿儿要见我?”
沈灿微微颔首,她面上皱纹遍布,眼中的期盼却仍如幼时。沈念见之,心内一颤,他凝聚神识,用了那护心鳞中最后一抹灵力化作了人形。
“大哥……”沈灿早年操劳,即便老来尽享富贵,可身子也已败坏。她双目浑浊,早已不能视物分明,此刻却不知为何,竟觉得眼前男子的容貌出奇的清晰。她的大哥,也不过是廿岁模样,仍旧是她幼时所见。
沈灿嘴边扬起笑意,双手轻轻抚过沈念的眉眼,明明是小妹望着兄长,却又像祖母看向孙儿:“大哥容貌分毫未变,反是小妹……小妹人至暮年,已无几日可活。”
她说了这话,突又想起沈念适才之言,复又紧张道:“大哥若不愿说往事,可同小妹说说往后打算?”
沈念却又不言,沈灿见状伸出手来,像幼时玩闹一般虚握住沈念的小指。
“大哥,你的本领高强。”沈灿说话间还拖着呼哧呼哧的哮鸣音,攥着沈念小指的手干瘪又粗糙,“同小妹相比,你还有许多、许多年可活,可是小妹我……我却老了,老成这副模样。还有我的夫郎,你、你还不曾见过他,他原先是爹爹铺中收的小徒,早我先去了一步,他去前还与我说要替我探探路,看看那黄泉究竟是个甚么样子……”
忆起亡夫,沈灿眼中又泛起泪光:“我是不怕死的,可我还未寻到兄长,我不敢死,我怕到了地府愧对爹娘,我、我死不瞑目啊……”
“还好、还好老天见怜,叫我死前见了大哥一面。”沈灿复又开口,“只是二哥他……二哥出城求援,再也不曾回来。而我和三哥,是叫、叫秦叔和杨婶婶救了去,她是萧大哥的亲娘,萧大哥虽已失踪,可他手下却是忠心耿耿,一路护着我们去了南郡。世道太乱了,哪里都在打仗,好在因着萧大哥手下护佑,我们好歹是保住了性命。”
她说话断断续续,原先那股神力也渐渐失了效用,她这会儿又是头脑昏沉,脏腑内也是隐隐作痛。沈灿知晓先前不过是回光返照,自己恐是活不过今夜,可她实在放心不下大哥,还是吊着口气要与他说话。
只是话音刚落,便瞧见大哥腮边泪落,下颌也咬的死紧。她猛然反应回来,颤颤发问道:“大哥,萧大哥不是同你一块儿……”
他二人是同时失踪,沈灿也便一个劲往好处想,只当他二人是在一块儿。后来战事四起,她又期盼二人是在山中隐居,最好再不出来。
良久过后,才听沈念说道:“他死了。”
可他说罢却顾自喃喃,偏生嘴边还噙着满足笑意,叫人见之悚然:“好在我也时日无多……天雷难避,躲得一时躲不了一世,前回我受人所救,肉身却也重伤,我那蛇躯叫人藏在山中,可静养五十余载仍旧难聚人形,若非是这护心鳞中有我从前灵力,我也不能来此……最多还有两百年,再叫那雷劈上一道,我定要魂飞魄散。”
沈灿不懂他言,却也能瞧出大哥一心求死。
“大哥,你不快活……”沈灿往前倾身,她不知如何劝慰,只好哆哆嗦嗦捉住沈念的手,同其言道,“我的大哥本领高强,若你、若你下回并未殒命,可能答应小妹一件事?”
沈念不作回话,只是瞧见沈灿苍老的面容,拒绝的话再难开口。
他心内明白,他的小妹,许是活不过今夜了。
思及此处,沈念微微颔首,答应道:“大哥听灿儿的话。”
沈灿笑容释怀,她攥着沈念的手,像是叮嘱一个小辈:“灿儿想要大哥好好活着,不论如何都好好活着……若是累了,便不要再做沈念,不要再、再记挂他人。”
沈念一愣,良久之后,才轻声应了句好。
他那时心想,总归自己要死在下一遭天雷之下,此刻便是答应灿儿又有何妨?却不料天意弄人、世事无常,两百年后,他竟会叫一个凡人所救,那个小公子为救他沾惹天劫,而他也将内丹相赠,正也是两不相欠,恩怨明明就该此断,谁又知那小公子的情郎会是孟涯的胞弟孟少君?波澜又起、恩怨复生,却是想死也难。
只是此刻,沈念到底不知。
在沈灿阖目而去后,沈念的身形也渐渐不稳,他知晓小妹将死,而自己留在她身上的那抹灵力也要随之而散。
化形的时间所剩无几。
沈念站起身来,这时才听得外头传来的噼啪炮竹声,他往窗外一看,又见天边划过焰火,他这才恍然,原来人间正是万家团圆之际。恍惚间他又忆起灿儿先前所言,想到父母俱亡、弟妹流离,这世上再无他沈念的亲人,眼中蓦然一酸,心内五味杂陈,偏又尝不出是何滋味,只得靠在窗边撑住身子。
直到那最后一丝灵力也用尽,屋内又起冷风阵阵,将屋中的蜡烛吹灭,也将那窗边的一缕黑烟尽数吹散。而与此同时,守在屋外的沈笑见屋内昏暗,她哎呦了一声,疑道:“奶奶可是睡了……真是古怪,屋内无人,烛灯怎也给灭了?”
吱呀一声推门声起,片刻之后,便在那爆竹除岁声中,又夹带了几声急促的哭声。
生生死死,又作轮回,正可谓——梦中不觉身已死,恍闻人间又一春。
凡间的故事自然要以凡人结尾,而下一折的故事则要从一个传说讲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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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番外:众生芸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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