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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章七:江山美人 ...

  •   一时四下无言。
      “先生高看我也,不过一舞刀弄枪之粗人,何担明公之谓?”闵虔文面色不虞,看向陆诲时先是敬说几句,转而又道,“先生若有言肯献,不妨待今日之事毕,虔文愿再备晚宴,邀先生秉烛而谈。”
      闻言,陆诲心中直叹,看来主公到底是难舍此亲,可虽得一时助力,往后再要摆脱可就难了……他心内明白,此刻也不得不道:“微末之士,扰主公吉时,真乃罪该万死。”
      闵虔文还欲接话,堂上忽传老迈之声,就听那洑德升开口道:“昔汉祖求贤,不吝盗嫂受金者,乃重才而轻名也。今先生来投,信誓旦旦,却只说些玄黄之术、天道之理,而不论社稷之变,恐无真才实学,颇有欺世盗名之意,莫非欺我侄儿年少无知?”
      陆诲一惊,心下不服,正要开口,又听那洑太守转而对闵虔文言道:“虔文虽少,见识不浅,今有贤客来投,何故重俗礼而轻良才?结亲之事留待往后再议,你且先听听这位陆先生有何高见,若是沽名钓誉之辈,则打出府去,若果有良策,便该重礼相待。”
      言讫,浑浊双眼微微一动,又看向堂下众人,意有所指道:“尔等不尊中郎将之命而轻动刀钺,已属重罪,各罚三月薪俸,不可再犯。”
      堂下家将皆是惶然应下,陆诲听言却暗忖道,此人言语中虽看重我主,然赏罚之事仍在其一人身上,这番话也不过是在提点我主。
      闵虔文自然也已听出言外之意,即刻行礼应道:“众武官不过心忧姑丈安危,虽有过错也不该重罚,依侄儿之意,罚下一月薪俸以作惩戒便是。”
      洑德升未应,只遣了随侍上前搀扶,脚步颤颤往内室去。闵虔文又转身嘱道:“还不多谢太守开恩。”
      众家将这才齐声谢道:“谢太守开恩、谢少将军开恩——”
      闵虔文摆手遣退众人,只留了几位弋阳家客在内,自己则先行了一礼,又急忙搀扶着陆诲起身:“前有冒犯之处,望先生见谅。”
      他双手搀着陆诲小臂,只一施力便擎着陆诲站起身来,陆诲抬目一看,见闵虔文目光真挚、志意恳切,心下一颤,忙道:“是属下不合时宜,误了主公大事。”
      闵虔文笑道:“先生远涉千里来我府中,何有不合时宜之说?既已得太守肯首,便请先生移步往府内一叙。”
      陆诲心知此地不宜谈事,先前做派也不过是为阻断今日提亲一事,若言正事,自然该移步而谈,故忙颔首应道:“主公先请。”
      闵虔文牵着他手一道往屋外走去,二人同乘步辇回了府中,待至书房议事前,闵虔文又屏退左右,再摆茶水,独与陆诲相谈。陆诲见他如此看重自己,心内感动,也不再弄虚作假,开口便问:“主公见这桩婚事何如?”
      闵虔文不答反问:“先生观我姑丈,何许人也?”
      陆诲一怔,斟酌答道:“洑太守少年成名,独守昪州四十余载,保得东西无忧、南北无虞,真英雄也。”
      “先生不必多虑,既有良策,何必虚言?”
      陆诲抬目看他,见闵虔文不似先前恭谦模样,心下大喜,暗道,我主果有称王称霸之心,奈何形势不饶人,乃有先前所为。
      陆诲直了直身子,定声道:“太守虽为英雄,然英雄迟暮,壮心已矣。他一心留守昪州,今招主公为婿,也不过是期主公能替他守住昪州,留此一地则家族长兴。其所思所虑,皆为己而不为公。”
      闵虔文笑答:“世人所虑,多为己而不为公,我亦如此,先生何必多责我姑丈?”
      陆诲正要再辩,闵虔文又答:“若要再言天下之争,难道先生所念真是黎民苍生,而非自己心中那点雄心壮志?”
      陆诲心道,我苦学法术,遍览群书,奉师令下山,自然是为天下苍生……可对上闵虔文诘问目光,他反觉话语堵在喉中,竟不敢反驳。陆诲心觉迷茫,又想起下山前与陆渐秋在月海之畔击掌赌誓,也的的确确是意气之举,而今找上闵虔文,也是因其为乱世英豪,有一统江山之力。
      所思所虑,也的确是为己不为公。
      闵虔文见他不语,又道:“幼时曾有高人替我算过生辰八字,言道我一生武运太盛,‘兵强则灭,木强则折’,不满三旬必有死灾。家父恐谶语成真,故为我取名‘虔文’,望借文压武,可惜身处乱世,我弋阳又地小势弱,若不习武则家族覆灭在先,我一人之生死又有何要紧?”
      “不瞒先生,在先生之前已多有幕僚寻上门来,看中的也不过是我闵虔文的身份武略,欲借我手施展抱负——”闵虔文长叹道,“乱世必出英雄,我长于弋阳小地,也知豫、扬之兵雄厚,戚、济之军威武,他们一则据中原宝地,一则占北方沃土,连年征战、互有胜败,却也非外人可敌,你道我姑丈据守昪州、屯兵自保非英豪之举,可也知身处局外方有修养之机?”
      陆诲并不赞同,皱眉驳道:“若居荆楚或得修养之机,可昪州乃四通之地,门户多有掣肘,必为兵家所争,又哪来时间供我主招兵买马、韬光养晦?以在下愚见,必当先通南北,唯后方得守反有西进中原之力。”
      闵虔文又笑:“若两年前未尝有汝阳一败,则先生之计尚有商讨余地,可惜……先生不曾掌兵,我昪州而今不过三五万兵马,守城尚可,进攻却难。”
      “我所言并非进兵。”陆诲自然知晓其中道理,面色一凝,直直望向闵虔文,接道,“我有一计可不废一兵一卒而通南北,只要……只要洑太守肯舍爱女和亲,则南北门户有救矣。”
      不等闵虔文有所反应,陆诲已是自顾自言道:“而今兵力,东西强而南北弱,只南北淤堵之势重,我昪州稍有动静必遭人所疑,昔日汝阳一战便是因守城兵力防于南北,兵力拖延而致西进之势骤减,故有此一败。洑太守亦为能人,不会不知昪州居东,一旦其余三路兵力联合攻来,我等便为网中之鸟,再无反抗余力,故其西进一战便是为了在中原立足脚跟。”
      “此战虽败,然福祸相依,北济州、南广陵皆因此对昪州防守减弱——此二城为南北两路军驻守之地,监视之用为大,且他们也照样需要防范中原兵马,唇亡齿寒之理他们怎会不知?一旦昪州失守,豫州兵马便可横断南北,他们焉有存活之机?主公,此刻正是拉拢之时啊!”
      此言一出,闵虔文却是面色一变,他身上那股子礼贤下士的气度骤然消散,沉静眼神中透着凶意:“先生莫非忘了我今日往太守府所为何事?”
      “今日观礼者除却太守府中心腹,便只剩了将军府内门客,外人皆不知晓提亲细节,将军何必多虑?”
      “我先求娶再又毁约,姑丈岂能容我?”
      陆诲见他面色虽暗,可言语中未有叱骂,心知此计有望,便跪直身子复行一礼,朝其恭贺道:“少将军年已十九,正该是成家年岁,提亲毁约的确不合礼数,依臣愚见——何不求娶大小姐,而送二小姐往济州和亲。”
      久久未得答复,陆诲抬眼细观,见闵虔文面色阴郁、寡默不言,又与先前那副模样有所不同,他心中立刻便有了计较,暗忖道,看来主公更为属意那位二小姐,否则若合长幼之礼,他不该这般犹疑不定。
      他心内明白,却不管不顾,又是火上浇油:“再者,此次和亲若成,当由中郎将亲自护送二小姐前往济州成婚,一来可示诚意,二来,济州城中多位达官显贵,也需主公亲自过目。”
      名为结亲,实为借此拉拢济州权贵,以求南北联合,闵虔文心中不会不知。
      陆诲将话说得明白,心中却不敢断定主公之意,主公虽有识人之意,也隐约可见称霸野心,可他行事不急不缓,就连与洑氏结亲一事究竟是否心甘情愿,陆诲也思忖不清,只能按着自己打算将此事说罢。
      等了许久未听回话,陆诲还当此计难成,正是失落之际,却教闵虔文扶直了身子,又听其开口道:“军师首计便要我拂了姑丈美意,真是害苦我也。”
      只他此刻已没了晦暗脸色,反是笑意盈盈道:“此计若成,虔文当厚礼相迎,再拜军师。”
      瞧见他如此模样,陆诲竟是心头一震,虽知他择江山而弃美人乃为明智之举,可他自己心内反有些惭愧,恍惚之间,又想起主公先前所言——世人所虑,多为己而不为公。
      陆诲咬了咬牙,又念及当初击掌之约,暗自劝慰道,陆渐秋手段狠我百倍千倍,若他在此也必献此策,我又何故忧烦?况且古之将相,疵咎实多,这本就为枭雄之举,倘以妇人之仁又何以成事?
      陆诲心下稍定,而此计也终是兜兜转转,落到实处成了真。然而狂风起于青?之末,此计虽成,惹来的后患却无穷,乃至若干年后陆诲欲借魂线再续主公性命,竟也会因此计而落了空。
      诸多后话,烦烦扰扰,暂且不表。
      ……
      陆诲说得慢,也略过了诸多事项,只说些小孩儿能听懂的。彭士锦也听得认真,一番话罢,天已露白。昨夜里点点萤火也不愿行窃听之举,早在不知不觉间隐匿了踪迹,四下只剩了他二人。
      陆诲担心主公不寐疲乏,便道:“这故事不好玩儿,烦闷又无趣,少爷只过耳听听便是。”
      彭士锦缩着身子,两手攥着外袍的衣领处,闷闷道:“你搅了你那朋友的好事,他心中必然记恨你,即便朝着你笑,心里定也怨你怪你,先生怎么就瞧不出来,还要认他做朋友?而且打仗也不好玩儿,我没见过,但话本里说打仗就要死人,你们怎的就不怕?”
      陆诲不知该如何同他解释,便连他自己想起当初那段日子都颇觉讶异,天下、兵马、城池,血流漂橹,积骨成山。金鼓阵阵画角响,旌旗猎猎马蹄残,近在眼前,又远在天边。
      陆诲轻叹口气:“许是太过年少,不知轻重。”
      彭士锦打了个哈欠,站起身来,好似有些不快:“怎么这故事这样长,你直说你那朋友是怎么死的罢!”
      陆诲一怔,垂下眼去,又有些伤怀道:“不好,我那朋友也有许多故事,少爷这样说,岂不显得他短命麽?”
      彭士锦不解:“他不就是个短命鬼吗?有甚说不得的?”
      “我主……我那朋友年近五旬才走。”陆诲也疑,“我何时说他短命了?”
      二人大眼瞪小眼,都有些困惑,彭士锦环着手,老气横秋道:“那你怎还愁眉苦脸?这老头比我爹还大了,死便死了,先生还这般难过。”
      陆诲心叹,多年心血毁于一旦,我怎能不哀?
      彭士锦见他不答,又是不悦,语气冲冲道:“我听你说便是了,这老头还有甚么故事,你都说与我听。”
      “……少爷,天已亮了,咱们先回府去,今日还要教你识字呢。”陆诲见他童言稚气,心下哀愁渐减,又想着今世将少爷培育成才乃是职分所在,胸中便起浩然气,转言道,“等少爷学满了一百个字,我再与你说后面的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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