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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7、第 11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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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也看向海同深,向他确认道:“你现在能冷静下来了吗?”
“没问题。”海同深说,“我现在足够冷静。”
“那我开始说了。”施也向苏行伸出手,苏行会意,很快把三个物证袋放到了茶几上。
“你爱人……”
“他叫亓弋。亓官氏的亓,弋射的弋。”
海同深恰到好处的解释让施也意识到刚才他说的“足够冷静”并不是敷衍,海同深作为一个正常的社会人的规矩和准则再度出现,这确实是向好的。施也稍稍放松了些,开始说道:“把这三张照片并排放在一起,首先通过投射在地面上的影子判断出时间顺序,确实就像初见照片时的思维定势那样,第一张是抱胸站立,第二张是持枪对峙,第三张跪在地上的人已被射倒在地。但同样也是光影暴露了最大的问题。开枪射击的动作并不需要很长的时间,如果动作连续,那么第二张和第三张照片中的光影变化用肉眼是看不出来的。但这两张照片中,地面上的影子明显缩短,证明在持枪之后和这个人死亡之间,有过时间间隔,而在这段时间内发生的事情,是照片没有讲述的,也是被发照片的人故意抹去的。在确定这一点之后,再看亓弋的肢体动作和面部表情。第三张照片中,他的站姿仍旧没有改变,叠放照片后可以看出来,他的身体也没有发生明显位移,但有一点细微的变化,在于他的肩膀。”
“肩膀?”海同深凑上前去看。
“这样看。”施也把第三张照片放到了第一张照片前面,说,“基本相同的姿势,但细微的差别在于,最后这张照片中,他的肩膀明显比第一张照片中更加松弛,这种松弛并不是由抱胸姿势转为垂手站立带来的,而是因为压力消除。当时间走到第三张照片发生的这个时刻,在第一张照片之外,施加给亓弋的压力已经消除了。通过第三张照片中他的表情和姿势,我能看出他在这一时刻是相对放松的,当然这个放松是与第一张照片相比。现在我需要再问你们一个问题,这个照片上的死者,你们知道是谁吗?”
“不清楚,但是……”苏行抬头看向海同深,以眼神询问。
海同深说道:“我们确实不清楚这人是谁,但今早我们得到消息,在亓弋卧底的地方,有一名我们的卧底牺牲了。”
施也伸出食指在桌上轻轻划着圈,这是他思考时候的习惯,片刻之后,他说道:“从照片来看,亓弋是认识这个人的。但是,亓弋的身体姿势和状态所表达的情绪却并不像是面对同样作为卧底的同志。当然,这也有可能是因为照片无法传递连续的情绪变化所导致的。”
“等等!”苏行拿起第二张照片仔细查看,而后又从电脑里调出刚才在市局时就已经扫描过的照片电子版,把照片放大。少顷,他从刚才一直保持的蹲姿转为了盘腿而坐,呼出一口气,无奈道:“我们都被骗了。”
“什么?”海同深追问。
“这是一具尸体。”苏行有些懊恼道,“这人在第二张照片这个时刻就已经死了,是我忽略了。”
“别坐地上。”晏阑从背后把手伸到苏行腋下,将他拉到沙发上,同时问道,“确认是尸体吗?”
“这照片的光线太有迷惑性了,而且因为这照片中我们只认识弋哥,自然把重点放在了他身上。”苏行语气笃定且慎重,“我确认这是一具尸体。你们看这张照片中,这个人被拉扯着头发拽起来,扯开的领口露出了这一部分皮肤,这不是太阳光线造成的阴影,而是尸斑。”
海同深:“也就是说,无论最后这一枪是不是亓弋射的,他都没有杀人?”
“对。就算他真的开了枪,顶多就是个侮辱尸体罪。”苏行想了想,又补充说,“更何况他也不一定开了枪,施也不是说了吗,这三张照片什么都证明不了。”
施也点头:“刚才在市局我跟海支说的也是这个意思,这三张照片什么都证明不了,但却对看到照片的人产生了影响。”
海同深端起咖啡杯,轻抿一口,缓了缓神,没再说话。从查到经纬宝库开始,亓弋心中怀疑的种子就已经埋下,在那个时候他就已经不敢相信任何人了。而海同深在看到了他留下的线索跟着追查到康宜轩之后,心里自然也升起了怀疑。再加上之前几个月廖一续的隐瞒和兰正茂的回避,就像施也说的,海同深对这个体系的信任已经降低到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临界值了。亓弋诈死回到缅北,省厅直接宣了宋宇涛接替工作,理论上这件事应该就是在计划之中,但那时候海同深心里就已经开始动摇了,只是在给宋宇涛讲道理的时候把自己也给劝服住了。到现在,这三张照片和卧底牺牲的消息同时传来,那种不信任和慌张在一瞬间冲破了海同深自己心中的警戒线。不得不承认,他从一开始就在害怕亓弋是真的叛逃,易地而处,如果自己经历了亓弋所经历的这一切,不可能没有一点心寒和失望,这是人之常情。这一点点的不安在一次又一次的案情冲击之下悄然滋长,终于,在亓弋离开一个多月之后,在这三张照片的催化之下,引信被点燃,情绪淹没理智,让海同深险些做出错事。
家中门铃响起,苏行看了眼手机,准备起身,晏阑拦住他说道:“腿麻了就坐着吧,我去。”
“谁来了?”施也问。
苏行:“潇潇回来了。”
施也看了表,说道:“10点57分的高铁,全程29分钟,现在是11点44分……加上出站和路上的时间,几乎没浪费一分钟。你们这效率太厉害了。”
电梯把谢潇苒送到二楼,晏阑也从楼梯走了上来。谢潇苒拖着箱子径直走到沙发边,拿起茶几上没有打开的矿泉水猛灌了起来。
“欸,你慢点儿……”苏行看着谢潇苒说道。
谢潇苒一口气灌下半瓶水之后才停住,她一边拧紧瓶盖,一边说道:“箱子里是之前海支让我们剥离出来的资料,所有关于缅北的资料全都在这儿来,保证一张纸片都没留在俞江。我在高铁上的时候看到,咱们的工作群被廖厅直接解散了,解散之前里面的所有聊天记录和过往文件资料都被清空了。虽然数据能恢复,但需要时间。我是回来了,但行动组其他人有点儿麻烦。不过姜局跟我说了一句话,他说让我放心回来,不会有问题。我也不知道他是安慰我还是那边真的没问题,反正话我带到了,不行了让我坐下喘口气,这一早上折腾死我了。”
“坐。”施也站起来挪到了海同深旁边,把单人沙发让给了谢潇苒。谢潇苒愣了一下,而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抱歉,施教授,我不知道您也在。”
“没事,我今早出门的时候也没想到自己现在会坐在这里。”施也回道。
晏阑说道:“都折腾得够狠的,先歇歇,一会儿有人送饭过来,吃完饭再说吧。”
家里的保姆准时送了饭菜上门,家里人都知道晏阑工作的特殊性,所以保姆并没有逗留,送过饭菜之后就离开,让晏阑得了空把餐具送回家。
吃完饭之后,施也帮着苏行收拾餐具,剩下三人则在二层客厅中把所有带回来的纸质文件归类整理。
施也接过苏行手中用水冲洗过的空盘,放到洗碗机中摆放好,说道:“你有什么想法?”
“对上面我没想法,这种事情十多年前就发生过,未来也不会彻底消失,有人的地方就一定会有这种事情发生。这两年他们都小心翼翼的,觉得我会恨,但实际上我根本没到那种程度。恨只会让自己未来变得更糟,沉溺情绪是无意义的行为,而且,坚定被爱着的人,是不会被恨意冲昏头脑的。”苏行冲完了最后一个盘子,他关上水龙头,用纸巾擦了手,转身去接了杯水,而后靠在台面旁说道,“虽然楼上那俩人确实没能凑出一个特别敏感的政治神经,但这也不能证明什么。有时候神经粗一点,抗压能力会更好。海哥不会崩溃,但是……”
见亓弋收了声,施也笑了一下,说:“这件事的关键就在于这个‘但是’。其实在我看来,如果海同深真的突破了,未尝不是件好事。”
“我以为你会是求稳的,所以才提醒他。”苏行说。
施也道:“我提醒他是因为不想让他稀里糊涂的,现在他冷静下来,再做出任何决定都一定是权衡过的了。”
“我怎么觉得你甚至有点儿期盼着?”苏行反问。
施也把洗碗机关上,让开位置给苏行操作,说道:“谁也别说谁,你不是也期盼着吗?人总得有奋不顾身的时候,而且能接受这个现实,不意味着就认同这种事情。”
“这倒是。”苏行把洗碗机启动,“行了,走吧,上楼说。”
身在漩涡之中,周围的一点波动都会引起连锁反应,而另一方面,当该有的连锁反应没有发生时,身处其中的人也会第一时间察觉到其中的异样。此时便是这样,当夜幕降临时,海同深手中的手机,都没有接到过任何来自外人的电话。从市局到省厅,仿佛没有人意识到他跑到了平潞来——当然,这是不可能的。唯一的解释只能是有人把风雨挡住了。
谢潇苒整理完资料之后就被庞广龙接走送回了家,晏阑回市局值班,苏行在家休息,施也和海同深留宿在这栋别墅里。
次日一早,苏行把平板放到局长江洧洋的桌上,面色波澜不惊:“监控视频就在这里。”
江洧洋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的副局长刘毅,两人眼神交汇,来回对了几轮,最终还是刘毅败下阵来,他抬起手解开警服衬衫最上面的一枚扣子,又端起那盛放着浓似墨的茶水的杯子,喝了一口酽茶润喉,接着站起身来,哐当一声把杯子重重放在了桌上。
晏阑和苏行被震得下意识往后躲闪。紧接着,刘毅中气十足地声音就回荡在了办公室里,当然,也会顺着并不隔音的门缝传遍整个走廊:“海同深工作期间无故跑到你家你不上报!知不知道昨天俞江那边找人都找疯了?!还有,你家那小区不是号称安保系数堪比警察局吗?!就这么堪比的?好,就算你昨晚值班不在家,那你家里是不是还有别人?!你家里那24小时无死角的监控就没有报警?!就这么让他翻窗户从你家跑走了你都不知道?!你干什么吃的!”
“不是,领导,您得讲理啊……”晏阑还是没忍住揉了揉耳朵,他听力本来就比普通人好,刘毅这嗓门就算是正常听力的人听了都觉得吵,现在落在晏阑耳朵里,直震得他耳膜疼。“领导,我家是有监控,但是没有拦人的电网,私装电网是违法的。”晏阑如是说道。
刘毅丝毫不吃这套,扬声道:“你还好意思说?平常你家那院子里落个鸽子你手机都能收到警报,怎么昨晚就没反应了?你收到警报的时候立刻赶回家都来得及拦住他,更别说你家里还有人住!”
“谁家监控会因为家里有人出去报警?您怎么不讲逻辑啊!”晏阑说,“监控您也看了,他确实是从窗户翻出去的,但他只是翻到了院子里,最终还是走正门离开的,他到我家时把车停在外面那就是早就做好准备了。您要说我没察觉到他把车停公共区域是为逃跑做准备,那我勉强能认,可您不能随便什么理由都往我头上安吧?!”
“你为什么不锁窗户?”
“我锁了他就打不开了?谁家窗户从屋里打不开啊?您是气糊涂了吧?”
“晏阑!注意你的态度!”刘毅说完之后却转头看向江洧洋。
江洧洋适时出了声:“好了。老刘你歇歇,坐下喘口气,快退休的人了,为了他们置气气坏了身子不值当。这事啊,其实你也真怪不着他们。昨天晏阑值班,就苏行和施教授在家,你不能指望着他们能有刑侦的敏感度。而且就是因为海同深是晏阑的发小,所以他们才放松了警惕不是吗?更何况海同深也是干了这么多年的一线刑警了,他自己想走,就算晏阑在,也不一定就能拦得住。就这样吧,这个视频给我们留一份,好歹也能交差了。”
“谢谢领导!”晏阑立刻说道,“那我们先走了啊!”
“回来,话没说完呢。”刘毅叫住了他们,“就算海同深的事情你们俩能绕的过去,那谢潇苒呢?”
苏行:“谢潇苒借调去俞江是执行秘密任务的,人家任务级别高于市局。而且她是刑科所的人,刑科所跟刑侦这边是合作关系,要配合查案没问题,得让省厅刑技中心下命令,否则我们完全可以拒绝。上面给不出正式命令,您也没办法真的要求我把谢潇苒交出去吧?”
“你跟你师父学的最好的就是拿刑科所来压人。”江洧洋笑着抬了下手,说,“你俩忙去吧,这事翻篇了。”
等二人把局长办公室的门关好,刘毅才放松了架势,他把衬衫领口系好,说道:“怎么就非得让我来唱白脸?”
“毕竟所有人都知道你脾气大。”江洧洋揶揄道。
“我现在哪还有脾气?!”刘毅无奈地翻了个白眼。
江洧洋长出一口气,说道:“这几个小子,配合打得是真好啊。老刘,咱俩是真可以踏实退休了。”
“这叫家传。当年我和老兰一起打配合坑教官的事情还历历在目,怎么一转眼我就跟他儿子打起配合来了?”
江洧洋往后挪了椅子,同时说道:“人老了的表现之一就是开始忆往昔峥嵘岁月。”
“我去你大爷的!”刘毅顺手把桌上的文件袋扔向江洧洋。
江洧洋笑着接了下来,说道:“看着吧,那海同深可比晏阑还能折腾,这次真是要变天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