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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8、第 128 章 ...

  •   转眼已是九月,雨季让山路更加泥泞不堪。在接近矿区的路上,一辆丰田酷路泽陷在了泥中。在车旁站着一对年轻男女,俩人都是迷彩长裤和贴身利落的短袖T恤,一眼看上去就知道是情侣装。女人双手抱胸站在车边,一脸不悦,而他身边的男人则拿着水和零食,满脸小心。
      “陆地巡航?这不也一样陷坑了吗?”女人从男人手中拽过水瓶,赌气般拧开瓶盖,猛地灌了一口。
      男人拍了拍女人的后背,安抚道:“你看旁边那底盘那么高的卡车都一样趴窝了,咱们这陷泥里也不足为奇。谁也没想到雨会下成这样。”
      两个人明显标准的普通话与这环境格格不入,但周围人也并未觉得新奇,因为带着他们的向导是熟脸。向导是缅甸华人,大家都叫他小郎,他经常往返矿区和边境,主业就是收原石,以及带中国人到矿区“长见识”。
      小郎走到二人身边说道:“美女不要急啦,咱们收料讲的是个缘分,路上遇到的所有事情那就都是机缘。你心情好一点,等下收到的料就好,到时候开出来的东西就能卖上好价钱。”
      男人连忙跟着附和:“就是就是,亲爱的别生气了,你看这又下雨了,要不咱们去旁边找个地方等?”
      小郎十分有眼力见,跟着说:“这旁边有个平坦的地方可以,车上有伞也有小凳子,我带你们去那边坐着等。”
      女人看了一眼手表,悻悻说道:“行吧,就听你的。”

      大约半个小时后,又有一队车陷在了路边。在看到车上下来的人后,原本还打算上前打招呼的小郎骤然变了脸色,他凑到那对年轻情侣身边,低声说道:“美女,帅哥,你们千万不要多说话,也不要看那些人。那些是军方的人,这边的军队和你们那边不一样的,千万别惹他们。”
      远处,钟昊从副驾上下来,撑起伞等在车侧,不过片刻,亓弋就从车上下来了。

      女人用余光瞟了一眼,结果正好与刚从车上下来的亓弋目光相撞。而男人则抢先一步,用身体挡住了女人的目光方向。
      女人收回目光,看向小郎,问:“那人看着一点都不像当兵的。”
      “被当兵的保护着的是更厉害的人,美女老板,你千万千万别惹他们,这里跟国内可不一样。”小郎说得苦口婆心。
      男人打着圆场说道:“我们确实不了解,但我们听你的就是了。小郎,能麻烦你帮我们找点儿吃的吗?我女朋友肠胃弱,中午得按时吃饭。”
      “当然可以啦,你等一下,我这就去。你们记住千万不要看他们就好!”小郎再三叮嘱之后才离开。
      待小郎走远,男人拿出手机,快速发了消息出去:“车陷了,时间需要重新安排,估计14点半能到。到时候跟你联系看货。给你儿子找老师那事得抓紧,孩子大了,耽误不得。”
      ——5辆车,30人,钟昊跟随,钟提不在,武器荷载比预想的多,需要立即支援。

      那发消息的男人正是伪装成看货人的郑畅,而他身边的“女朋友”则是曲鸿音。14点半,1加4是5,意为五辆车,半是30,即30人。钟昊是康宜轩的儿子,而“老师”则是指钟提。

      今天上午亓弋出发时就只有两辆车,路上又有几辆车加入进来,那是高地生派来的,事先并没有告知亓弋。高地生不可能完全信任亓弋,这是所有人早就达成共识的,甚至当事人自己都心照不宣。一直坐在车里的亓弋不可能知道高地生到底派了多少人,而即便他知道,他也不可能在车上有司机和钟昊的情况下冒险与家里通信,所以家里在进入矿区的必经之路上安排了观测位。

      郑畅刚刚把手机放回到口袋里,远处亓弋所在的地方就一阵骚动。有人手里拿着一个类似于平板的设备在说着什么,而钟昊则拦在他的身前,两个人用郑畅和曲鸿音完全听不懂的缅甸话在交流。小郎这时正好拿着两个袋子走回来,他小跑着走到二人身边,紧张地说道:“两位老板,车快开出来了,要不要我们现在就准备走吧?”
      郑畅和曲鸿音还没开口说话,旁边就有人叫了小郎的名字。小郎龇牙咧嘴了好一番,才勉强在转过身之前调整出一副赔笑的表情。
      钟昊和手持平板的男人跟着当地前来帮助通路的一个熟脸一起走向他们,小郎迎上去打了招呼,对着三人近乎点头哈腰,谦卑而畏缩。四个人说了足有五分钟的话,小郎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到最后几乎变为哀求。亓弋是听得懂缅甸话的,但从始至终,他都没有往这边看一眼。
      小郎转过身走到郑畅和曲鸿音身边,连说话都带了哭腔:“两位老板,你们刚才有没有跟国内联系啊?”
      “什么意思?”郑畅立刻谨慎起来。

      小郎:“他们今天好像是有任务,检测到了刚才有什么数据是从国内发过来的,他们要确认。”
      “有病吧?!”曲鸿音站起身,扯开嗓子喊道,“谁给他们的权利?!你们缅甸人自己愿意给他搜查那是你们的事,凭什么还要搜查我们?!你去告诉他,我们是中国人,我们是合理合法踏入你们国家的,要不是你们这边的老板邀请我们来看货,你当我真的愿意来你们这鸟不拉屎,连路都开不通的破地方?!你最好搞搞清楚,是你们想挣我手里的钱,不是我求着你们让你们把东西卖给我!当兵的怎么了?你们有本事清场啊!你们自己不清场不设障,反倒管起路人来了,凭什么?!”
      虽然那所谓“军方”的人对曲鸿音的话听得一知半解,但他也能看得出,眼前这个女人是在发脾气,而且不愿意配合。他不耐烦地皱了眉头,把手探到了后腰处。郑畅见状立刻把曲鸿音拉到身后戒备起来,同时说道:“小郎,你去跟那几个人说清楚,这是侵犯个人隐私的事情,我们不会配合。如果他觉得影响了他所谓的行动,那么我们离开就是,但是他没有资格对我们进行搜查。”
      郑畅的这段话已经被钟昊毫无保留地翻译给了那人,那人脸上更是不悦,手已经握住了抢。然而就在下一秒,亓弋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那人身后,一掏一抬让那人吃痛,接着一脚踹到那人膝窝,直接把人撂在了地上,骂了一句缅甸脏话。

      那人还要起身,亓弋又踹了一脚,说道:“波云没教过你,杀鸡儆猴不是这么用的吗?”
      这句话是普通话,所有人都能听得懂。亓弋并没有看郑畅和曲鸿音,而是换了缅甸语对被自己踩在脚下的那人说:“他们是中国人,你敢对他们动枪,十个你都赔不起。我看波云不是把你派出来盯着我,而是让我解决了你这个麻烦才是。不要自作聪明,也不要觉得你手里握着枪就能说了算,你如果不服,现在就打电话给波云,看他要怎么处置你。我不信你出来之前没被教育过要谨言慎行,你自然有你看不惯我的理由,也有你不想配合波云的原因,但你不能顶着波云的名头当着我的面挑起争端。不许杀中国人,这是波云给你们下的死命令,你敢掏枪,我现在就敢杀了你,听懂了吗?”

      那人被亓弋踩在脚下,已近窒息,他憋得满脸通红,挣扎着发出了声音。在听清他说的话之后,亓弋才松了脚,但那人仍旧没能立刻从地上爬起来。亓弋终于抬了眸,看向二人,说道:“实在抱歉,我手下的人不懂中文,引起了误会。他并不是想逼迫二位做什么,只是如果你能给我们给予帮助,让我们确认一下信息,我们会万分感激。实际上我们也不是有什么行动,而是最近这附近总有偷渡客来往,我们是在通过信号追踪可能与中国境内有联系的信号源,来确定偷渡客的位置,或许是因为刚才我们监测的时候你正好在发送信息,或者是使用了中国的电话卡,才会造成了误解。”
      曲鸿音和郑畅自然是没听过亓弋这样说话,好在郑畅足够机灵,他把曲鸿音又往自己身后拉了拉,才说:“我们刚才确实是在跟国内联系,但我仍然不认为我有义务配合你们。”

      果然还是少了那一点默契,亓弋向钟昊伸了手,低声说了句话,钟昊立刻从口袋里拿出一个钱包,从里抽出一摞人民币递向郑畅。亓弋说:“这些钱作为补偿,我们只是想看一下来做确认。既然大家都被这雨天和泥路困在了这里,也算是另一种缘分,你让我们看一眼手机,这些钱就是你的了,可以吗?”
      郑畅张了张嘴,犹豫着没有动,倒是站在身后的曲鸿音猜到了亓弋的意思,她轻轻推了一下郑畅,出声说:“有钱不拿你傻啊!还是说你刚才背着我跟哪个小妖精聊天了?”
      “我怎么会啊,宝贝别生气,我听你的就是了。”郑畅接了钱,把自己的手机屏幕转过去给亓弋看。亓弋手中用力,拎着刚才那人的领子,把他带到屏幕前,用缅甸话道:“看清楚了!如果不认字让人来给你翻译!”
      那人挣扎着用蹩脚的带着浓重口音的普通话说:“你给这个人备注是爸爸,可为什么说的是你儿子?下面又说了妈妈和弟弟?我不明白。”
      亓弋翻了个白眼:“阿昊,把下面那条中文翻译给他。”

      ——“那他妈是你弟弟!”这是海同深回复的消息。这条信息没有任何额外的意思,只是在字面上回复刚才郑畅的那条消息。就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这边的混乱吸引时,亓弋通过敲击腰带上的针孔摄像头给海同深发了信号,让他回复。
      钟昊用缅甸话翻译了一遍。亓弋拎着那人的领子把他向前推了一下,说:“给这位先生和这位女士道歉。”
      那人挣脱不开,只好认命地道了歉。小郎见情势已经缓和,这才慢慢蹭上来,用缅甸话和汉语来回解围,而亓弋已经撤手,带着钟昊回到了刚才等候的地方。
      发动机的轰鸣声为这场闹剧画上了句号,淤泥已经清开,车辆全部从泥坑里被拖出。亓弋率先迈开脚步,在临上车前向郑畅和曲鸿音点头示意,接着又吩咐了身边人两句,之后就被护送着上了车。而刚才那个耀武扬威的“军人”则被扔在了原地,由两个同行人陪同着上了最后一辆车,掉头驶回原路,看来是被遣返了。看着他们驱车离开,曲鸿音重重地呼出一口气,对小郎说:“今天真是够晦气的,我不想去了,咱们回去吧。”
      “啊?美女老板,这路都通了——”
      “答应给你的钱不会少,回去就给你结。”
      “欸!好!谢谢美女!那咱们就回去?”小郎说着还用眼神向郑畅询问。
      郑畅无奈地笑了笑:“我家一向都是她说了算,回去吧,今天还是谢谢你了。”
      “没关系呀,等美女帅哥想再来的时候再联系我!我保证给你们找更好的料。”小郎殷勤陪笑着,带二人回到了车上。

      上了车后二人就先后戴上了耳机,曲鸿音借着座椅位置的遮掩,把刚才亓弋递来的那一笔钱拍照发给了海同深。很快,电话接通,海同深的声音传来:“刚才你们表现得非常好,现在不用出声听我说就好。小曲你把那些钱每一张都仔细摸一遍,看看里面有没有夹着东西。”
      曲鸿音把手放到书包里,逐一检查起来。片刻之后,她敲了两下耳机。接收到消息之后海同深接着说:“把那张钱和我交给你们的那部手机放在一起,贴在手机背面。”
      曲鸿音照做。很快,海同深就从自己的手机上看到了信号点,他松了一口气,说:“信号激活了。这是钟提的位置信息,我现在就安排。你们的任务已经完成,回到住所之后原地不动,会有人带你们撤回来……等等!你们那边什么声音?”
      郑畅和曲鸿音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
      不解和疑惑。郑畅摘下通讯耳机,闭上眼仔细感受。
      “小曲,你观察一下车内人和环境,看有没有什么异样。”听到海同深的吩咐,曲鸿音立刻警觉起来。然而就在此时,郑畅重新戴上耳机,平静但谨慎地敲出了一段通用码。三短,三长,三短。
      稍微有些野外生存知识的人都知道这个通用码意味着什么,即便现在摩斯密码已经不作为警察的必备技能,但这个国际通用码却是一直还在使用的——SOS,紧急求救。不到最危机的情况,不会使用这个代码。不言而喻,那个被海同深和郑畅都发觉了的声音,意味着有生命危险。
      曲鸿音轻轻碰了碰郑畅的手背,用眼神示意他看向正在开车的司机。豆大的汗珠正顺着司机的脖子往下滴,就算这是在多雨潮湿的雨季,车内的空调温度也不至于让人出这么多汗,哪怕是新手司机都不会。
      海同深给郑畅拨通了电话。突兀的手机铃声骤然响起,只有司机被吓得明显抖动了一下,那是精神高度紧张时被外界干扰后躯体的正常反应。郑畅按下了接通键,海同深的声音几乎冲破了听筒,有种“扑面而来”的感觉。
      “你个臭小子现在到底在哪呢?!给我发个定位过来!”
      郑畅把手机拿远了些,而后拍了拍坐在副驾的小郎,捂着话筒说:“小郎,咱们现在这是在哪啊?还有多久能到?我那更年期的老爸又发疯了。”
      小郎回答:“咱们还有半个小时左右就能回到你们住的地方了,你跟叔叔说不要着急嘛,今天是意外情况啦。”
      郑畅深呼吸了一下,松开捂着话筒的手,说道:“爸爸你别着急,我就算给你发了定位你也不认识啊,我们还有半个小时就能回旅馆了,回去再给你打电话,现在车上还有别人呢。”
      “你就跟着那女的瞎混吧!你再这样我就不认你这个儿子了!”电话被挂断。在听到通讯器里的声音之后,曲鸿音骤然暴起,骂道:“你爸就是瞧不上我是不是?!他刚才那话什么意思?怎么跟着我就是瞎混了?”
      “不是,不是,宝宝你别生气,我爸他就是那个脾气。”
      “就他有脾气?我还有脾气呢!自打我跟你在一起,每次见面你爸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我哪惹着他了吗?!”
      “没有!肯定没有!宝宝,以后是咱们俩过日子,你别管他。”
      “你就会和稀泥!我真的受够了你这个没脾气的样子了!”曲鸿音猛地拍了一下驾驶位的座椅,“停车!让他下车!”
      “停……停不了……”司机颤抖着说。
      “我让你停车!让他下车!”曲鸿音把情绪失控表演得淋漓尽致,几乎是喊了起来,“我告诉你!我不欠你的,咱俩在一起我没花你一分钱,你最好给我想想清楚,咱俩到底谁离不开谁!给我停车!让他下去!”
      小郎尴尬地想要劝和,但却被曲鸿音这模样给吓退,他犹豫着说:“这……这路上停了车,帅哥也没办法再找到别的车回去了呀。这里不是国内,美女你就算再生气也要——”
      “停车!”曲鸿音打断道。
      然而司机并没有停车,甚至连速度都没有降低。曲鸿音和郑畅对视一眼,到这时他们已经能够确认,司机是有问题的。回想刚才返程路上的车速,郑畅心中有了大概猜测,他给曲鸿音递了眼神,下一秒,两人同时猛地连拉两下车门内把手,强制解开行车自动落锁限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跳了车。在他们还在用滚动减缓动势时,爆炸发生了。
      “回话!”海同深急切的声音从联络器中传来。刚刚缓过神来的曲鸿音按住耳机,喘息着说:“我没事,郑畅……也还能动,应该没大事,但是车炸了。”
      “你们俩找个安全的地方休整,支援马上就到。”

      另一边,亓弋所在的车队已经开进了矿区。路上的小插曲并未再引发其他问题,但亓弋的心里一直有种不太安稳的感觉。司机在外面绕了三圈才开进矿区,又在矿区里绕了两个方向,企图以此来进行迷惑,不过这对亓弋来说根本不足以造成困扰。在旁人看来,亓弋一直在闭眼假寐,但实际上他是在脑子里复刻路线。地图在脑内缓缓展开,很快,亓弋就已经理清了自己现在的位置,同时,他心里那一点点不安也似乎有了解释。
      家里在通往矿区的所有路上都设置了观测点,亓弋又随身带着定位信号,实际上他们并不用在最后靠近矿区的地方安排一场偶遇。亓弋确实早就给钟提身上也放置了定位器,但他有方法通过自己身上的通讯设备把钟提的信号同步传送出去,那个藏在钱里的信号接收器只是备用。
      带着的武器都放在车里,即便是因为断路停车,也不会暴露有多少枪支弹药,而亓弋之前也说了并没有接头传递信息的必要,所以途中制造意外拦车并不是必要的,甚至亓弋最开始也并没有跟他们交流的打算,直到副领队突兀地对“陌生人”产生敌意。数据监测根本就是个借口,缅北这边的许多通讯都是由国内运营商搭建的,在国内两省交界处的信号都不稳定,经常会出现数据漫游,在靠近国境线的地方更是如此。
      在家里数据传输会被监控,是因为他们使用的都是军政府运营商提供的网络,另外也是因为信号范围非常固定,方便追踪。而在户外监测数据传输是非常难的,有时候报错只是因为最靠近他们的基站由不同运营商搭建的而已。
      如果断路不是家里的安排,那是巧合吗?不会。如果只是巧合,那个副领队不会这么做。所以,中途停车这件事是设计,但并不是家里的设计,而是缅北这边人的设计。家里人只是将计就计,或者说,他们也被设计进去了。高地生的人不会那么莽撞,更不会真的对陌生人尤其是中国人下手。但是,高地生不会这么做,不意味着所有人都不会。

      车辆终于平稳停下,钟昊从副驾扭过头来时,亓弋仍旧没有睁眼。钟昊下了车,拉开亓弋所在侧的车门,轻声唤道:“塞耶来,我们到了。”
      亓弋缓缓睁了眼,却并未动,只抬了下手,说:“给我拿药。”
      钟昊的动作熟练但难掩慌张,他很快把药送到亓弋手中,又拿了水来喂亓弋喝下。这反常的举动自然被旁边“护送”的人察觉到,领队亚扎走到车边,钟昊便向他说道:“波亚扎,塞耶来的身体不舒服,现在需要安静休息。如果没有能够让他休息的地方,就请允许让他先在车上。”
      亚扎仔细看了看亓弋,思索片刻,转身去打了电话,约莫过了五分钟,亚扎就走了回来,他把手机举到亓弋面前,说:“杜瓦云想要跟您通话。”
      亓弋缓缓掀起眼皮,眼中的迷茫与疲惫非常准确地传达了出来,通过视频看到这一幕的高地生愣了愣,问道:“怎么,你生病了?”
      “大概是快死了。”亓弋叹了一声,说道,“高先生,实在抱歉,我需要再缓一会儿。”
      高地生转而用缅甸话对亚扎说道:“先安排绿萼先生去休息,其他事不着急。”

      亚扎收回手机转过身,同时将钟昊带到自己身边问话,而亓弋则在这一瞬间突然想通了其中的关键。高地生的目的其实从一开始就非常清楚,他想要绿水鬼一直存在,想要不听他话的DK消失,想A和O从此心甘情愿为他卖命研制高纯度的毒品,同时,他也没想过放过亓弋。高地生并不在意谁掌握实验室,他在意的是谁不听他的话。
      亓弋和DK斗法,中间还有钟提横插一杠,这在高地生看来都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但DK想脱离掌控,这才是让高地生最不能容忍的事情。同样的,亓弋想“退隐”,这也是高地生不能接受的。但想退隐的亓弋在现阶段对高地生是利大于弊的,所以高地生才会同意与亓弋合作。但从根本上来说,高地生对人也并不在意,他只在意谁能给他带来恒久稳定的利益。这一场所谓的斗争,谁赢都是高地生赢,他是坐收渔翁之利的人,甚至他在期盼着这场斗争发生,所以他没必要在途中下绊子。
      而另一方面,真正想彻底切断亓弋和中国之间联系的是DK。路上那个莽撞的副领队做的是试探亓弋的行为,但他的目的却是在促成亓弋跟那两人有实质性的接触,哪怕他们当时并不确定那俩人是不是警察。一路上,所有跟亓弋接触过的外人,最终都只有一个结果,那就是死。宁可错杀,不会放过。DK根本不在意什么乱杀人的造业,实际上他也并不在意真的杀了中国警察或者平民。DK做这一场设计,目的是促成有人跟亓弋产生联系的事实,把自己杀人的行为转嫁给高地生,同时向中国警方示威。
      亓弋用余光瞟了一下周围,借助身体姿势的遮掩,快速敲击了一串密码出去。
      “非常危险,撤出矿区,不要支援。”

      而在接到亓弋发送出来的消息之后,海同深也立刻意识到了这一点。
      能溺死人的沉默在并不宽阔的房间内蔓延开来,计算谋划了这么长时间,可到了临门一脚的时候,事情仿佛又回到了四年前。一样的危急时刻,一样的孤立无援,难道这一次,还要让亓弋去赌命吗?
      “我去。”海同深下定了决心,“总有人要做出牺牲的,我是行动组的组长,也是亓弋的联络人,这个时候应该我去。”
      付熙揉着眉头说道:“谁去谁死,海同深,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很清楚。领导,亓弋已经是被放弃过一次的了,不管四年前是不是形势所迫,不管您当年做的决定在大局上来说是多么正确,也不管亓弋是不是真的从心底里接受那个选择和决定,事实就是他当时没有被放在第一位。这种事情有第一次就决不能有第二次,就算最后我们都没能回来,最起码要让他知道,这一次他没有被放弃。”
      付熙说道:“这是徒劳的。”
      “对大局也许是,但对亓弋,不是。”海同深说道,“在这庞杂的系统之内,我们可以做最坚韧顽固的零件,但同时,我们也不该忽略作为人这个个体与生俱来的情感需求。刚才我是作为联络员和组长在向二位领导打报告申请,现在我想以一个晚辈的身份,向两位叔叔请求,我想去救我的爱人。”
      这话的重量太重了,于公于私,兰正茂和付熙几乎都失去了阻拦的理由和能力。但付熙还在用尽全力劝阻:“但你已经完全暴露过你的长相和身份,如果你过去,诈死那件事就彻底暴露了。”
      “您非常清楚,到那个时候,这件事根本就已经没意义了。之前的诈死只是为了帮助亓弋更快地取得A和O还有钟提的信任,这个目的已经达到。而现在实验室的位置和详细情况很快就会被我们掌握到,就算我出现在他们面前,让他们意识到之前那件事不过是场骗局,对他们来说也已经晚了。”
      谢潇苒连敲了三次门,在得到允许之后探身走进,快速说道:“刚才我按照海支的意思联络咱们的人让他们撤回,其他人都有回复,但是宋哥……宋哥他主动切断了信号。”
      “靠!他有病吧!”海同深一口气梗住,不再说话,而是开始整理身上所有的电子设备。
      “小海。”兰正茂叫了一声。
      “您别劝了,您也别拦我,就当我是脱队自己单独行动也好。宋宇涛一家子老弱病残,我不可能让他去送死,我去换他。”
      “海同深同志!”兰正茂提高了音量,语气也严肃起来,“我们还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我明白你的心思,也知道你着急,但你现在还没有脱队,仍然需要服从命令。我现在命令你停下手中的动作,坐到椅子上等待下一步指令。付熙和小谢,你们俩盯着他,我去打个电话。”

      坐在车上的亓弋长长吐出一口气,扶着车门下了车,缓步走到亚扎身边,他轻轻笑了一下,说:“我现在已经没事了,波亚扎,接下来有什么安排?”
      亚扎上下打量了一下亓弋,说:“今天天气不好,杜瓦云刚刚通知我,刚才跟我们一起被堵在路上的那对情侣,在回去的半路撞了车,可见今天并不是个好日子。我虽然不迷信,但这种接二连三的示警,我觉得还是需要注意一下。你觉得呢?”
      亓弋面色无改,回答说:“既然波亚扎这么说了,我听你的就是了。”
      亚扎:“怎么你不在意那两名警察的生死?”
      “警察?你说路上那个小插曲吗?”亓弋轻轻摇头,“我不认识他们,你大概是想错了。而且就算是警察跟我也没关系,我现在已经不需要那边的帮助了。”
      亚扎道:“这么短的时间就调整好了心情?绿萼先生不愧是当了这么多年卧底的人。”
      “看来你对我的误解真的挺多的。”亓弋无奈地耸了耸肩,摘下手腕上的手表递给亚扎,“这里面有心率监测,你可以看一看,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发作的。说实在的,我现在确实有些后悔,如果刚才在半路上没有多管闲事,或许我也不会这么难受。我要是真的因为刚才那一下把自己送进医院,还真是得不偿失了。”
      “既然这样,那我们就更不能今天进去了。”亚扎靠近了亓弋的耳边说道,“杜瓦云托我转达,他希望您用最好的状态来面对接下来的事情。”
      “还是高先生想得周到。”亓弋淡然回答。
      “那么,今天,好好休息。”亚扎招了招手,向身后示意,立刻有人上前来领路,将亓弋和钟昊一起带到了“暂住地”。

      因为A和O会在矿区常住,所以这里还是有看起来相对规整的居住地,跟周围搭棚子住帐篷的挖矿工相比要好很多了。临时搭建的集装箱房,虽然外面看着简陋,但是里面的环境还是相对不错的,基本的生活需求都能得到保证。亓弋坐到床上,摘了手表脱掉外衣,说道:“我先躺会儿,你自己找点儿事干。”
      钟昊拧开矿泉水,往水壶中一边倒水一边说道:“您最近难受的次数越来越多了,真的不用去医院看看吗?”
      “你希望我身体健康吗?”亓弋盯着钟昊的背影问道。
      钟昊僵了一瞬,没有转身,回答道:“我当然希望您能一直好好的。”
      “为什么?塞耶提派你来我身边,可没有让人这么用心。”
      “我是自愿的。我没有任何不情愿,塞耶提也没有让我打探您什么。我只是……”钟昊的脊背稍稍放松了些,他把最后几滴水甩进水壶里,盖好盖子,按下了煮水的开关,之后才转过身来。他走到床边,把亓弋随手扔在旁边的衣服叠好,说道:“我一直都在被人欺负,只有这几个月跟在您身边的时候没有被打骂过。我有时候在想,如果我能早些跟在您身边,是不是我会过得更好。甚至我想过,如果您是我的哥哥,我该有多幸福。”
      “你想过找你家人吗?”亓弋问。
      钟昊点头,接着又摇头:“想找也找不到的。塞耶提不会让我知道我的身世,他还需要拿捏着我这一点。”
      “那你就甘愿?”
      “习惯了。这样也挺好的。毕竟塞耶提让我活了下来。”
      亓弋深深地看了一眼钟昊,而后拉了拉身上的被子说道:“累了,睡会儿。你随意吧。”
      “一会儿水开了我会倒进保温杯里,您醒了也能喝热的。”
      “你不用出去,我也不吃人,外面没有我身边安全。”亓弋闭了眼,没再出声。

      当然,亓弋实际上并没有睡觉,从一开始他就在伪装,他根本没打算今天就下去实验室,因为他需要给家里争取安排的时间。通过反复不规律的间隔憋气让心跳和血氧来回波动,这是他早就用惯了的手段,毕竟真正心悸时候的感受和身体表征他也是清楚的。而在参透高地生真正的筹谋和计划之后,亓弋就更加不可能立刻进入实验室,他必须确认安排在矿区的人手全部撤出去之后才能行动。想要毁掉实验室并不是难事,没有了后援之后唯一的危险就只是自己有可能撤不出去,而此时,他根本就没考虑过这个问题。卧底的行动从来都是危险的,如果怕危险,怕牺牲,他根本就不会回来。
      要用最小的代价换得最大的成功,而在整个行动中,单独的个人就是最小的代价,这个道理他一直都清楚。在做计划的时候,海同深已经把这次潜入支援的所有人的照片都发了过来,过目不忘,凭照片认人几乎已经成为了本能,在刚才一路往集装箱房走的路上,亓弋已经确认过,跟他打过照面的人中有被派进来卧底的人员。下午四点之后矿区开门,到晚上天黑之前,除了主要安保人员和他们这些人以外,包括司机在内的所有人都会离开,只要拖过那个时候,接到撤退消息的同志们就会全部安全撤离矿区,这样就能最小程度降低人员折损。

      亓弋就这样在心中估算着时间,直到外面的响动将他“吵醒”,才在钟昊的搀扶下靠坐到床上,并且喝了水润喉。
      钟昊贴心地解释道:“矿区开门了,现在外面可能有些吵。”
      “没事。”亓弋轻轻摇头,仍旧是神色恹恹,钟昊见状也没有多说话,只是把随身带着的书放到亓弋身边。亓弋笑了一下,拿书读了起来。
      没过一会儿,外面此起彼伏的声音就钻进了房间内。那些人都在用缅甸话交流,起初并没有引起亓弋的注意,直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熟悉的声音,但是完全不同的语言,那一瞬间,亓弋突然想起海同深曾经说过的话:“他老家虽然比云曲好点儿,但曾经也是个著名的毒窝……”
      是啊,除了云曲,还有越桂,亓弋当时并没有想到这一点,越桂部分少数民族区的语言与缅甸语有七成相似。如果说在俞江市局有谁能完美融入这里的环境,那就只有宋宇涛了。
      “我女儿和她男朋友出门玩,结果出了车祸,但是还好人没受伤,就是得赔人家的车,我这才多打两份工……家里没人了,就只有我来挣钱……”屋外,宋宇涛正用带着越桂口音的缅甸话讲述着自己的遭遇,普通得就像在扯闲篇。当然,这话也确实是在扯闲篇,只有亓弋听懂了这话里的意思。曲鸿音和郑畅没有生命危险,其他人都凑已经撤出去了,只有宋宇涛留了下来。
      亓弋仍旧翻着手中的书,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心中已经翻滚如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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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本文首发于2023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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