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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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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融又听到机械的声音,“锚点链接全部完成——”这次他能分神想到这样的声音多少还是僵硬的,比第一次的感叹句要平静上不少。
“请复述准则。”
念白似的话响在耳边,他睁开眼睛去念着记忆里唯一清晰的烙印,字字可闻。
“观察者唯一准则——尊重时间,逃离悖论。”他清晰地体验着量子随能量剧烈波动的痛苦,丝毫不觉舱门自动关闭着,营养液和机械管也同步起着作用,直到充斥满整个保温舱。
李融终于在这样的痛苦里闭上了眼睛,精神开始恍惚和崩溃着……
“公子,公子——”李融在昏睡间听到旁边有人不断唤他的声音,他勉强睁开眼睛从喉咙里发出沙哑的一声,仍然觉出几分恍惚。
“公子啊——你可终于醒来了。”来人操着一口不甚流利的官话还带了南方的语调,在焦急的情绪之下将这句话说得有些不伦不类,李融下意识轻笑一声准备把自己撑起来,倒是先被对方搀扶住。
“公子身上怎么这么烫,该不会是染了疫病吧?”他在隐约间看到刚准备搀扶起自己的人又将他放倒在榻上,李融就这么躺下去后知后觉身上异常的寒意来,“我这就去请大夫!公子稍等片刻。”还未来得及询问出来什么,只得看着来人匆匆忙忙地出门去。
李融阖上眼,病痛的侵扰让这幅身子昏沉得更甚些。他用指尖勉强扯拉过外袍披到自己身上,冷意让他忍不住轻颤着,他翻过身企图将自己窝进衾被里。李融在逐渐适应着这种昏沉,迷糊间想起如今是在何处。
他和书童从庐州一路北上,刚才急忙跑出去的便是他自小伴读的书童,姓苏,阿父带他回来的时候按账目随意看到的数字为他起了名,苏四也不介意。颇有些忍俊不禁,好在自己读书得早,这些年好歹为苏肆换了同音字,教他写得些字,不至于潦草解决名姓之大事。
按照脚程算,这几日应当还在路上。不过想来自己在马车内便染了风寒,昏昏沉沉才睡醒来,不知道苏肆那家伙带自己来到哪里落脚了。从庐州经船只能到江都来,还需要到家中的分铺里兑些银子才好继续向北。连日赶路让自己都有些恍惚了。
李融将身上的衾被裹得更紧些,他思忖过苏肆平常马虎的性子,由着马夫带路的话,此处不是姑苏便该是金陵了。家中分铺倒在两地都有,不过远行游学该亲涉山水,自己算是出师未捷。江南天阔,渡船而过满目水景宜人,跟庐州寻常时日中不同之处甚少。行至江都也只是暂时歇脚,未过夜就由苏肆带着再乘车东行,过了一日或是两日光景已然模糊。
李融觉得身上发了薄汗寒意能散些了,轻叹口气也不知道苏肆多久能请到大夫回来,入秋时节江南起了凉风确是时疫多发,他想过自己一路并未进市井之中接触过太多人,要是染上疫病游学之事只得作罢搁置,回去之后便不好安抚阿娘再出来了。
他只能隐隐希望不过是风寒发作,服药几日就能下地。阿娘久未得子留自己独作长兄总是筹划得颇多,游学之事也是阿父好言相劝自己才有空暇抽身。常居富庶之地多有偏安一隅之嫌,先朝士子兴游学之风,访隐士大儒,寻得志趣之友正是世间雅事,明月清风。
李融轻咳过几声,胸前郁结之气不见散去。江南有轻灵富贵的薄纱,有每年堆满仓廪的米稻,有绿夏时节芭蕉分绿,亦有白雨跳珠黑云遮楼。独独难见陶陶冬夜,冥冥雨雪。楚地风光,屈子故国他也未曾亲临,此行一去也正含游山玩水之意。
他想江南的水绕岸而绿,也不知北地的山如何高耸入云,又是否同水接天般浑然一物,他想江南的歌婉转多情,又不知北地的曲如何承载吹满荒处的风雪,他想素闻姑苏金陵一带富商多集,名楼曲伶自窈窕婀娜,夜半游船灯火暗送顾盼生姿,也不知长安腹地,王都之内是否百姓皆安,路无拾遗,或天下风流齐聚于此话尽世间千道,诸子百家。
李融在这样的愿景里攒了几分气力能自己撑身起来,头重脚轻之感还如此分明,他披上外袍下地为自己斟满茶水,喉热口干凉茶正解一时急需。方才还有寒冬之感现在发汗倒炎炎如夏日之间,李融继续抿了口桌上粗茶,脑中算过这几日耽搁。
若是疫病之由发热短则七八日,多则半月有余只能待在屋中养身,此间还须找人作信回复家中,好教阿娘宽心之意。染至风寒的话就下剂猛药,自己让苏肆继续跟着赶路也未尝不可。左右刚过及冠之年,身强力健小病更不足挂齿。
误了行路良日才是大事,等入冬之后便不好再从蜀地而出到长安一睹王都繁华了。先往长安行路也要等暮春过后再过剑关入巴蜀两地,李融思量过二者所耗时日颇觉烦琐。经临沂徐州等地入长安恰能路过齐鲁之地,孔丘之学兴盛于斯,恐怕自己只身求学又天资浅薄难入大儒名师之眼。
门外的敲拍声打断了李融的思绪,他认出那较急促的样子尽是苏肆作风,清嗓缓了句微弱的“请进”,不知自己这书童能否听清。
果然苏肆趋步进门,身后跟着背药箱的大夫。李融任由苏肆念叨过自己不爱惜身体,一笑而过伸手由着大夫搭脉。苏肆又多给他身上披了件外袍来,李融才觉出静坐这片刻多少也有凉意重袭,他看过大夫诊脉完后写的药方,上面几味均是常见药材,果真对方也只说了是风邪入体,熬药按时煎服即可。
李融让苏肆多付了一倍诊金送大夫出门,他用手拿起未干的药方才真正散了之前愁绪。风寒之症就用不上多日卧床,家中和阿娘那里也有法交待过去,这两日行程延误也不算碍事。
李融由着返还回来的苏肆伺候自己重新卧床歇息,趁着苏肆准备去抓药的时候忙问过现在何处。
“公子真是烧糊涂了,昨天夜里便已经到姑苏了。要是公子照顾好身体,这两日赶路怕是离金陵也不远了。”李融由着苏肆继续念叨着自己,翻身缄默无言算逃避交流。苏肆自说自话记着方才老大夫的嘱咐去药铺里抓药了。
李融这才觉得耳边清静下来,苏肆就这点不好,性子急忙又过分担心,回头还是要多讲杞人忧天等故事来提点提点他才好。他无声地叹口气放松下来,平躺过盯着床边幔布,瞧着做工的确比庐州客栈中得要精致大气一些,已经到了姑苏么。他暗
自懊恼过夜中风寒,今日也算睡过去整整一天,片刻之后苏肆要是抓药回来必然拦着自己出门。
姑苏红枫,江边渔火错过一日便觉得可惜万分。他才伸手将外袍拉至胸前加盖严实,风寒服药不过杯水车薪,通常睡上一场觉捂得浑身发汗便算将病气过去了一大半。李融觉得自己没有方才那番昏沉之感了,好似能听到街边声音。行人往来憧憧,更声响起,难得的凉风吹过窗纸让灯影摇曳。
李融偏头看向外面,隔着窗纸和阁楼也能想象出长街热闹,小童跑过惹得人群侧目,小贩叫喊不断并有酒楼伙计揽客之举。也不知这方客栈离歌楼几何,他闭上眼睛,只能拜托秋风送来歌喉婉约,古琴醉人。或也有同他一般的书生,家资颇丰者能为美人一掷千金作坊间佳话,清贫之人也能借光吟诗作对,不只谈儒家王道,道家无为,也能记下此时之景,作一年之约,来日再会之时感念红袖添香,往日心胸。
苏肆也回来得足够快,叫了客房伙计煎药,他也就着茶杯不住牛饮。李融看着他一如往日也不多做苛求,此刻出声说不定还能再得几句数落,不做就是了。他候着苏肆将新煎好的药连碗端来,由苏肆帮忙端着自己一饮而尽,滚烫药液入喉后就泛尽苦意来,李融缓神回来吩咐苏肆好生收拾过今日匆忙惹得满身风尘,他也能伴着苦意独自在屋内躺一会。
风寒之时苏肆定然今夜守着自己,现在也不便下床走动去推窗居高观下,李融只得错失今夜良时,拿出半卷竹简读过往日功课。
阿父自幼便有经商之才,生意做大之后老来得子从小就给自己请了不少先生讲习功课,立志要自己谋得一官半职好在今世有立身之处。自己也随着阿父志向读了多年书,通常是竹简堆满桌案青灯伴眠。如今的世道,该是何样子呢,便尽如书中所写么?
李融想到自己游学还有更先一事,便是解惑此问。他闭上眼去做关于江南的梦,关于竹简案牍的梦,又关于从未去往的北地的梦,直到渐渐睡沉下去,灯燃尽了油熄灭掉,窗外的影也绰约而散,城外的钟声敲响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