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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

  •   谢不宁的声音冷淡,落在霍煜耳边却响,若真甘愿被过河拆桥,霍家本来也无须在权争之中站队。

      如何见解,他在心底斟酌着字句,他也曾预想过谢青若不会任霍家独掌北疆的兵权,降爵削藩他自然还承得起。只是还未想透,未想透新帝意欲何为,也未想透该如何待面前的坤泽。他不救他,他不害他。

      但大婚之后,谢不宁同霍家便再无区别,他终究还是自己的坤泽,他怎么可能不救他,又该怎么救他。

      “新帝即位,朝堂未定,霍家自然忠君,狐兔之说未必时时应验。”

      谢不宁折起了带湿痕的绢布,墨发还披在肩上。他溢出一声轻叹,霍煜的反应与他猜得半分不差。如今局势,谢青若算计得也清楚,霍家还肯忠君,更不会为了一场婚事就反了朝廷。

      “狐兔死,走狗烹”,他继续念着,敛下眸去瞧自己的指尖,“我记得曾与将军先前见过一面,那时纵马,我却想不到再见将军是在霍府之中。”

      半年光景,如今他不再是皇子,也不再是中庸。“既有弑君之实,新帝心知,我亦自知,现在将军也知。”

      面前的坤泽似乎在虚握着棋子,带凉的指尖相互摩挲,又忽然一笑,“想必将军不急做霍郎,但未必不念北疆将士”。

      “谢不宁半生算计成空,”他说得分明,像是在述旁人事,“如今光为保身,也该早作图谋。”

      那时确是纵马,入京以来,他却少有纵马的机会。谢不宁点得犀利,将他所想融在廖廖几句中。

      弑君是实,也是幌子。真要论起来,新帝未必不是弑君得位,霍家也未必一直忠于先帝。

      一场大婚了结了谢不宁弑君之事,新帝为霍家还是为面前的人,他想不明白,保身之事,他霍煜担得起,霍家及北疆将士却担不起。

      好生窝囊,他这般想着,霍郎与将军都是坤泽口中言,他无从辩解,却不能不与谢不宁剖明。

      “思虑过则伤身,若只是明哲保身,我不过问他事,只是勿要牵连北疆,”他劝谢不宁,也劝自己,“北疆甚远,北狄各部年年作乱,霍家不会倒。”

      终是不同,北疆不平,霍家不倒,用兵用权,合该相差无几,武将认准这理也能在朝堂上立得稳。

      毫无反意,谢不宁认得明白,只作知趣之态。“原先我已有用惯的奴仆,不必再劳烦府中管事,用度支取全与霍府无关。”

      他倾身上前,身上还带着些未散干净的沉水香,“将军也好,霍郎也好,若是能有来日,我也想见北疆风雪,也愿见北疆黄沙。”

      他的吻很轻,只挨过乾元的唇便退上一步,那双眼却挑起来,“将军要唤我,不宁也可全当祛病之词,先帝嫔妃都唤得,将军也能唤得。”

      温软一触即分,他算不过新帝,更遑论面前的坤泽。不宁终是不宁,祛病之词不过安慰之语,他不想这么唤谢不宁,却也只得应下,如同几日前在朝堂之上应下这场婚事一般。

      “不宁。”霍煜的声音很沉,那双锐利的眼却失了些往日光景,多出几分不该有的情愫。

      人心而已,谢不宁笑弯了眼,仿佛其中寓意与他毫无干系,从前阴狠也从未因先帝的赐名而起。

      他瞧着霍煜的眼睛,愧意也好,悔意也好,倾下去的水便再难收回,他算人心,从来只差过谢青若最后一步。

      他应下了霍煜唤的一声,也算时刻提醒,提醒自己这场婚事从何而来,求死不愿的局面因谁而起。

      “昨夜和霍郎洞房花烛,醒得迟了些,现在也该到了用午膳的时辰了罢?”他又改了回去,像寻常坤泽那样嗔着,那身华服就晃在霍煜心间。

      虽已过了雨露期,谢不宁这几日还是和霍煜同榻而眠,却多是休养。等到腕间的瘢痕褪去,按照礼制,便到了和霍煜一同进宫之日。

      民间新妇回门不过再叙离情,许是两日睡足,谢不宁起得极早。他又换上了从宫中府库赐下的钗裙,亲手为自己点了红妆。

      霍煜今日也未练晨功,反倒换上了官袍,绛红色的朝服披在武将身上多少生了些不同的文气。他走近铜镜前,伸手替坤泽
      扶正了细钗,指间为他再挽青丝。

      “霍郎,”即使谢不宁日日在唤,每听到这声音时,霍煜还是会迟上一瞬才继续要做的事。他看到谢不宁转身,垂下眼就是那轻晃的钗坠,梅香和沉水香都一并从坤泽身上隐去了。坤泽的指间绕过束带,替他将官袍再理了一遍。

      除却那日相谈,谢不宁并未再提起他事,连将要入霍府的人都暂时未提,只记着今日入宫之宴。他面上自然冷淡,点了红妆后才舍得莞尔。

      染上朱砂,再着钗裙,谢不宁也才像是个坤泽般。那雪不再冷,化成的水仍旧勾过他。“霍郎可舍得再留些信香与我?”

      唇上的红艳极,庭中的花俱失色。霍煜低下身,又在触及丹唇时闭了眼。他细细吻过那含凉的唇肉,又弄乱了坤泽刚用指尖涂上的口脂。

      自他起身,便在铜镜中看到了这一幕,便好似看到了大婚前谢不宁是如何着的红妆,只是那日更艳,那日他也不再似雪。

      镜中朦胧,恰恰冲淡了坤泽眼底的清明,狭长的眉眼映在其中倒也多情。镜中观他,也更是隔雾看花,朦胧太过。

      只有那柔下来的声音清楚,响在了他的耳边,他的坤泽为他正衣冠,他的坤泽也正向他讨着信香。

      朱砂的甜让口中发腻,他轻轻含过坤泽的唇,将沉水香重新笼在他身上。唇上的朱砂淡了,上面的红也乱了,带了水光,偏要教有心人瞧得分明。

      谢不宁仰颈受过这个绵长的吻,在清明时交缠的唇舌自然异样,好在还有些许沉水香留下来。他瞧过霍煜的脸,却不能再从对方眼中继续读到里面的情意。

      合该这样,征北将军也并非虚名,只是读不出来的东西,多数都融在重新环绕上自己的信香之中。用蛊虫冲淡药性到底没错,他如今既然是个坤泽,能从信香中闻出些许讯息倒也方便。

      铜镜中映出交缠的身影,它记不下这个吻。坤泽却也不再重补口脂,最后的朱砂点在了眼尾,将谢不宁眼底的冷意盖住了。

      朱砂的甜腻还留在唇上,霍煜收回了目光,听着滚滚的车轮声驶过闹市。入宫赴宴,谢不宁却更淡然,他几乎要读不到坤泽身上的恨意,既诧异于其心计,心念又跟着自己的信香随在对方身上。

      相扣的十指埋在宽袖之下,谢不宁的指尖仍旧是冷的,直到过了宫门扶辇时才被自己的体温暖热了些。

      谢青若捻过玉盘之上的棋子,将白子尽数投到了棋盅中。自谢不宁大婚以来,已到三日之期,这场宴设得也巧。

      这棋盘棋子从前便只有谢不宁用,与他对弈,每每都要费尽心力。他不过是个坤泽而已,扮作中庸却还不甘心。惨叫和痛呼都一并随时日远去,他实在不知先帝妃嫔究竟如何待谢不宁,竟叫他一桩一件都统统还了回去。

      自己只执白子,他不能输得太狠,得时刻牵着谢不宁继续费神,夺权弑君,谢不宁可以踏错,他与母妃却不能错一步。他也不能赢,为着埋最后一颗棋,在顺利继位之前,都不能让谢不宁生出什么疑心来。

      如今大殿内的龙涎香依旧绕柱,谢青若终于肯收了上次留下的残局。玉盘之上只剩黑子排布,他抬指将黑子也捻入对面棋盅之中。

      “现今什么时辰了?”他开口问着殿中的侍女,得到回答之后便吩咐继续设宴。自那天下旨后,他还未去见过自己的母妃,也未恭祝她成了太后,独掌六宫大权。

      那曾是她一直梦的事,只是如今六宫无人,她偏成了独活的一个。

      “母后”,谢青若进了殿中,止住了宫人唤陛下的声音。她的殿中也点了龙涎香,一切都仿了先帝在时。

      “陛下来了。”只是这殿中再等不来先帝,曾经的贵妃也变成了太后。她轻灵的嗓因为毒药变得沙哑,她婀娜的身因为蛊虫日渐憔悴,她雍容的脸全以脂粉作伪。

      谢青若抬起头,望进她的眼中,像从前那般听她训诲。“谢不宁,”她唤得很慢,自那日之后梦中都偶尔念出这个让她恨极的名字,“是个坤泽?”

      他应着她的问话,贵妃的笑响在殿中,毒药和蛊虫相克,她像是凋零的花,只能靠不断的供养支撑下去。

      “为何不杀了他?”她缱绻地念着他的乳名,字字却咬得极重,“为何不杀了他?陛下要记得,陛下怎么会不记得……”

      他全都记得,记得那日殿中的狼藉,也记得日日连自己都要瞒过去的恨意,熬着他披上了这身明黄的龙袍,熬着他照谢不宁的意思下了即位以来第一道旨意。

      “母后自当长寿无忧,至于谢不宁,”他将信香放出来,同殿中燃起的香一并安抚过半老的坤泽,“孤愿他生不如死。”

      谢青若轻扶过太后的手,念着如今的时辰,“母后今日想去这场回门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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