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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   宋相宜挽起袖子,在厨房里忙碌着。灶台上的铁锅冒着热气,鸡肉在里面翻滚。

      他装作不经意往窗外一瞥。

      谢云徵正在院中劈柴。
      动作干净利落,每一刀下去,木柴都干脆地裂成两半。

      方才见谢云徵拿起斧头劈柴,宋相宜急忙阻拦:“三哥,你伤还没好,不能使力。”

      谢云徵却浑不在意,只道是小伤,已好得差不多。

      宋相宜只当他是逞强,蹙眉不语。谢云徵见状,只得无奈走到屋里,解开衣襟和绷布。
      那么深的伤口,横穿胸口,三天前才结的痂,今天结的痂都要掉了。

      是脆皮不敢奢望的恢复速度。

      如今又见谢云徵熟练的劈柴动作,看上去是个老手的样子。
      宋相宜心中陡然升起几分对他的好奇。

      “嫂嫂,火够吗?”
      孟小阳蹲在灶台前,小脸被火光映得通红,手里还攥着一根木头。

      “够了够了。不用添了,再大火该喝糊汤了。”宋相宜转头,笑着用铁勺搅了搅鸡汤。

      孟小月坐在小木桩子上,手上捏了根鸡毛玩,眼巴巴地望着锅里:“嫂嫂,什么时候能吃啊?”

      宋相宜看着眼前516调出来的电子时钟,换算了一下时间单位,道:“再等一刻钟。”

      516,一款让你在古代感知时间的好帮手。

      “去叫谢大哥准备吃饭吧。”

      “好!”
      孟小月蹦跳着跑出厨房,转头撞在抱柴进来的谢云徵腿上。

      “小心。”谢云徵一只手扶住小月,另一只手稳稳地抱着柴火捆。

      他刚劈完柴,额头上还挂着细密的汗珠,衣衫下隐约可见结实的轮廓。

      宋相宜的视线不由自主地在谢云徵身上停留了一瞬。

      “宜哥儿,需要帮忙吗?”谢云徵将柴放在墙角,走到灶台边。

      宋相宜沉默了一秒,难道古代的太子真的是全知全能的吗?

      “你会做饭?”他按捺不知住求知欲,歪头问道。

      “呃……不会。”谢云徵顿了顿,老实道。

      他难得地露出了窘迫的神色,耳尖微微泛红。

      知屋漏者在宇下,知政失者在草野。
      作为太子,他确实曾为更好体察民情,亲自下田耕种,参军入营,与百姓同吃同住,南巡整顿吏治。

      但他终究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东宫储君,膳房都未曾踏入几次,更遑论厨艺了。
      就是在军营里,行军也有专门的伙夫,轮不到他动手。

      宋相宜揶揄地笑了笑:“那你还是不要来帮了,带着孩子把灶上这几个菜端到桌上去吧,再洗几个小碗喝汤用。”

      谢云徵点点头,脸上浮着一层薄红。
      或许今后该练一练厨艺。

      并非要在宋相宜这里找回什么颜面,只是怕若有一日只剩自己一人,总不该对着一堆食材和锅灶束手无策。

      堂堂七尺男儿,不能连最基本的生存之道都不懂。

      谢云徵不断在心中想着,刚因窘迫而微弯下的腰板现在也挺直了起来。

      三人走后,厨房里只剩下汤咕嘟咕嘟的声音和柴火燃烧的噼啪声。

      [宿主,反派的剧情线已经回去啦哈哈。]516摇头晃脑,电子音里是按耐不住的雀跃。

      [按照这个速度,我马上就可以升职加奖金啦,到时候请你吃饭哦。]

      宋相宜一边往汤里撒葱花,一边在脑海中回应:“那我可要吃个大的。”

      [没问题!]

      516欢快地转了个圈,随即又愁眉苦脸地翻起电子书,开始自哀自叹。
      [唉,但是这本书才刚刚开始,后面的剧情怎么办呀。]

      “嗯……”
      没钱没权没人脉,还带俩娃的宋相宜也发了愁。

      “随机应变吧。”他决定把这个世界难题先交付给后面的自己。

      他将鸡汤端到外屋的桌上。

      两个孩子已经乖乖坐好,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鸡肉。

      “谢大哥坐这里!”孟小阳拍拍身边的凳子,主动给谢云徵让出位置。

      谢云徵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孟小阳会对他如此亲近。
      他走过去坐下,动作略显僵硬。

      “好,开饭了。”
      宋相宜给每人盛了一碗,最后才轮到自己。

      “小阳多吃些,长身体。”

      他舀了几块鸡胸放进孟小阳碗中,又给孟小月挑了些嫩滑的肉块。

      “小月吃这个,不塞牙。”

      两个孩子眼睛亮晶晶地盯着碗里的肉,却懂事地没有立刻动筷。

      孟小月仰起小脸:“嫂嫂也吃。”

      宋相宜笑着点头,又把一只鸡腿和两个鸡翅夹到谢云徵碗里:“三哥今天帮了大忙,这个鸡腿和鸡翅都归你。”

      他将汤里的鸡肉舀给两个孩子和谢云徵,自己只喝清汤。

      毕竟不管在这里待多久,之后的任务,他会回到现代,能吃到各种肉,而这两个孩子不可以。

      孟大山虽然是猎户,但养两个孩子是不菲的花销,打到的猎物都送到了镇上县里的酒楼,以至孟小阳和孟小月只有过年过节才能吃上几口肉沫。

      他杀这只山鸡,不仅是为了给谢云徵食补,也是让两个孩子解解馋。

      谢云徵看着碗里突然多出的鸡腿,眉头微蹙。他注意到宋相宜自己的碗里只有清汤和几片菜叶,连一块鸡肉都没有。

      “宜哥儿,你不必如此。”他沉声道。

      说着就要将鸡腿夹回去,宋相宜却按住他的手腕:“我在厨房尝过了,真的。”

      宋相宜眨眨眼,露出个狡黠的笑:“厨子偷吃不是天经地义吗?”

      谢云徵凝视着宋相宜,目光扫过他纤细的手腕和略显单薄的身形。

      他趁着宋相宜给孟小月加汤的空晌,将自己碗里的鸡腿夹到宋相宜碗中。

      “你该多吃些,你太瘦了。”

      宋相宜愣了愣,抬头,正对上谢云徵固执的目光,心跳突然漏了一拍。
      他想推辞,却见谢云徵已经低头喝汤,只好小声道谢。

      “哇!好好喝!”孟小月感叹着。

      孟小阳连忙点头,嘴里的肉还没咽下,就开始大声附和:“好吃!嫂嫂做的最好吃了!”
      “谢大哥是不是也这样觉得!”

      孟小阳眼睛亮晶晶,看向谢云徵。

      “嗯,好吃。”谢云徵答道。

      孟小阳挺起小胸膛,仿佛是自己被夸了一样,与有荣焉。

      “哥哥是从哪里来的呀?”孟小月好奇地问,嘴里还嚼着馍馍。

      谢云徵放下碗:“从很远的地方来。”

      “那谢大哥你会留下来吗?”
      孟小阳紧接着问,眼中满是期待。

      宋相宜也看着他,心下盘算什么时候去京城。

      谢云徵的目光在三人脸上扫过,最后停在宋相宜脸上。

      “……会。”
      至少……现在会。
      在他离开前,他会安排好一切。

      宋相宜松了一口气,谢云徵没说离开的话,就代表他暂时不会离开。
      他攒钱的日子变多了,过两天就去县里把那些注解画交给书店老板。

      饭后,两个孩子缠着谢云徵讲故事。

      出乎宋相宜意料的是,谢云徵竟然真的坐下来,绘声绘色地给他们讲起了“太宗皇帝建立大昭”的故事。

      很认真,没有敷衍。

      他的声音低缓,讲到精彩处还会模仿战马嘶鸣和兵器相交的声音,逗得两个孩子咯咯直笑。

      宋相宜一边收拾碗筷,一边偷看坐在灯下的谢云徵。

      从对方醒来的这一小段时间里,他对谢云徵改观不少。
      书里的评价不错,太子是个好人。
      他在谢云徵身上,从未看过高位者的倨傲和蔑视。

      两个孩子拉着谢云徵闹腾了好一会儿,终于愿意躺在床上。

      宋相宜刚走出厨房,就发现谢云徵站在院中不知在想什么。

      “三哥还不休息吗?”宋相宜走过去,夜风吹起他的衣角。

      谢云徵沉默片刻,回道:
      “在我之前做事的地方,很少能看到这样的夜空。我想多看看。”

      宋相宜心稍稍软下来,五味杂陈。
      他附和着问:“为什么,不都是同一片天吗?”

      “我之前在的地方,高墙大院,规矩森严。抬头望天,只见四四方方的一小块,将人箍死在那里。”

      谢云徵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宋相宜读不懂的情绪。

      “那里每个人都戴着面具生活,面上描金绘彩,皮下却裹着刀。”
      “说一句话前要先想三遍,做事也要斟酌再三。”
      “有些时候,我总在想,一些事是不是我做错了。”

      他的想法,在大臣看来是荒唐、是痴妄、是无用儿戏。
      可越是如此,他越要咬牙去做,不仅要做到,更要做到无人可指摘。

      谢云徵五岁启蒙。
      六岁时,他初读《尚书》。

      父皇便对他说,为君者,当修其身正其心,德为帆,仁为舵,以民为镜照得失。
      明君之道,不在于琼楼玉宇之高,而在阡陌径巷之间。

      君者,首当爱其民。
      云徵啊,只有如此你才可懂,民惟邦本,本固邦宁。*

      谢云徵把这段话刻进了骨血里。

      十岁,他开始接触朝堂事物。

      之后他十二从军,十三上阵杀敌,十四领兵独守孤城,至十六返回朝堂,第一件事,是亲手斩了克扣军饷的侍郎。

      此后六年中,未敢有一日松懈。
      他变法度,创学堂,立女官,斩奸臣,巡东南,赴灾地赈济,几次命悬一线,只求不负民心。

      可如今,满朝文武中一半皆言,太子仁厚过甚,非雄主之相,实不可承其位。
      而他所做的一切,在他们看来,不过是为了博得一个仁爱的名声。

      是他错了吗?

      “那一定很累。”
      宋相宜叹了一口气,心中默默想:果然从古到今,一代人有一代人的勾心斗角。

      谢云徵是一个好太子。
      作为古代的一个完美主义者,谢云徵为了那一个“好”字,活得太过压抑。

      他以天下苍生为己任,却不知一个人终有极限,弦绷得太紧,终究会断掉。

      “三哥。”宋相宜开口。
      “只要你认为是对的,是好的,那便可以放手去做。”

      “就是事情做错了,及时改正,就是好的,我时常听书院中的学子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若是你什么错都没有,那就是圣人,而不是人了。”

      宋相宜对谢云徵粲然一笑。

      “有的时候,可以把面具放下来,让自己喘几口气。这样也许会轻松不少。”
      “这里没有旁人,三哥大可以试试……先做回自己。”

      谢云徵猛然抬头,看向宋相宜,心跳声如擂鼓般震耳。
      月光下宋相宜的笑着,眼中的笑花一圈圈荡开了涟漪,带着拂面的香气,整个人仿佛会发光。

      当局者迷。谢云徵恍然发觉了问题。

      他敛下眼,想起此番归京的两千里路,十七次刺杀。

      “殿下,赈灾银贪墨名单已查明。此番若是连根拔起,恐怕朝中动荡。”
      “还请殿下早做打算。”
      心腹的劝说在脑海中响起。

      父皇也说:云徵,你且记住,仁的前提是不立于危墙之下。

      是他错了吗?
      不,这是他赌上性命去践行的道,怎会有错。

      他只恨,亲手留下危墙,给人可乘之机。

      “你说的对。”
      他轻声说,“是时候放下了。”

      “宜哥儿,多谢。”

      谢云徵想,温和的面具戴得太久,确实很多人忘记了他原本的模样。
      认为太子品性温和,软弱可欺。

      做了一次人生导师的宋相宜满意地点头:“那三哥早点休息,我去看看小阳小月睡了没有。”

      只是他没有想到,谢云徵的放下和他想的放下天差地别。

      “好。”
      谢云徵目送宋相宜离去,直到那抹月白色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才收回目光。

      风吹过,带来一缕若有似无的香,那是宋相宜身上特有的。

      谢云徵回到房间后,随即点燃灯盏,写了一个字,盖上私印。

      上书:
      「杀。」

      墨汁在纸上洇开一道凌厉的痕迹,烛光下,那双总是含笑的眼里寒芒毕露。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第 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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