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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发完 ...

  •   大约在三四分钟后,两人才从放空中逐渐回过神来。
      任子生支楞起身子,爬到床沿坐下,他伸手从床头柜里扒拉出自己珍藏的华子,抽出一根点着,送入嘴中猛吸了一口,随即烟便弥漫满了整间昏暗的屋子,给幽暗之地更挂上一层帘幕。
      木床上的另一个人被这猛然而来的烟味呛得咳嗽几声,他慵懒地伸展着自己的上半身,像一只食不餍足的猫;却又被这烟味呛得弯下腰轻轻肺。
      任子生见他清醒了,竟还将手中的烟向他递出,问到:“来一根吗?”
      那男子见此没好气地踹了那人一脚,倒也没踹动,不过他并不在意。接过一支烟但没点上,只是干叼在嘴里,他顺手将床边的窗户打开,希望能排出这被烟污染的污浊空气。
      “任子生,我是医生,没有人比我们更了解吸烟的害处了。”
      “好的眠眠,我这就不抽了。”任子生忍痛割爱,将烟伸到床头柜上熊猫凹肚子造型的烟灰缸里。正欲按下,又听到床上那人叹息般的声音:“算了,你还是抽吧,反正也不差这么点。”
      但任子生还是将烟掐灭了。屋内的唯一光源消失后,整个屋子又陷入了黑暗。
      任子生爬回床上,蹭到那男子窝着的角落,伸手将他嘴里叼着的烟扯下。
      看着黑暗中男子的脸,他玩味道:“你还真是心太绵啊。”
      辛台眠没好气地打掉了任子生偷袭过来想要揉他头的手,将带着旁边人体温的被子往上扯了扯,更加努力地蜷在角落里。
      任子生坐到窗边向外眺望,凌晨两三点的处州郊区非常寂静黑暗,只有远处几盏零星的街灯,和天地交汇处一线的霓虹——那是永夜狂欢的城市。
      不过任子生不喜欢,辛台眠也是,所以任子生才会带辛台眠来这所郊区的小公寓。
      不过平时他有其他的住所,是市区里离警局不远的一个小区。那里交通通达,上班很便捷,他住在顶层,从那儿向外眺望,看到的夜景与这里完全不同。
      空气沉默了几分,市区吹来的袭袭夜风让任子生有些发冷。他嗦嗦身子用哈出的气暖了暖手,便将窗户关上,还是又不要脸地钻进于辛台眠的身边。
      不过辛台眠也不是什么矫情的人,毕竟两个大男人该做的也做了,顺着对方的意在怀里取暖,没什么大不了的。
      任子生将辛台眠按在怀中,抚着怀中人柔顺的发,被窝的温暖和辛台眠冷冽的体香相碰撞,让任子生幸福地眯了眯眼。
      “辛台眠,”辛台眠恍惚间听到任子生在叫自己,“辛台、眠云亭,一读书、一下棋,你怎么偏偏就去当了个医生呢?”
      任子生知道辛台眠并不是那种娘们卿卿的受方,毕竟也是有1米82的高个,他自己也是个1米85的大个子糙汉,所以两人都不喜欢那种甜腻腻的昵称,只是有时任子生会忍不住叫他眠眠。与此相比,直呼对方姓名给两人带来的亲近感更胜数分。
      也别看任子生是个警校出来的,就认为他是个没头没脑的大忙汉子。他其实当年高考就离他的梦想——地大差上了五分,整个人郁郁寡欢,书也不想读了,浑浑噩噩地过了三个月才迫不得已被父母塞进了警校。所以他也知道辛台眠名字的由来,并时常以此打趣他。
      而辛台眠早已对他这时常的打趣形成一套完整的说辞,美名其曰:“救济天下苍生。”
      他内心也明白自己早已步入社会,根本离不开功利那一套说法。他何尝又不是不爱书棋?这甚至是他的精神食粮。
      但人又不尝何为了生活,迫使他只得从了家人的愿读了医学。在求学这条路上,他与任子生还是彼此惺惺相惜的。
      不过也感谢这两毫无联系的职业,让他们遇见彼此。
      “只是救济天下苍生罢了。”辛台眠还是决定搬上这套说辞来敷衍任子生无聊的问题。
      任子生其实也知道辛台眠内心的真实答案,但是没办法,他就是这么无聊,他想迟早有一天他能让辛台眠开口对他说出内心的真实答案。
      任子生听完这个熟悉的回答,忍不住笑了几分,似是在笑辛台眠的倔强,也似是在笑两人同样不幸的经历。
      他拉过男人的身体,将自己的脸埋进辛台眠的颈窝里。他爱死辛台眠身上冷冽的雪松混着杜松子的气味,仿佛置身于斯堪的纳维亚的森林之间,这种味道让他上瘾,难以戒断。
      他曾和辛台眠约定要去芬兰的森林,醉卧湖中扁舟;去挪威的峡湾,眺望长空与海;去瑞典的郊外,肆意沉沦;去冰岛住冰屋,去丹麦看极光;去北极圈内感受真正的漫漫长夜。
      辛台眠被颈肩人温热的气息弄得发痒,稍稍偏了偏,却被任子生不要脸地掰了回来,还把整张脸埋的更深了。
      辛台眠嫌弃地推了推任子生的头:“别吸了,再吸要窒息了,我还不想被挂上头条,标题就叫《惊!男友埋在自己颈窝里吸仙气,进竟窒息而亡》。”
      任子生闷闷地吃笑:“死在你怀里,做鬼都风流。”
      任子生留恋地用自己的头发蹭蹭辛台眠的下颚。不同于辛台眠的柔软,任子生的发质较硬,寸头发型使得他的头发像刺猬一样立在头上。
      他翻身在辛台眠左侧靠下身子,却也不忘再次将辛台眠搂进怀里。
      辛台眠是被他搂惯了,舒服地调整了下姿势就不再动弹。
      “任子生,你还记得我们最初见面的场景吗?”
      任子生有些意外辛台眠竟会聊起这个,他以为辛台眠不会是个念旧的人。
      任子生哼笑。他什么也没做,却是把辛台眠的耳尖给笑红了。
      “那可不,我记得那时候我刚被调到新语小区那个防疫点,人生地不熟的,新语那里人少很安静,完全不像车站那每天人声鼎沸。我站在采集点内部的休息区,四周全都是人头,密密麻麻的人头,很吵,夹杂着听不清的广播。”
      谁说辛台眠不念旧,他脑袋里记得可清楚了。
      “那天早上你来了,我刚好轮到在新语那里值班,然后出现一个穿着白大褂戴着金边眼镜的医生,第一眼我就觉得,嘿这医生还挺斯文的。头天晚上我们组里就传开了说,新语这里要调来一个医生,据说人还挺帅,只可惜那时候你戴着口罩只看到半张脸,不过直觉告诉我,你一定是个帅哥。”任子生说完就抚上辛台眠的脸,忍不住亲了一口,“我组里那群混蛋还打趣我说:嘿子生,瞧那小医生合你胃口不。他们这群流氓哈,几乎都是当年警校一起出来的,混熟了也都知道我性向,兄弟们之间也直白,没什么好藏着捏着的,我对他们那样糙汉子也没兴趣,该怎么处还是之前一样怎么处。”
      随着任子生的话,辛台眠也回忆到了他刚去新语的那个早上。
      他是主动申调到新语的,他受不住车站那嘈杂的环境,又刚好听同事聊到新语那缺人,于是他便向上头请了申调。上头也很痛快地答应了,辛台眠在他们医院里人缘还挺,好,医术好人又帅,除了与人交往有些冷淡,领导们都很赏识他,他几乎已经成为公认的主任医师了,再加上这次全民核酸本就缺人,所以上头对他的态度就更无怨言了。
      辛台眠刚到新语的时侯,是另一个警员来接他的。那个警员看起来很年轻,非常阳光,浅蓝色的警服穿在他身上显得很有活力。
      后来任子生说那是他们组里年纪最小的一名警员,是成绩好跳级上来的,才会分到和他一起。那小孩也与他有缘,名字还挺像,连姓都是一个,叫任知,还挺文艺,完全不像是个当警察的人,再配上他那长相,乍一看还以为是个男大学生呢。
      任子生也仗着自己大上个对方几岁,经常以大哥自称,大哥来大哥去,两人也就熟上了。任子生在队里就数与他最好。
      辛台眠跟着任知简要了解了新语防疫站的布置。新语这边地偏,又是新建的小区,人比较少,防疫站也就设的相对较小。没有车站那边改造过来的一整个方舱医院,这里只有几个帐篷搭起来,再放上几张桌椅,就成了一个站点了。这倒是正合了辛台眠的意,他本就喜欢清静。
      任知在他们转完防疫点后,就带他到工作人员的休息站去。刚到门口辛台眠就一眼看到鹤立在人群中的任子生。任子生快1米9的个子,在人均身高较矮的江南算是显眼的了。
      那时任子生也是一身警服,戴着口罩正在和队友交谈,像是感应到辛台眠的眼神,他突然抬起头,和正在光明正大偷窥人家的辛台眠对上了视线。
      辛台眠看到任子生眼里有明显的一愣,然后随机撇开了视线。
      与任子生交谈的其他警员也注意到了辛台眠,几个外向的还对辛台眠笑笑表示欢迎,他们又对任子生说了几句。辛台眠听不到,但他看到任子生的耳尖瞬间红了。原来那时候他们是在打趣任子生啊。
      “我那时第一眼就在人群中看到你了。”
      “我也是。”
      他们相视而笑,又凑上前去亲吻对方,他们是多么的多么天造地设的一对。
      “我在那里很空,采集用不着我,那几个小护士把活全给揽了,我只要坐在一边看看有没有什么不良反应发生就够了。”辛台眠顿了顿,忽然轻笑一声,“你可真耐不住,没过几分钟就主动来找我搭话了。
      任子生被辛台眠这么一说反倒尴尬了,狡辩道:“我那是为了快速增进同伴间的友谊嘛。”又说,“不过新语那边是真的闲,人少,住的基本都是精英阶层,都有素质,用不着我们民警什么事。我和任知他们经常组团偷着打斗地主,哈哈还从没被抓到过,甚至把你也拉入伍了。”
      辛台眠其实打不怎么来斗地主,他加入那群警察也只是打发时间罢了。不过他更宁愿看书或者联机下几盘围棋,这可就要怪任子生那个罪魁祸首硬拉着他去打斗地主了。
      那天晚上下班后,年轻警察们邀请辛台眠一起去滨江街吃大排档,美名其曰迎新宴。作为处州的大排档一条街,夜里的滨江熙熙攘攘热闹非凡,各种声音争先恐后地挤进辛台眠的耳蜗中,虽然他很期待这顿免费的大餐,但他此时更想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跟在这群簇拥着辛台眠的活力青年最末端的任子生,在听到这般嘈杂的声音后,也不自觉的皱起了眉头。他有注意到辛台眠渐渐加快的脚步,这是辛台眠烦躁的表现。
      他大胆猜测这个年轻医生是犯了与他同样的毛病,虽然他俩酒局还未开始,当然他们也不能喝酒,但他此时像是借了烈酒斗起胆子,迈开步挤到辛台眠的身后,摘下自己左耳中的无线耳机,借机塞入了辛台眠的手中。
      辛台眠感受到手中异物,他伸出手掌发现是一只纯白的Airport,他转过身想寻找这个天外来物的主人,但回过头后只看到了早上那个高个——好像是叫任子生来着的,撇着头眼神飘忽地望向没有星星的夜空,嘴巴还撅着吹着不知名的小调。
      身为成年人的他,一眼就看透了任子生的小心思,正值春天的男人。
      于是他将耳机塞入耳中。
      耳机里流出柴可夫斯基的六月船歌,这恰是伴随他走过高中三年最熟悉最亲密的乐曲,他跟着节奏,开始轻轻哼起,感觉到世界也静谧了几分,但是没过多久钢琴声突然消失殆尽,音频转变成了一段语音备忘录,是任子生的声音:“辛医生,如果你不习惯的话,我可以跟他们说让他们换个地方。”
      虽然这并非是辛台眠第一次听到任子声的声音,他们下午的时候有过一些交谈,但这直接从耳道内传入,经过耳机处理的带着磁性的男声,辛台眠忍不住松开了紧紧的嘴角。他真的感到十分意外,他原以为任子生会是个粗糙大男孩,但没想到他竟是如此细致周到。
      “大型犬类。”辛台眠倾下头轻语道,随后,他便直起身转向后面对着同样看着他的任子生露出一个感谢的笑容,但随即又摇了摇头,毕竟他其实还是蛮期待这顿饭的。
      但由于任子生没有自己凑上前来,辛台眠又被其他人围着不好往后去,所以直到饭局开始他们都坐上了桌,辛台眠也未能把耳机还给任子生,更不幸的是,他们选了一张圆桌,却恰好坐在了相对的位置。于是除非辛台眠亲自送过去,他笃定任子生不会亲自走过来,不到饭局结束,这只耳机是回不到任子生手里了。
      唯一幸运的是,任子生在录音结束之后又重新放起了歌。
      滨江大排档其实还不错,辛台眠回忆起他们的第一餐。他们点了很多海鲜,辛台眠最爱其中的梭子蟹炒黄米粿,咸度恰好,蟹肉也很鲜,配上黄米粿的韧弹,他认为这道菜绝对是那一晚的加分项。
      “你最爱吃梭子蟹了,我记得那一晚有快一半的螃蟹都是被你吃的吧。”任子生记得辛台眠那晚背着螃蟹腿啃的样子,有一种认真的可爱。他第一次看到一个人能把螃蟹吃得这么一丝不苟,看得他都馋了。
      “胡说!哪有?!”辛台眠的耳尖都泛起了红云。任子生怎么把他的丑样都记得这么清,平常他穿白大褂的帅样也没见他夸几分,一到小事就尽爱调侃他。
      任子生心里涌起一股甜蜜,他发现每次他抖出辛台眠的黑历史时,辛台眠的反应都是可爱得要命。
      虽然那晚辛台眠吃得满足,但任子生却没怎么动筷。他食欲不佳,只是象征性地夹了几片干锅包菜。
      没有了食物的吸引,他的注意便全放在了吃食物的人上,耳机里仍在播着音乐,他早已切了歌单,现在正放着几首日本乡村慢摇。对面的那个青年与他戴着一对耳机、听着同一首歌,此刻吃得正欢。
      他有注意到辛台眠餐桌上的螃蟹壳在迅速的叠高,眼神再往上一点,就可以看到青年吃螃蟹的可爱样。
      任子生第一次领会到一个人认真吃螃蟹的样子。他自身并不偏爱螃蟹,只是在接受范畴,但他觉得只要望着对方,普通的蟹肉似乎也成了一种人间美味。
      “眠眠——” 任子生将头抵在辛台眠的胸膛上,声音拖长,沾染上了些撒娇的韵味。
      辛台眠听到任子生这么肉麻地叫自己,就知道任子生要不怀好意了。
      果然,下一秒,任子生抬头望进他的眼睛,漆黑的瞳仁里不知何时溜进了狡黠,语气非常欠揍地问道:“你是什么时候看上我的?”
      辛台眠嘴唇都没动过,他甚至没有想动的欲望,但任子生在提问完的下一秒就用食指抵住他的嘴唇,不让他道出答案。
      “嘘,别说。”任子生的声音突然变得有些悠远,“我不知道你的,但我却清楚地知道,我第一眼那刻就彻底沦陷了,无法自拔。”
      辛台眠冷哼一声:“你以为我看不出你那些幼稚的求偶行为吗?”
      不同于任子生恋爱脑般的一见钟情,辛台眠并非最初就爱上了任子生,但如果真要他说出他是如何爱上的?他是何时爱上的?这恐怕他自己也说不清楚,有时候爱情就在潜移默化中产生了。
      那顿饭吃到很晚,晚到店家都要打烊了。
      辛台眠最后倒也是把耳机还给了任子生,还耳机的时候两人都沉默不语。
      此时能走的都差不多了,只剩下他俩外加一个任知。任子生作为队长自然要负责任地将队员全送走后再离开,而且今晚的客人辛台眠自然是要他亲自送客了。
      任子生接过耳机后很久都没有说话,他不知道说些什么好。辛台眠整个人仿佛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着冷气,在彼此之间竖立起一堵高墙。
      此刻任知便是很明智的选择,放弃难以接近的辛台眠,而先去解决落单的任知。恰好这时任知也朝他走来,比着手势,指向滨江街的街口。
      “任哥有人来接我了,那我先走了。”任知咧着嘴笑得非常灿烂。
      任子生不知道他在笑些什么,他顺着任知的手往街口看去。一辆隐没在夜色中的黑色机车停在路边车上骑着一名高大男子。
      那名男子戴着头盔,头盔阻挡了任子生探究的目光。但是凭借他的直觉,有一束带着敌意的目光从头盔中射出来,这让任子生感到莫名其妙。
      “那好,注意安全,回家后给我发条微信。”任子生担心小孩被拐了,还是叮嘱他一番。
      “嗯,任哥再见。”任子生看着任知雀跃的步伐,他不禁有种自家白菜被猪拱的感觉。
      他哪能看不懂任知和那名男子的关系,且不说他基达的准度,就凭任知这甜蜜的气氛,他发誓他再也不想看到第二遍了。
      他一直看向那名机车男子的方向,终于在任知走到街口时,等到那男子把头盔摘下。
      “应凭陵?他怎么会在这?”
      任之生被这突然而出的疑问给打断了。“你认识?”他回问。
      原来是趁刚才任子生陷入沉思时,辛台眠走了过来,恰好看到机车男摘下头盔的那一刻。
      辛台眠此刻与任子生站在并排,两个大男人站在路中间,盯着远处的小情侣,真是有够傻的。
      “嗯,点头之交,我们是校友,而且长辈间有些来往。”辛台眠转回头不再望向已经只剩机车启动带起飞尘的空地。
      任子生也不再继续观望,他转过身询问辛台眠:“那现在我们呢?”完美收获辛台眠一个眼刀。
      “我又没有车,你让我去哪?”
      任子生被辛台眠这么一说才想起,当初辛台眠是被他们用车载来的。现在那群小兔崽子都走了,只剩下自己还有一辆车。
      “那我们一起吗?”
      “我那时最后还真跟你走了。”辛台眠撇撇嘴,“其实我完全可以打夜车回去的,跟你回去就跟入了虎穴有什么区别。”
      “怎么能说入了虎穴呢?我倒是要感谢你愿意跟我走啊,那才是我们开始的地方。”
      任子生会永远记得那个美好的夜晚,一切开始的地方。
      ***
      夜刚过半,风占据了主场,呼啸着从城市的钢筋水泥中逃逸出来。
      辛台眠站在路边,蜷着身子将脸埋在大衣领口里。好在任子生取车时间并不太长,没让辛台眠遭受太多的痛苦。
      车内开了暖气,这让辛台眠又一次颇为意外。暖气拂面,吹散了一些外来的冷气,辛台眠总算松了一口气,将手从口袋中取出搓揉搓揉。
      任子生看到了辛台眠被冷风刮得通红的脸,像是谄媚一样,帮着辛台眠咒骂这该死的天气。
      “处州这鬼地方,早晚温差简直是要人命了。”说完还用手搓搓自己光秃秃的手臂。
      辛台眠瞥了一眼坐在主驾驶上的男人。男人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薄的T恤衫,他心里暗嘲:装的像模像样,哪里会有人大冬天穿着短袖,还吐槽天气冷的?皮糙肉厚的,演给谁看呢?
      不知道是暖气开的充足,又或许是再次被任子生的体贴触动,辛台眠感到周身的温暖在快速回归,他也没将尖酸的嘲讽诉诸唇间。
      一路上十分沉默,辛台眠面上功夫做的十分冷淡,他感受到几次任子生的欲言又止,却最后只露出一个苦笑。
      辛台眠非常迷惑,他有那么可怕吗?他便也一起沉默,沉默是今晚的处州。
      任子生将辛台眠带到了他在市区的公寓。辛台眠的住所在市区的另一边,离他家很远,夜实在太深了,而且他不想放弃这个夜晚。
      他邀请辛台眠去他家里喝酒。先前在大排档时碍于还要开车,而且大家都是人民警察,不好在公共场合饮酒,有损风评。但是把人捞回家后,他便可以放开手脚了。
      他们在地下车库里停好车,任子生带领辛台眠上了电梯。电梯灯光有些昏黄,这个小区是四五年前建的了,那时任子生刚调到这附近的警区,父母为了他上班方便,便买了这处房子。
      任子生特地选了顶楼,他喜欢俯在他喜欢俯瞰市区的感觉,像是掌控了一切。电梯很漫长,长到他与辛台眠聊起了他的队员,又聊到了任知和应凭陵;但也很短,短到他只看到辛台眠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但是林子深并不急,他还有一整个夜晚,他相信自己能够留下辛台眠。
      “进来吧。”任子生打开门,从鞋柜里拿出一双冬季拖鞋和一双夏季拖鞋。他明智地把绵拖献给辛台眠。新台棉怕冷,脚可不能冻着了。
      “不好意思,这边只有我上班时一个人住,没什么人来,日用品有些少,不过还是有些未拆封的”
      辛台眠哪能听不出任子声话语里的小心思,大型犬类就是已经笃定自己今晚会留在这里啊。
      辛台眠笑笑对任子生微微摇头,表示并不介意。任子生恐怕是已经牢牢记住自己怕冷的习惯了。
      拿出的棉拖虽然是他自己的,但一眼看出这个棉拖没什么使用过的痕迹,怕是主人都快忘记自己还有这么一双鞋子了。倒是另一双凉拖,破破烂烂的,但洗的很干净。
      处州的冬天其实不算太冷,毕竟是在南方,自然无法与北方的冰雪绵延万里相比,处州甚至很少下雪。
      但辛台眠却是天生怕冷,不过这并不妨碍他最爱冬天。
      任子生将辛台眠引到客厅,辛台眠环视了下屋内,任子生选择了北欧风来装修这套房子,意外地与辛台眠的喜好相吻合。
      任子生注意到辛台眠正在观察自己的房子,他不免引以为豪,这套装修是他最满意的一个作品。
      “怎么样?装修得还不错吧,这是我自己设计的呢。”
      辛台眠不予否认,的确不错。
      “我大学四年全在搞这个,毕业之后终于有用武之地了。”
      “你读的不是警察学院吗?”
      “啊哈,业余爱好、业余爱好啦。”任子生挠了挠头,“其实高中的时候我想报的是设计,小时候一直想当个室内设计师,不过最后放弃了。一口家长不让,只能委屈自己去当个警察了。”
      辛台眠倒是对任子生后半段解释不以为意,他能感受出任子生的文化底蕴。他认为任子生同他一样,都是父母专制下的产物。
      辛台眠毫不客气地将自己埋进任子生的沙发里。任子生低下头凝视着陷在他沙发中的辛台眠轻轻回应:“你说,我俩怎么就这么相似呢。”
      辛台眠任由自己在沙发里试图放空自己,任子生的经历引起了他一些不太好的回忆。
      “我一直背负着优生这个罪名,每吃老师亲戚,或者其他什么人问起你长大后想干嘛时,我真的很想脱口而出,开间小店写写文章,但是我不能,就因为,我是一个优秀的人,我必须拥有远大的志向,于是我不断给自己洗脑,我长大后是要成为医生的人,我可是要救济天下苍生。”
      辛台眠根本不想去思考,就算他与任子生认识才不到一天,他只想找一个倾诉对象,他积郁太久了。
      任子生站在沙发旁默默地接受着辛台眠的发泄,他一直在沉默,眼神晦涩不明。他看到辛台眠眼角处有溢出的透明泪珠,手指微屈,但最终松开,选择转身离开。
      不。他没有立场。
      “我去拿酒。”
      对,辛台眠说的没错,他们怎么就那么相似呢,像是天生一对。
      任子生挑了一瓶珍藏的杜松子酒,他藏酒不少,却不常喝。说实话任子生打心底厌恶酒精,许是少时受他那个酗酒的父亲影响,他的酒也多是他父亲给的。
      等他回到客厅时,辛台眠已经调整好状态,眼角不再发光,稍微直了些身子坐在沙发上。
      辛台眠或多或少知道别人总说他与人相处太冷淡了,像是冰块。但与任子生相处时,却看不到任何的拘谨,倒像是已熟识多年的老友。这也正是他刚刚没有控制好自己的情绪,随意陌生人面前发泄的原因。不过倒也无事,他看任子生一副挺心疼的样子。
      辛台眠接过任子生递来的酒。酒液剔透,品质很好,经过灯光的渲染和酒杯的点缀更吸引人。
      但是辛台眠并不怎么心动,相较于酒液,他更喜欢淳朴的茶汤。他的家乡松溪就生产香茶。
      辛台眠有一种莫名的预感告诉他,任子生也不喜欢酒。他决定印证他这个猜想。
      他主动邀请任子生碰杯,浅尝辄止,酒的味道的确不错,对的上它的价格。辛台眠还比较喜欢杜松子,像是森林。
      他有认真地去观察任子生喝酒的状态。他捕捉到他紧皱的眉头,也凝视着他上下滚动的喉结,还有追随那顺着脖颈往下的酒液,最后消失在衣领之间。
      辛台眠完全被任子生凶猛的气势给吓怔住了。再下一秒任子生的反应却让他无比后悔。因为任子生直接跑到洗手间去吐了!
      辛台眠放下酒杯却止步在沙发前,随机又瘫回沙发里自暴自弃道:“我真是失败。”
      大约两三分钟后,洗手间里传来的冲水声。
      “你哭一次,我吐一次,咱俩也算是扯平了,处理完后又是一个完美的任子生。”任子生抱着此番心态走回客厅。
      “抱歉。”
      “抱歉。”
      两声道歉一齐出现在客厅中,他们互相笑出了声。
      “你先。”任子生非常绅士地将发言权让给自己的追求对象。辛台眠接过话:“抱歉,我不知道你反应这么大,下次别喝酒了我请你喝茶吧。”他顿了顿,“你这是心理反应吧。”
      任子生并不意外辛台眠能够看得如此透彻,他也很高兴他们俩又有共同的爱好。于是他大方地承认。
      辛台眠觉得还是得为自己的行为向对方道歉,于是他又补充:“真的对不起,我今天实在是过分了。”
      任子生摆摆手:“没事咱俩扯平了。”
      他觉得他有可能懂得了辛台眠的与人交往之道,他倒觉得辛台眠并不是为人冷淡,而是内心的自卑、心里的阴影迫使他不敢去与别人交往。
      任子生刚吐完还有些虚脱,他自己也很意外,今晚的失控可能是太久没喝酒了,太久没有接触那些象征着痛苦的液体了,他的胃也太久没有被那些辛辣的液体灌满了。
      他用手指了指辛台眠的身旁,示意他是否能够坐他旁边。辛台眠没有回应,任子生就当他是无声的答许。
      他躺进平时的蜗居之地,却因为身旁多了个人而变得有所不同。平时空落落的沙发都变得充实且有温度。
      任子生默不作声地靠近身边的男人,嘴上挑起话题:“给我讲讲应凭陵是个什么样的人呗,我好给任知把把关,省得自家的玉白菜,到时候被糟蹋完了。”
      任子生就刚才那点短小的照面来判断,他感觉应凭陵并非善类,辛台眠也肯定了他的想法。
      “应凭陵……他给我的感觉很伪善,压迫感很强,就像他的名字一样。”他皱起眉头思索了一下,他和应凭陵的交集真的不多,但是如果是任子生问的,他愿意为他努力回忆一下:“我和他同一个大学同一个专业,不过他大我两届,我刚入学的时候,我妈还委托他帮助我处理一些入学的事。他在人前总是一套儒雅随和的君子形象,但我看到过他在实验室里的样子,精明冷血,很难判定善恶,这是他给我的第一感受。 ”
      任子生不得不对自家白菜感到担忧,作为一个负责任的菜农,他得加强对野猪的防范,尤其这头猪还姓应名凭陵!
      不过他心里其实不愿过分介入任知的生活,毕竟不是自己的亲弟弟,而且别人的情感生活他也不好过多干涉。于是他抛开这个话题不去想任知和他的男票,他的正事应该是努力培养与辛台眠之间的感情。
      “算了,咱不提那队狗男男了,谈谈我自己吧。”任子生将手臂别在脑袋后放松身子,“我在警校的时候过得还挺潇洒,自由自在的,虽然出去的都是警察,但任知一个警校生,细胳膊细腿的,比那些艺术生看起来还柔弱。我一粗腰大膀的在里面显得凶神恶煞,他们都主动把我当头头,还好我心中始终有正道的光,倒也不至于误入歧途啥的。”任子生被自己的说辞给逗笑了。
      辛台眠在任子生说自己粗腰大膀的时候,忍不住吐槽任子生的“□□主义”——经常贬低自己。
      任子生身材很好,是他喜欢的类型。虽不像那些整日泡在健身房的人那样肌肉夸张,但依然线条紧实,薄肌下隐含着蓄势待发的力量,带着一种自然而然的安全感。
      辛台眠需要安全感。
      所以他选择主动向任子生靠近。
      辛台眠这一举动怔住了任子生喋喋不休的嘴。空气瞬间凝固下来,不过辛台眠可不会让时间静止。他顺着任子生的话题,主动聊起来自己的过去。
      他讲了他在医院的经历,讲他一步步从名不见经传的实习生到现在市里闻名的主任医师。是他自己拒绝了医院抛出的橄榄枝,他自认为自己的资历还不够。
      他们一直在聊,辛台眠甚至喝了不少酒。他有些不胜酒力,早在第二杯时他的两颊就已现起酡红,但他酒品很好,不会乱撒酒疯。
      “我得回家了。”
      再一抬头已是凌晨三点,辛台眠眯着双眼恍惚地站起来。
      “很晚了,你喝醉了。”
      任子生没有喝,全程都是他个人看着辛台眠灌酒。
      “不,我要回家。”
      辛台眠喝醉酒后唯一的变化就是声音变得很软,像是奶猫一样,平时的冰渣子似乎被酒精融化殆尽。
      他此时很不安,酒精引起了他内心的空落。
      他想回家。
      只有家才是安全的。
      只有家才是安全的,躲进家就没事了。
      辛台眠加快脚步,跌跌撞撞地朝玄关走去,耳朵里全然不闻任子生的挽留。
      任子生察觉到辛台眠此刻的不对劲,他立刻追上在玄关已准备穿鞋的辛台眠,伸手挟住他的肩膀将按在墙上。任子生这才通过接触的双手,注意到辛台眠身体剧烈的颤抖。
      “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不对劲。
      “辛台眠你还好吗!”任子生试图将辛台眠从此刻异常的状态中唤醒出来,但是辛台眠的反应却越发激烈,甚至开始挣脱任子生的禁锢。
      “辛台眠你清醒一点!”任子生加大了手上的力度,任凭辛台眠如何挣脱也无法逃脱。
      “我要回家。”辛台眠口中仍在如着梦魇般地念叨,眼角甚至渗出了几滴泪水,泛着任子生不忍心看的红。
      “辛台眠……”任子生不想继续隐忍了。他松开右手,钳住辛台眠的下颚,将辛台眠笼罩在自己的身下,“这里就是你的家。”任子生俯身堵住面前人的嘴,狠狠地啮住辛台眠的下唇。
      辛台眠的话音只能转为零星的呜咽消失在胸腔间,他挣脱着想要拒绝,但都被任子生不容置喙地给制服。
      任子生突然感受到身下失去了动静。他惊恐地松开自己的唇,发现辛台眠只是昏睡了过去,他静静地松了口气仿佛劫后余。
      他现在只想扇自己两个巴掌。他也这么做了。他怎么能放任自己如同禽兽一般侵占酒醉的辛台眠!他觉得自己是个人渣!败类!是趁机偷占别人便宜的禽兽!
      任子生用肩膀撑住辛台眠的头,内心的罪孽逐渐打败他的欲念。他绝望地瘫软下身子,最后跪坐在地板上。他无脸面对辛台眠。任子生将辛台眠抱到客房床上,他站在床边,不敢直面辛台眠不安的睡颜。
      他是如此缺乏安全感。
      任子生轻轻将被子掖了掖,关了灯,悄无声息离开客房。
      黑暗中一双眼睛晦涩不明。
      “你知道你第一天晚上约我回家后都干了些什么吗?”辛台眠问道。
      任子生被他问得有些好笑,他当然知道自己干了什么,他怎么会不知道?现场的两个人都心知肚明。
      任子生是在同辛台眠正式交往后才知道那天晚上的真相。那时候他很生气,自己的真情流露到头来却是辛台眠眼里的一场笑话,他感觉自己受到了欺骗。但他舍不得,他舍不得放弃辛台眠。他愿意当他的小丑,只为他一人的欢笑。
      辛台眠也知道自己有些玩过火了,不过好在任子生真的没有失控做出些什么,他有在向任子生坦白的时候非常诚挚地道了歉。不过说真的,如果没有辛台眠这么主动的一出,任子生甚至不知何时才会出手。也许等到任子生终于鼓起勇气放手一搏时,他俩的缘分却已经尽了。
      “感谢老天让我能够遇见你。”任子生揽住辛台眠一起躺下窝进被窝里,伸手扯过被子盖住两人的头。
      他从身后环住辛台眠,怀中的体温和冷冽的香窜让他感到无比心安。辛台眠被任子生闷得透不过气,动弹着将头从被子里窜了出来,但没有挣脱任子生的怀抱。
      “我也是。”
      过了很久,任子生在梦与现实之间听到耳边低声的呢喃。
      是啊,感谢命运。
      滴滴滴,谁的手表报了时,又是一个凌晨三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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