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1、巴掌 ...

  •   自从值班护士找过孙少康后,他天天从施工队下工就到病房来,晚上也在303的空床位睡。

      小芳前两次还叫他回去,说自己不缺人照顾,花姐和护士们比他仔细、专业多了。

      孙少康只扯嘴角笑两下,照顾?他来这里守着看管才是真,哪天不留意这女人跑了,得要他哥半条命。

      他没质问小芳为什么,他等着她养好身体回去把账慢慢算。

      他摆开了死赖不走的架势,小芳也不再多费口舌,要当门神随便他,反正自己又不能直接从医院跑,重要证件,来时身上带的钱全放在孙家,要跑也得带上这些一起跑。

      接下来几天小芳只当他不存在,和花姐该吃吃该喝喝。

      小芳本就食欲不好,是花姐说,拿身体干熬也换不回孩子,而且身体废了,人咋跑?她才听劝地每天逼自己吃饭。

      但本是两个人住的病房,多个人存在,说拿孙少康完全当空气也是骗人的,小芳和花姐当着孙少康,好些话都不能说。

      花姐对孙少康的耐性只有三天,她开口了,“你守这里干什么?要守不该你哥来守?”

      孙少康笑笑,不把花姐当回事,“我哥忙,只能我来了。”

      “都一个施工队,他忙你轻松?”

      “可不?”孙少康满脸耍赖,“我这人你也不是看不出,我哥哪有我会偷懒?我上工就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我哥就不了,勤勤恳恳的,只有多干没少干的。”

      花姐觉得这小子有趣,撞上对手了,她冷嘲他,“照你这样说你哥多干就是为了给你填坑?你挺会坑你哥的啊?”

      孙少康吊儿郎当地笑,“谁让他是我哥呢?”坑?老子不在这儿守着才是坑了他,女人哪天跑了都不晓得。

      花姐不客气了,“你小子倒会享福,活儿丢给你哥干,你哥的女人你来献殷勤,姐我是知道内情,要是不知道的,看你们成什么话?你也得给你哥嫂留点脸面!”

      花姐隐隐感到,孙少康天天来这里守着是清楚了什么内情,但她和小芳又不能主动套,万一这小子是真不清楚,她们不就先暴露了?

      “我爹妈死得早,”孙少康说,“我哥在我们家又当哥又当爹,那话怎么说的?长兄为父,长嫂为母,我天天守着我嫂子不也等于守着我妈?”

      “呸,”花姐啐一声,“少在这不要脸,你比她大多少?她倒给你当起妈来了!岁数比你还小的妈是什么吗?小妈?”

      花姐已经不在乎撕破脸了。

      孙少康撇了眼听他们打嘴仗,没吭声的小芳,“辈分可比岁数重要多了,不信你问我嫂子一句。”

      他把两个人的争执扔给小芳去判公道,花姐可以跟这小子贫,但她不想去烦小芳,她没小产过,但这滋味同为女人不用试也明白身心多难受,她只能恨恨地剜孙少康一眼,主动停火。

      毕竟她是人,不能跟畜生比谁更畜生。

      303病房本来热闹闹的友好氛围,在孙少康到来后就像时刻等待着什么爆发一般,弥漫着硝烟气。

      小芳有天在孙少康回施工队后,起身去外面上厕所,上完她不想立刻回到病房,就在走廊里来回走。

      她不知是否是自己错觉,从孙少康来后,他在,他就守着自己,他不在,小芳也感到他没离开,她总感到有人在盯她梢。

      她决定试探一番,这栋医院的住院部一共有七层楼,她住三楼,每层楼有两座楼梯,常走的楼梯靠近她和花姐的303病房,另一处楼梯在尽头拐角处,那座楼梯少有人走,走到底是医院的地下室。

      医院的地下室总带着些不好意味,花姐讲过,几年前有个老头住院时,每天在那座楼梯爬上爬下锻炼身体,结果有天心脏病发了,猝死在地下室和一楼楼梯间的空地上。

      他家人只知道老头每天有锻练的习惯,不知道老头具体去哪儿锻炼,全县城急疯了找也找不到。

      还是医院的清洁工,一周一次去扫那座楼梯,才发现老头尸体。

      清洁工是个大妈,那座楼梯少有人走,为了省事一周才扫一次,那么勤快干嘛?又没有奖金拿。她即使打扫也只扫到一楼,一楼到地下室那段她是不会去的,大妈说:“阴森森的还有凉风,跟鬼吹气似的,谁敢去?”

      她发现老头尸体,还是因为越往下死老鼠臭味越浓,扫到一楼,险些把她臭昏了,不通风的地下室,从没这样臭过,死老鼠也不至于死一堆吧?

      好奇心驱使大妈往地下室走,刚走两步,她就看见趴地下的老头尸体,衣服和贴的寻人告示能对上号,死得很狰狞,心脏病发死前的抽搐,足够让一个人死得像鬼上身。

      大妈一路疯叫跑上来。

      后来一楼到地下室那层就被安上一道铁栅栏门。

      花姐还和小芳说:“鬼知道那老头是不是心脏病发,这医院以前是特殊时期用来批斗人了,冤死多少人,怨气那么重,那老头爬楼梯还净找人少的爬,死鬼不找他,找谁?”

      对于邪门事,小芳不敢全信更不敢不信,但今天她想试试自己被人盯梢的直觉准不准。

      她唬起胆子朝那座楼梯走去,先上到七层,她感到除了自己,还真有另一双脚也在爬楼。

      她刻意加快脚步,一步两台阶,那双脚也以同样节奏配合她,跟跳交际舞似的有来有回。

      空荡荡的楼梯两双脚的疾走声久不散去。

      小芳后背泛出冷汗,她感到后面那人紧盯着他,她全身被他盯出麻痒来,恐惧如同田野里幼苗破壤而出,瞬间席卷她全身。

      她从未在明媚晴朗的白天遭受如此富有实感的恐惧,走到七楼,她一下拉开安全门跑出去,那双脚也跟着跑上来。

      七楼走廊人多,小芳胆量上来了,恐惧渐渐消散,她死盯着那扇门,她要看看是谁青天白日的起不轨之心。

      刚被小芳关上不久的安全门猛地被人拉开,男人一出来就和小芳狠厉的双眼对视上。

      他倒像被吓一跳般往后躲,小芳只盯住他不放,如果刚才的一切只是巧合,那么他会立马走远,但那男人和自己视线错开后,装散步般若无其事地在走廊上闲逛,好拙劣的一个跟踪者。

      小芳在七层走廊的长椅上休息了会儿,边从常用楼梯走下三楼,那男人也尾随着他,他大概是清楚已被识破,也不遮掩了,肆无忌惮地跟踪。

      回到病房,小芳坐回床上,她想不出盯他的男人,除了是孙少康叫来以外的其他可能性。

      换没做手术前,她还会自恋下,自己脸蛋毕竟从小被人夸到大,被个别不怀好意的男人盯上也不是啥稀罕事儿,可现在不同,她浑身酸臭,头澡近半个月没洗,头皮油腻得能开两桌菜,哪个男人会对女叫花子感兴趣?

      花姐讲过,有些地方落后顽固得天理不容,一个村的人都会帮忙看守、监视被拐来的女人,被拐来的女人别想再逃出去。

      看来孙少康也是这种畜生。

      正好今天花姐要回家住一晚,她儿子想她想得紧,空出个机会让小芳和孙少康摊牌。

      那晚孙少康被值班护士叫出去之后,回来种种反常,小芳就猜他大概是晓得点什么,这样看来自己是猜对了。

      傍晚,孙少康从施工队回了病房,照例给小芳带了外面的饭菜。

      小芳直截了当地问:“你找人盯我?”

      孙少康微微愣怔,也爽快承认了,“嗯。”

      “为什么,怕我跑?”

      “你现在就是说你不想跑,你换我你会信吗?”孙少康说。

      小芳说:“我为什么要换你?我打一辈子光棍自生自灭,也不去祸害无辜女人。”

      孙少康懒得和她理这个问题,理了八百遍了,谁也不能说服谁。

      他大脑简单地认为,不理她是自己让步,好男不和女斗,他那几根筋的脑袋,是不会认为自己其实是理亏。

      事情既然发展成这样,小芳想,自己今后该是插翅难逃了吧?孙少康对自己起了疑心,回孙家了岂不更难跑?但上次是发烧烧晕了被他送进医院的,重要证件和钱一样没带,自己又必须跑回去一趟。

      小芳又想不如把底牌亮一部分,能打消些他疑虑也好,她说:“你送我进医院的时候,你把我的身份证、户口本那些拿来了?你没拿来我怎么跑?”

      孙少康觉得她说的,有几分道理,但他还是不全信面前女人,小芳比他见过的女人都聪明,都狡猾,偏生还美丽,很像狐狸。

      “这些东西又不是不能补办,你要是跑到派出所,把情况说明,警察还会给你出车票费用,送你回老家。”

      “我不会回去的,”小芳半是认真半是骗取他信任,“我当初是要去广州挣钱的,全村人都赶来送我,我要是钱没挣到,这样灰溜溜跑回去,我不要脸,我妈还要脸,我妈就我一个孩子,要是这边警察把我送回去,还顺带把我被拐卖的事通知给我们镇上派出所了,我和我妈下半辈子也别想好活了。”

      “我会信你?”孙少康心里信了一半,他信她是个要强的女人。

      “你要是不信,你就把出院手续办了,我跟你回你家行不?你天天找人盯我,麻烦我也麻烦别人。”

      “你病养好了?”孙少康打量她一眼,“没好别逞能。”

      “你说的哪样病?”小芳问他。

      “你自己心里清楚!”

      “好了!”小芳说,“你现在就去把手续办了,我立马跟你回去,天天走哪儿都有个人盯着我难受!”

      “真好了?”孙少康用戏谑的调调问她,“别又发烧晕倒,又让我把你人送医院来。”

      “你可以不送啊,”小芳说,“让我病死在你家不就行了?反正也是拐来的,死了个没人晓得的外地女人,你和你哥不说,哪个能来追究?就是可怜了我妈,养了十八年的女儿死在外面了都不晓得。”

      “你说话哪儿那么难听?谁让你死了?”孙少康火冒起老高,这女人倒打一耙倒厉害,“是我们家让你死了,还是你让我们家的人死了?”

      他说的是小芳打掉的胎儿,小芳却没听明白他胡扯些什么。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我让你家谁死了?!”

      “你把我哥的孩子打了,你不是让我家孩子死了?”他摊牌了。

      “你哥的孩子?!”小芳听了天大笑话般笑出声,原来这几天孙少康跟自己闹了这么大一场误会。

      “你笑什么?那不是你孩子?全天下有你这么毒的妈?”孙少康积了几天的火,快被她不当回事的笑引燃了。

      “那是我的孩子没错,我打了它,你们家真得感谢我,不然你哥每年有脸去你孙家祖坟上香?”

      “把你这种女人领进门才没脸去祖坟!”

      小芳大声吼道:“那你让我走啊!我说了给你们家打两万块的借条,我回广州打工挣钱,每天白开水泡饭也要节俭出来还你们,是你哥不干!你给我搞清楚!”

      她的火先孙少康爆发,难道自己不为亲手杀掉的生命而心痛吗?她痛得天天半夜醒来,听见有小孩叫她“妈”。

      孙少康玩味地笑了下,“你一个女的跑出去能挣两万块?哪些地方你以为我不清楚?能挣这么多钱的不是婊|子就是骗子,你要去当哪种?”

      小芳疯兔子似的蹿他面前,很危险的距离,男人和女人凶起脸吵时,这样近的距离时刻会有挨打的风险。

      小芳给了他一个有力还击,“跟人fan子合伙拐卖女人的人,还有脸瞧不起骗子和婊|子了?婊|子怎么了?婊|子卖也是卖自己一身皮肉,她可没拿别人卖!”

      什么意思?孙少康想,这疯女人是觉得当婊|子,也比给人当有名有分当妻子强?

      她知不知道,她现在过的日子是随施工队驻扎的婊|子窝里,那些女人想都不能想的?

      在孙少康看来,女人想要社会拿正眼看你,就得有个正经名分。

      这名分都是男人给的,没出嫁前是父亲,出嫁了是丈夫,丈夫死前面了就是儿子,怎么也轮不到女人自己。

      一个在外抛头露面的女人,社会能拿正眼看你?离乡背井,独自闯荡的女人总是充满疑点的。

      他孙少康自己就是男人,他会不懂世上男人的下|流?一个单打独斗的女人遇上满世界的下|流男人,她说自己是纯洁的,谁他妈信?畜生似的男人们会允许她纯洁?

      孙少康近距离地看着眼前小芳放大的脸,他把头别转过去,紧咬牙把愤怒吞回肚子里,垂在身侧的手握成拳,时不时抽风般地挣扎两下,他在克制和约束自己的拳头。

      他觉得小芳应该庆幸她是个女的,还和自己是一家人,换成个外人,他拳头早飞出去了,不过这种情况大概也不会发生,他没闲心管外人做不做婊|子。

      “怎么?”小芳看穿他意图了,“你想打我呀?”

      孙少康额角的青筋霹雳似的凸出来,“知道还废话,你贱得皮痒不打不舒坦?”

      “你有什么资格打我?”小芳气笑了。

      “就凭你背着我哥把孩子打了,老子今天就能教训你一顿!”

      “你哥的孩子?”小芳嗤笑一声,“跟人fan子搭伙把女人药晕了,才娶得到老婆的男人还配有孩子?你哥挑错人了,该赶紧去把卖的人找来换货,我这肚皮可生不出来你孙家的孩子,换个愿意的给你们生!”

      小芳目光朝下一撇,看他手越攥越紧,也不知是攒劲还是憋劲,随时要给她一拳头或者一巴掌。

      无所谓,她此刻自虐似的挑衅他,她心里明白自己是在找死,可她想,要是他真把自己打了,心里对孩子那份歉疚,会不会随着挨的打抵消?要能抵消,被打了也值。

      小芳继续激他,不挨打过不得般,“我叫你去啊!去把人fan子喊回来,把我换了,保证你孙家三年抱俩!”

      这还是第一次见到花姐时,花姐认命的话。

      孙少康警告她:“你别逼我。”

      他每次和人动手之前的最后一句话就是“你别逼我”。

      “我逼你?明明是你们家和人fan子把我逼到这里来,还我逼你!”这世道没天理了。

      “我和我哥哪点对你不好?伺候亲老娘都不会有伺候你周到了!”

      “我求你伺候我?你哥俩犯贱?花两万块买个女人回来就为了伺候?两万块,在你们这山沟沟里娶不到老婆?还不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嫌自己当地的女人差,尽想找人家外地的,外地女人欠你们了?!”

      “老子叫你闭嘴!”孙少康吼得咬牙切齿,再不动手他都嫌自己窝囊。

      “简单,你把我送走,就没人——”

      孙少康手臂伸长,“啪”一声把小芳的叫阵截断。

      他呆呆地看着自己打人那只手,多大的一只手掌,张开来可以把小芳整张脸盖住,如此迅猛有力的一耳光男人都吃不消,何况是个虚弱的女人?

      他觉得自己闯祸了,掩人耳目地把犯事的手藏到身后去,再抬眼看小芳,新鲜的血从她鼻腔内往外流,嘴角也破了。

      小芳没感到委屈,只是耳朵里嗡嗡的,满脑子全是电话忙音声,她终于等来了这惩罚她不知死活的一巴掌,心里却轻松了,交差般地好受。

      那个小生命从她体内排出去时,大抵就这么痛吧?

      小芳的脾气孙少康是领教过的,他做好她还自己一巴掌,甚至几巴掌的准备了,可送出去的脸迟迟没等到属于它的疼痛。

      没挨到打,他心里顿时酸涩了,骂自己混账,跟女人计较干嘛?由她们骂上几句,不搭腔这事儿不就翻篇了?

      “你怎么不打来还?”他猪头猪脑地问一句。

      小芳坐回床沿,扯两张纸给鼻腔止血,等血止住了,她淡淡的声音出来了,“不是喊你去办出院手续吗?”

      “我给你叫医生来看下。”孙少康仓促地弥补着,他宁愿平静下的女人跟他疯,跟他闹,砍他两刀,他还好受些。

      “不用,”小芳叫住朝门口走去的他,“让你去办你就去办,办了就走人。”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