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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守护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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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六下午三点零七分,张程晰躲在出租车里,看着那辆黑色奔驰驶离林氏集团大厦。
车窗贴着防窥膜,但他确信后排坐着林嘉南——每周这个时间,林董事长都会派车接儿子去"例行检查"。过去两周,张程晰每晚都做同一个噩梦:林嘉南被锁在某个地下室,而自己束手无策。
"跟上那辆车,别太近。"他对司机说。
出租车不紧不慢地尾随着。出乎意料的是,奔驰没有驶向郊区的林氏豪宅,而是拐进了城北的老街区。当车子最终停在一栋褪色的粉红色建筑前时,张程晰皱起眉头——门口挂着"晨光儿童福利院"的牌子。
林嘉南下车时已经摘掉了手套,左手无意识地摸着右臂上的疤痕。他环顾四周,确认没人注意后快步走进大门。张程晰付完车费,犹豫片刻跟了上去。
福利院走廊墙壁上贴满儿童画作,空气里有消毒水和蜡笔混合的味道。远处传来零星的鼓声,节奏简单但充满活力。张程晰循声走去,在一间活动室门前停住脚步。
透过玻璃窗,他看到了从未想象过的场景——
林嘉南坐在一套迷你鼓具前,周围围着七八个年龄不一的孩子。最小的女孩大概只有五岁,正努力模仿他的动作敲击铃鼓;大些的男孩们争夺着其他打击乐器。而林嘉南...他在笑。不是那种转瞬即逝的嘴角抽动,而是真实的、放松的笑容,眼角挤出细小的纹路。
"小点声,像这样。"他握住一个小男孩的手腕,轻轻引导鼓槌落下,"不是砸,是反弹。"
男孩学得很快,立刻得到林嘉南的点头认可。其他孩子吵闹着要轮到自己,而平日最讨厌喧闹的林嘉南竟然耐心地一一指导,对那些笨拙的错误报以鼓励。
张程晰的胸口发紧。这个温柔耐心的青年与那个在警局平静交代"十岁起进出少管所七次"的林嘉南判若两人。
"很美好,不是吗?"
身后传来温和的女声。张程晰转身,看到一位白发女士,皱纹里盛满笑意。
"我是陈院长。"她压低声音,"要不要去我办公室聊聊?让孩子们再玩会儿。"
院长办公室简陋但整洁,墙上挂满了合影。张程晰的目光立刻被其中一张吸引——十五岁左右的林嘉南站在角落,面无表情,但手臂保护性地环着一个哭泣的小女孩。
"嘉南第一次来是十四岁。"陈院长递来茶水,"他父亲把他扔在这儿'体验生活',说是治他的'反社会倾向'。"
茶杯在张程晰手中发烫:"他...在这里住过?"
"三个月。"院长叹气,"最初我们很担心——那个阴沉的孩子,手臂上全是自残的疤。但后来..."她的眼神变得柔软,"我们发现他每晚都守在幼儿寝室门口,赶走那些欺负小孩的大孩子。"
窗外的鼓声停了,取而代之的是孩子们的欢笑。张程晰想起林嘉南打人时的精准狠辣,突然有了新的理解。
"那张照片?"他指向墙上的合影。
"啊,那天。"院长的眼睛湿润了,"有几个社会混混常来骚扰我们年纪大的女孩。嘉南发现了,一个人对上五个..."她擦了擦眼角,"警察来时,他浑身是血,但死死按着那个头目不放。"
张程晰的喉咙发紧:"所以那次进少管所..."
"是为了保护我们。"院长轻声说,"他故意在警察面前又踢了那人一脚,确保自己被带走。后来我们才知道,那些混混背后有人...如果不是嘉南扛下所有,福利院可能..."
她没有说完,但张程晰懂了。林嘉南的暴力不是失控,而是一种选择——为了保护更弱小的人,他宁愿背负"问题少年"的污名。
"他出狱后还常来吗?"
"每月两次,风雨无阻。"院长微笑,"教孩子们音乐,陪他们写作业。那些孩子叫他'小林老师',根本不知道他是个摇滚明星。"
门突然被推开,一个小女孩冲进来:"院长奶奶!小林老师说今天可以学新曲子!"
林嘉南跟在后面,看到张程晰的瞬间僵在原地。小女孩好奇地来回看着两人:"小林老师,这是你朋友吗?"
"...嗯。"林嘉南终于挤出一个字。
张程晰站起身,心跳如雷:"我来帮忙。可以吗?"
小女孩欢呼着跑出去报信了。房间里一时只剩下两人,林嘉南的眼神飘忽,右手无意识地摸着左手腕的疤痕。
"你跟踪我。"这不是疑问句。
张程晰诚实地点头:"担心你父亲..."
"他不知道这里。"林嘉南打断他,"没人知道。"
"包括乐队?"
"尤其是乐队。"林嘉南的声音几不可闻,"不想他们...用那种眼神看我。"
张程晰突然明白了。陈昊的调侃,苏雯的过度关心,老周的保护欲——在林嘉南看来都是对"问题少年"的特殊对待。他宁愿大家记住他暴力的一面,也不愿被怜悯。
"教我怎么做。"张程晰拿起桌上的铃鼓,"小林老师。"
活动室里热闹非凡。孩子们对这个新来的"小张老师"充满好奇,七嘴八舌地问问题。林嘉南起初很拘谨,但当张程晰故意把铃鼓摇得乱七八糟时,他忍不住纠正:"节奏错了,是这样。"
示范动作时,他的手臂线条舒展优美,像只振翅的黑鹤。张程晰看得入迷,差点又摇错节奏。
"小林老师好严格啊。"一个小男孩吐吐舌头。
"因为他是个天才鼓手。"张程晰揉揉男孩的头发,"能打出世界上最复杂的节奏。"
孩子们"哇"地围住林嘉南,吵着要听。林嘉南窘迫地摇头,但在张程晰鼓励的目光下,最终还是拿起鼓槌。
他先打了段简单的儿歌节奏,孩子们跟着唱起来。然后,几乎难以察觉地,节奏开始变化,加入了《锈弦》里的复杂变奏。张程晰屏住呼吸——这是林嘉南第一次在公众场合演奏属于他自己的音乐。
奇妙的是,孩子们虽然不懂技巧,却本能地跟着新节奏摇摆。最小的女孩甚至开始即兴舞蹈,转圈转得晕乎乎地倒在林嘉南腿上。鼓手愣了一下,然后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
这个简单的动作比任何言语都震撼张程晰。他想起林嘉南被父亲扇耳光时的麻木,想起他在警局交代前科时的平静,想起那些自残的疤痕和噩梦中的啜泣——所有创伤之下,依然是这个会为陌生孩子挡拳头的少年。
课后,他们一起送孩子们回寝室。一个小女孩坚持要林嘉南抱,在他脸上留下黏糊糊的晚安吻。张程晰注意到林嘉南耳尖红了,但抱孩子的动作异常熟练。
"你常来。"走在福利院后花园时,张程晰说。
林嘉南望着远处的秋千架:"这里...很安静。"
"因为孩子们?"
"因为他们不怕我。"林嘉南的声音轻得像羽毛,"不知道我的...病史。前科。"
月光照亮他侧脸的轮廓,睫毛在眼下投下细小的阴影。张程晰想吻他,但忍住了,转而握住那只伤痕累累的手。
"院长告诉我那次少管所的事。"他轻声说,"为了保护那些女孩。"
林嘉南的手猛地僵住:"不是英雄。"他硬邦邦地说,"我打断了那人三根肋骨。喜欢...那种感觉。"
"但你救了整个福利院。"
"暴力就是暴力。"林嘉南抽出自己的手,"没有借口。"
他们沉默地走了一会儿。花园角落有个简陋的篮球架,篮板已经开裂。林嘉南不自觉地走向那里,手指抚过架子上模糊的刻痕。
"十五岁...在这儿打过球。"他突然说,"第一次觉得...活着还不错。"
张程晰站到他身边,肩膀相贴:"下周音乐节,要不要邀请孩子们?"
林嘉南的呼吸明显加快了:"...人多。会吵。"
"但他们会为你骄傲。"张程晰轻声说,"小林老师站在大舞台上,打世界上最棒的鼓。"
林嘉南转过头,黑曜石般的眼睛在月光下闪烁。张程晰期待他会说些什么,但最终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回程的出租车上,林嘉南罕见地主动靠在了张程晰肩上。他的呼吸平稳,身上有儿童润肤露和汗水混合的气息,与平日的松木香截然不同。
"累了吗?"张程晰小声问。
林嘉南摇摇头,但没挪开。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膝盖,节奏正是刚才教孩子们的那首儿歌。
"晰哥。"他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如果...我是说如果,音乐节搞砸了..."
"不会的。"张程晰斩钉截铁。
"但如果有意外...帮我照顾那些孩子。"林嘉南抬起头,眼神是从未有过的恳切,"特别是小雨...她左耳听不见,需要坐右边。"
张程晰的心跳漏了一拍:"你在担心什么?"
林嘉南重新靠回他肩上:"不知道。只是...父亲最近太安静了。"
车窗外的霓虹灯在林嘉安脸上投下变幻的光影。张程晰想起那个在福利院教孩子打鼓的青年,想起他抱着小女孩时笨拙的温柔,突然明白了"锈弦"的真正含义——那些伤痕不是缺陷,而是让他的音乐更加独特的印记。
就像福利院那个开裂的篮球架,历经风雨却依然挺立,承载着某个十五岁少年最初的快乐记忆。
"不管发生什么,"张程晰握住林嘉南的手,"我们一起面对。"
林嘉南没有回应,但手指轻轻回握了一下。这个微小的动作在夜色中如同誓言,比任何语言都更有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