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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拘留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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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程晰的手机在凌晨三点十七分响起时,他正在修改新歌的歌词。屏幕上"老周"两个字让他心头一紧——经纪人从不在这种时候打电话。
"警局刚来电话,"老周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嘉南在他父亲公寓...带了汽油和打火机。"
张程晰的笔从指间滑落,在纸上划出一道长长的墨痕。他耳边嗡嗡作响,只捕捉到几个零碎的词:"未遂"... "拘留"... "精神评估"...
"我马上到。"他抓起外套冲出门,摩托车钥匙插了三次才插进去。
秋夜的风像刀子般刮着脸,张程晰却感觉不到冷。他脑海中全是昨天林嘉南在钢铁厂说的话:"我已经打电话给父亲答应退出乐队..." 当时他以为那只是妥协,没想到是诀别。
警局门口,陈昊和苏雯已经等在那里。陈昊今天反常地没做发型,黑眼圈明显,手指不停地敲打着贝斯琴盒。苏雯穿着睡袍外面套了件大衣,头发胡乱扎着,手里却紧紧攥着一保温杯——张程晰知道里面一定是她特制的醒酒汤,虽然今晚没人喝醉。
"老周在里面跟警察周旋,"陈昊迎上来,声音压得极低,"林叔坚持要起诉嘉南'谋杀未遂'。"
"谋杀?"张程晰的声音在空荡的警局大厅里显得格外刺耳,"他怎么可能——"
"嘘!"苏雯拉住他手臂,涂着剥落指甲油的手指冰凉,"律师说现场有监控...嘉南确实带了汽油,但在最后关头把打火机扔出了窗外。"
拘留室外的走廊灯光惨白。透过铁栅栏,张程晰看到林嘉南蜷缩在长椅上,双手抱膝,像个被抽空灵魂的玩偶。他依然戴着那副黑色手套,但右手腕处露出了一截纱布——张程晰这才注意到他袖口有被火烧焦的痕迹。
"他试图..."张程晰喉咙发紧。
"不是,"老周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退伍军人的站姿依旧笔挺,但眼里布满血丝,"是他父亲抢打火机时烫伤的。"
隔壁询问室突然传来摔椅子的声音。"那个小杂种就是想杀我!"林父的咆哮穿透薄墙,"他跟他妈一样是个疯子!十岁就拿刀对着我——"
林嘉南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手套下的手指掐进自己手臂。张程晰再也忍不住,一拳砸在铁栅栏上:"闭嘴!"
一个年轻警察闻声而来:"家属只能在外面等。"
"我们就是他家属,"陈昊挡在前面,贝斯琴盒横在胸前,"乐队怎么了?《民法典》第1045条明确规定了'其他亲属关系'包括共同生活的近亲属!"
警察被这突如其来的法律条文砸懵了。苏雯趁机把保温杯塞过去:"警官,这孩子有低血糖,能不能..."
张程晰趁机溜到拘留室门口。铁门没锁紧,他轻轻一推就开了条缝。
"嘉南..."他轻声唤道。
林嘉南缓缓抬头,眼神空洞得像两个黑洞。他嘴角有一块淤青,左脸颊红肿——不像是烫伤,更像是掌掴的痕迹。
"他打你了?"张程晰的声音因愤怒而颤抖。
林嘉南突然笑了,那笑容让张程晰毛骨悚然:"这次是我先动手的。"他举起戴着手套的双手,纱布渗出淡红色,"十年了...我第一次还手。"
走廊尽头突然骚动起来。林父在律师陪同下走来,西装革履,连头发丝都透着精致。看到张程晰,他露出一个居高临下的冷笑:"又是你们这群小混混。等着看明天的头条吧——'精神病鼓手弑父未遂'。"
老周像堵墙一样挡在中间:"林先生,监控显示是你先动手。而且心理咨询师证明嘉南长期受你虐待——"
"证据呢?"林父整了整袖扣,"他有幻觉,记得吗?谁能证明他说的'家暴'不是另一个妄想?"
张程晰突然想起什么,转身抓住林嘉南的肩膀:"那个铁皮盒!你昨天带走的铁皮盒呢?"
林嘉南的眼神终于有了焦距:"...警察收走了。"
张程晰冲出拘留室,险些撞上正在签文件的警官:"证据!我们有证据!"他手忙脚乱地翻手机相册,"去年巡演时嘉南发烧,雯姐帮他换衣服时拍到了背上的伤疤..."
林父脸色骤变。律师急忙耳语几句,他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我可以撤诉...条件是这小子永远别再出现在我面前。"
"求之不得。"林嘉南的声音很轻,却像刀子般锋利。
当手续办完已是黎明。林嘉南机械地跟着众人走出警局,晨光下他脸色惨白如纸。苏雯想给他喝醒酒汤,他却突然弯腰干呕起来——除了酸水什么也没吐出来。
"先回我家,"老周拉开商务车门,"记者肯定堵在你们住处了。"
车上,林嘉南始终盯着窗外。当经过一家24小时便利店时,他突然开口:"能停一下吗?"
便利店的荧光灯管嗡嗡作响。林嘉南径直走向文具区,拿起一把美工刀。张程晰下意识抓住他手腕:"你干什么?"
"不是..."林嘉南摇头,从口袋里掏出那副已经破损的手套,"只是想把里面的支撑条取出来。"
收银台旁的热饮柜泛着暖光。林嘉南捧着杯热可可,小心翼翼地用美工刀挑开手套内衬。五根细长的金属条被取出,每根都生满红锈,有几处甚至被血渍染成了褐色。
"医生说...这些锈可能加重感染。"他轻声解释,但张程晰知道这不只是医学问题。
回到老周家,众人精疲力竭地瘫在沙发上。陈昊第一个睡着,脑袋歪在贝斯盒上;苏雯强撑着给大家热汤;老周在阳台接电话,八成是在处理媒体危机。
只有林嘉南还醒着,坐在飘窗上摆弄那些取出的金属条。张程晰坐到他身边,发现他正把锈迹斑斑的金属条拼成一个五线谱符号。
"小时候...他总说我的鼓声是噪音,"林嘉南突然说,"后来我发现,只要戴着手套打鼓,声音就会小很多。"他摩挲着金属条上的锈迹,"这些锈...是从我伤口里长出来的。"
张程晰胸口发疼。他轻轻拿起吉他——老周家里永远备着几把乐器——弹起他们写的第一首歌。没有歌词,只是简单的旋律。
林嘉南的睫毛颤动起来。当张程晰弹到第三遍时,他忽然跟着哼唱起来,声音沙哑得不成调,但每个音都准得惊人。
"我以为...今天之后再也听不到这个了。"林嘉南慢慢摘下手套,露出布满新旧伤痕的手。晨光中,那些伤疤像一条条细小的五线谱,记录着无人聆听的旋律。
张程晰轻轻握住那只手,感觉到掌心的硬茧和微微颤抖。"下次写歌,"他说,"把这些锈迹也写进去。"
林嘉南看着他,眼神终于不再空洞:"它们已经在了。《锈弦》的间奏...那些杂音不是效果器,是我用生锈的镲片录的。"
窗外,朝阳终于升起。张程晰想起第一次看到林嘉南打鼓时的情景:那双戴着手套的手在鼓面上飞舞,像两只受伤的黑鸟,却击打出最震撼人心的节奏。
此刻,这双手终于卸下盔甲,在阳光下显得脆弱而真实。张程晰知道,那些锈迹不会消失,但它们会成为某种证明——就像被风雨侵蚀的钢铁厂,荒芜却依然挺立。
苏雯端着热汤走过来,看到两人依偎在晨光中的背影,悄悄放下了杯子。在她身后,陈昊在睡梦中咕哝了一句:"...法庭见就法庭见..."老周挂掉电话,轻手轻脚地拉上了窗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