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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手链 ...

  •   胜诉后的第三天,林嘉南开始持续低烧。

      起初他以为是连轴转的庭审和媒体采访耗尽了体力,直到体温计显示38.5度时,他才勉强承认自己确实病了。苏雯翻出退烧药,陈昊贡献出珍藏的威士忌说是可以擦身子,老周则默默调高了公寓暖气——这群人像守护某种珍稀动物般围着他打转,直到张程晰把他们统统赶走。

      "病人需要安静,"他像只护崽的母鸡挡在卧室门口,"你们吵得我耳朵都要流产了。"

      门关上的瞬间,张程晰的肩膀垮了下来。他轻手轻脚回到床边,发现林嘉南已经蜷缩着睡着了,眉头却还皱着,仿佛连在梦里都无法放松。

      窗外的雨时下时停,像一张跳针的黑胶唱片。张程晰拧了条湿毛巾敷在林嘉南额头上,后者在睡梦中无意识地蹭了蹭他的手,像只终于找到热源的小动物。

      这个动作让张程晰胸口发紧。他小心地卷起林嘉南的裤腿——脚踝处有一道半月形的旧疤,是小时候被高尔夫球杆打的。酒精棉碰到伤疤时,林嘉南在梦中抽搐了一下,张程晰立刻放轻动作,力度轻得像在调试最脆弱的琴弦。

      雨声渐大。张程晰打开床头小灯,暖黄的光晕中,他看见林嘉南睫毛投下的阴影微微颤动——那人正在做梦。

      ---

      林嘉南梦见自己十岁。

      地下室潮湿阴冷,他的鼓棒被折断扔在角落,像两根被抛弃的骨头。手腕上新伤叠着旧伤,父亲说这是为他好,"音乐家的手应该弹钢琴,不是敲这些下等人的乐器"。

      楼上传来母亲的钢琴声——肖邦的《雨滴前奏曲》,但弹到一半突然变成刺耳的杂音。林嘉南捂住耳朵,那些声音却钻进指缝,变成父亲怒吼的变调:"你和你妈一样是个疯子!"

      他惊醒时浑身是汗,发现张程晰正握着他的手。窗外雨已经停了,月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画出条纹状的伤痕。

      "又做噩梦了?"张程晰的声音带着睡意,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林嘉南手腕内侧的疤。

      林嘉南摇摇头,却在对方起身倒水时下意识抓住他的衣角。这个动作让两人都愣住了——林嘉南从来不会表现出依赖。

      张程晰坐回床边,突然掀起自己的T恤下摆:"看,我也有。"

      他的侧腰有一道十公分长的疤,在月光下泛着珍珠母般的光泽。"十五岁骑摩托车摔的,"他咧嘴一笑,"当时觉得酷毙了,现在想想真他妈中二。"

      林嘉南知道他在用笨拙的方式安慰自己。他鬼使神差地伸手碰了碰那道疤,触感比想象中光滑。张程晰的呼吸明显滞了一下,但没躲开。

      "饿不饿?"张程晰突然跳起来,"我煮了粥...可能已经变成水泥了。"

      厨房里传来锅碗瓢盆的碰撞声。林嘉南慢慢坐起身,头晕得像是刚坐完十圈过山车。床头柜上摆着退烧药和半杯水,旁边是张程晰的票根手链——那条用他们所有演出票根做成的手工饰品,每个重要时刻都被树脂封存,像琥珀里的昆虫。

      "将就吃吧。"张程晰端着一碗可疑的糊状物回来,表情视死如归,"我保证毒不死人。"

      粥确实难以下咽,但林嘉南还是一勺勺吃完了。吃到一半,他突然发现张程晰左手食指包着创可贴。

      "切洋葱伤的,"张程晰满不在乎地甩甩手,"没想到洋葱会反击。"

      林嘉南放下碗,轻轻拉过那只手拆开创可贴——伤口比想象中深,边缘还有些红肿。他拿过床头柜上的医药箱,熟练地消毒包扎,动作精准得像在调鼓面张力。

      "你什么时候学的这个?"张程晰好奇地问。

      "经常受伤的人..."林嘉南顿了顿,"总要学会自己处理。"

      空气突然变得沉重。张程晰转动着手腕上那串票根手链,突然解下来戴到林嘉南手上:"借你戴几天,比退烧药管用。"

      那些被封存的票根贴着皮肤,带着另一个人的体温。林嘉南认出最近的一张是他们第一次大型音乐节,背面还有张程晰用马克笔写的"我们做到了!";更早一些的是某个地下livehouse的票,已经被摸得泛黄,上面有四个人的签名——当时陈昊刚加入乐队,苏雯还没离婚,老周只是来看演出的退伍兵。

      "这是你的宝贝。"林嘉南想摘下来。

      张程晰按住他的手:"所以才给你。"他的眼睛在夜色中亮得出奇,"记得《锈弦》里那句'我们把疼痛谱成歌'吗?这些票根...就是我的止痛药。"

      林嘉南不再推辞。他躺回去时,张程晰突然说:"转过去。"

      温热的手掌贴上他后背,隔着睡衣慢慢按摩紧绷的肌肉。张程晰的指尖有吉他弦磨出的茧,摩挲在皮肤上像最细腻的砂纸。

      "我妈以前...也这样帮我放松。"林嘉南的声音闷在枕头里。

      背后的动作停了一秒,然后更加轻柔。"雯姐教的,"张程晰说,"她儿子发烧时就这样...等等我是不是占你便宜了?"

      林嘉南低笑起来,胸腔的震动牵动全身。他很久没这样笑过了,感觉像在重新学习某种遗忘已久的语言。

      后半夜,烧退了些。林嘉南半梦半醒间感觉有人轻轻拨弄他手腕上的票根手链,然后是笔尖在纸上摩擦的沙沙声。他勉强睁开眼,看见张程晰就着月光在票根背面写字——最新那张,胜诉当天的法庭旁听证。

      写完后,张程晰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不好意思地笑了:"睡你的。"

      林嘉南闭眼前,看到窗玻璃上两人的倒影——一个躺着,一个守着,像某种奇妙的双人舞定格。

      ---

      清晨的阳光像融化的黄油涂满窗台。林嘉南醒来时,发现床头多了杯冒着热气的蜂蜜水,杯底沉着两片柠檬。张程晰四仰八叉地睡在地铺上,怀里抱着他的吉他,像个抱着泰迪熊的孩子。

      林嘉南小心地起身,脚踝的旧伤已经不那么疼了。他拿起那张被写了字的法庭旁听证,背面是张程晰歪歪扭扭的字迹:

      「第47场胜利——这次我们告别的不是舞台,而是过去。」

      阳光照在票根手链上,树脂封存的每一场演出都闪着微光。林嘉南轻轻拨动它们,听着票根相互碰撞发出的脆响——这声音比任何药都让他感到安心。

      厨房里传来水烧开的声音。林嘉南走过去,看见张程晰正手忙脚乱地对付煮过头的面条,晨光给他乱糟糟的头发镀了层金边。这个画面普通得近乎奢侈,让他想起母亲曾经说过的"平凡日子才是最难谱写的乐章"。

      "今天感觉怎样?"张程晰回头问他,嘴角沾着一点番茄酱。

      林嘉南没有回答。他走到唱片架前,抽出那张母亲最爱的《肖邦前奏曲》黑胶——胜诉后老周不知从哪个二手市场淘回来的。唱针落下的一刻,雨滴般的音符流淌在晨光中。

      张程晰安静下来,面条在锅里咕嘟作响。当曲子进行到第15首时,他突然说:"这旋律...是不是《锈弦》中间那段钢琴solo的原型?"

      林嘉南点点头。他没想到张程晰能听出来——那段改编得几乎面目全非。

      "我就说怎么听着耳熟。"张程晰得意地晃着锅铲,"下次演出我们可以试试原版..."

      阳光越来越亮,照得两人不得不眯起眼。林嘉南发现自己手腕上的票根手链正在发光,每一张都像小小的太阳。他忽然明白张程晰为什么把这些时刻封存起来——不是为了记住痛苦,而是为了在黑暗时刻,能随时取出一点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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