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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锈蚀的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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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城区的演出场地弥漫着霉味和廉价啤酒的气息。
张程晰甩了甩汗湿的额发，吉他弦在指尖留下深红色的压痕。台下观众不多，但个个像嗑了药般疯狂。唱到《锈蚀》副歌时，他习惯性转身想和林嘉南互动，却发现鼓手的位置空了。
镲片还在微微震动，鼓槌随意地搁在军鼓上，仿佛上一秒还有人握着它们。张程晰的视线扫过台下，在出口处捕捉到一抹熟悉的黑色身影——林嘉南正悄无声息地溜向后台通道，脸色白得像张纸。
"接下来这首..."张程晰即兴改了安排，对麦克风喊道，"交给贝斯手独唱！"
陈昊投来一个"你他妈在开玩笑"的眼神，但张程晰已经摘下吉他塞给苏雯，跳下舞台追了出去。观众的起哄声和音乐声在身后渐渐模糊，潮湿的霉味被夜风替代。
后台通道的灯泡坏了两个，剩下的那个忽明忽暗，像垂死之人的喘息。张程晰放轻脚步，听见拐角处传来压抑的争执声。
"...说过别来找我。"林嘉南的声音比平时更冷，带着金属般的颤音。
"你爸让我来看看他宝贝儿子混得怎么样。"陌生的男声黏腻如爬行动物的腹鳞，"听说组了个乐队？挺像回事啊。"
张程晰贴着墙挪动，在拐角处窥见林嘉南被一个穿皮夹克的男人堵在死角。那人比林嘉南高出半个头，脖子上的蛇形纹身在昏暗灯光下泛着油光。
"滚。"林嘉南的右手已经摸向口袋里的手套，但男人动作更快，一把攥住他的手腕。
"还是这么娇气？"男人狞笑着，"让师兄看看你的'勋章'..."
"放开！"林嘉南挣扎的声音让张程晰心头一紧。
皮夹克男人粗暴地扯下林嘉南的手套，黑色皮革落地时发出轻响。下一秒，男人的笑声戛然而止——月光下，林嘉南的手臂上布满纵横交错的疤痕，有些已经发白，有些还泛着新鲜的粉红。
"操，你他妈还是老样子..."男人松开手，像碰到什么脏东西，"你爸说得对，你就是个——"
张程晰的拳头先于理智挥了出去。
这一拳结结实实砸在男人颧骨上，指关节传来的钝痛让他倒吸冷气。皮夹克男人踉跄着后退，撞翻了一摞空啤酒箱。
"你谁啊？"男人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
张程晰挡在林嘉南前面，呼吸粗重："他队友。"
男人眯起眼睛打量他，突然咧嘴笑了："哦～就是那个主唱？林嘉南枕头底下藏着你的海报呢，每天晚上——"
林嘉南像头困兽般扑了上去。他的动作快得惊人，拳头雨点般落在男人身上，完全不同于舞台上那个精准克制的鼓手。张程晰想去拉他，却被一股蛮力撞开，后背重重砸在砖墙上。
"嘉南！停下！"
林嘉南恍若未闻。月光下，他的眼神变得陌生而暴戾，嘴角扭曲成一个张程晰从未见过的狰狞表情。皮夹克男人起初还能招架，很快就被按在地上，林嘉南的拳头直奔对方面门而去——
"警察来了！"张程晰急中生智大喊。
这个谎言像按下了暂停键。林嘉南的拳头悬在半空，整个人如同被抽走灵魂般僵住。皮夹克男人趁机挣脱，狼狈地爬起来。
"疯子！"他抹着鼻血后退，"跟你爸一个德行..."
林嘉南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那些伤疤在月光下呈现出诡异的青白色。张程晰小心翼翼地靠近，像接近一只受伤的野兽。
"滚。"林嘉南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却是对皮夹克男人说的。
男人啐了一口，消失在巷子尽头。寂静重新笼罩下来，只剩下林嘉南急促的喘息声。张程晰弯腰捡起那只被扯落的手套，内衬上绣着的摩斯密码贴着他的掌心。
NOT NEAR ME
"你还好吗？"张程晰递过手套，声音不自觉地放轻。
林嘉南没有接。他盯着自己裸露的手臂，那些伤疤像无数条白色的虫子在皮肤上蜿蜒。突然，他抓起地上的碎玻璃片就往小臂划去——
"不！"张程晰扑上去攥住他的手腕，玻璃锋利的边缘在他虎口划出一道血痕，"停下！求你了..."
血珠滴在林嘉南的手臂上，顺着那些旧伤疤流下，像一条红色的小溪。这个画面似乎震住了林嘉南，他松开手，玻璃片当啷落地。
"为什么..."林嘉南的声音支离破碎，"为什么要跟来..."
张程晰的手还在流血，但他顾不上："我看到你脸色不对。"他试探性地向前一步，"那人是谁？"
林嘉南的眼神重新聚焦，刚才那股暴戾的气息像潮水般退去。他机械地戴上手套，把伤痕重新掩藏起来："以前的师兄。我父亲...让他来监视我。"
"监视？"张程晰的心跳漏了一拍，"你父亲不是..."
"在精神病院，是的。"林嘉南整理着袖口，动作精准得像在执行某种程序，"但他总有办法...找到我。"
巷子深处传来乐队成员寻找他们的呼喊声。林嘉南迅速后退几步，重新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回去吧，他们等着呢。"
"等等！"张程晰抓住他的手腕，"你的伤..."
林嘉南猛地抽回手："不是我的血。"他看向张程晰还在流血的手掌，"去处理一下。"
回到演出现场，陈昊已经即兴发挥完一段漫长的贝斯solo，正朝台下抛媚眼。看到两人回来，他夸张地松了口气："谢天谢地！我还以为你们私奔了。"
苏雯敏锐地注意到张程晰手上的伤："怎么回事？"
"摔了一跤。"张程晰随口敷衍，余光瞥见林嘉南默默回到鼓架后，重新戴上另一只备用的黑手套。
演出草草收场。回程的车上，林嘉南缩在最角落的位置，额头抵着车窗玻璃。张程晰故意坐到他旁边，两人手臂几乎相贴。
"疼吗？"林嘉南突然低声问。
张程晰愣了一下才明白他在问自己手上的伤："小伤。"他犹豫片刻，"你呢？那些...新的伤..."
林嘉南闭上眼睛，长睫毛在眼下投下扇形阴影："习惯了。"
车厢里陷入沉默。陈昊在前排和苏雯讨论编曲，老周专注地开车，没人注意到后排诡异的氛围。张程晰悄悄观察林嘉南的侧脸——在路灯间断的照明下，那张脸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像个月光下的幽灵。
"他说的...是真的吗？"张程晰终于忍不住问，"关于我海报的事..."
林嘉南的身体明显僵住了。片刻后，他掏出手机按了几下，递给张程晰。
屏幕上是张照片——他们第一次在小酒馆演出的海报，皱巴巴的像是被反复展开又折起。海报边缘有干涸的水渍，不知是酒还是别的什么液体。
"我收集了每一场。"林嘉南的声音轻得像羽毛，"从第一次看到你站在舞台上...就像看到太阳。"
张程晰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他想说些什么，但林嘉南已经收回手机，重新缩回自己的世界里。
回到宿舍，张程晰辗转难眠。凌晨三点，他轻手轻脚地来到林嘉南门前，耳朵贴在门板上听里面的动静——有规律的"嗒、嗒"声，像是鼓槌敲击桌面的节奏。
他鼓起勇气敲门，声音在寂静的走廊格外刺耳。敲到第三次时，门开了一条缝。
林嘉南站在门后，没戴手套，右手握着鼓槌，左手小臂上缠着新鲜的绷带。房间里只开了一盏小台灯，地上散落着数十张演出票根，每张背面都写着日期和简短评语。
"睡不着？"林嘉南问，好像深更半夜造访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张程晰的视线落在那摞票根上："这些都是..."
"每一场。"林嘉南让开身子，"要进来吗？"
房间比张程晰想象的更整洁，几乎像没人居住。床头柜上摆着几个药瓶，标签全部朝向墙壁。墙上贴着乐队海报，其中张程晰的单人特写被小心地裁剪下来，贴在最容易看到的位置。
"你手上的伤..."张程晰指向那些药瓶，"是因为吃药吗？"
林嘉南坐在床边，鼓槌在指间灵活地转动："抗精神分裂药物有副作用。"他平静得像个在讨论别人病情的医生，"有时候...我需要确认自己还活着。"
张程晰胸口发紧。他蹲下来，与坐着的林嘉南平视："那个师兄说的...你父亲让他监视你..."
"我十五岁那年，"林嘉南突然说，"曾经试图杀死我父亲。"
台灯的光线在他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那些伤疤在昏暗中也显得更加狰狞。张程晰屏住呼吸，等待下文。
"但我失败了。"林嘉南的嘴角扯出一个不像笑的表情，"他把我送进精神病院呆了三个月...那才是地狱的开始。"
张程晰想握住他的手，但林嘉南已经站起来，走到窗前。月光勾勒出他单薄的轮廓，仿佛随时会消散在夜色中。
"现在你知道了。"他背对着张程晰说，"可以走了。"
张程晰站在原地没动："我不走。"
"为什么？"林嘉南的声音突然尖锐起来，"你看到我是什么样子了！那些伤...那些药...我父亲说得对，我就是个——"
"不。"张程晰大步上前，从背后抱住他，"你是林嘉南，是我见过最优秀的鼓手，是..."
他感觉到怀中的人剧烈颤抖起来，像片风中的落叶。林嘉南的手抓住他的前臂，指甲几乎陷进肉里，但张程晰没有松手。
"别靠近我..."林嘉南的声音带着哭腔，"我会伤害你..."
张程晰把他转过来，额头抵着额头："那就伤害我吧。"他轻声说，"但别推开我。"
林嘉南的呼吸拂在他脸上，带着薄荷牙膏和苦涩药物的气息。在月光照不到的角落，他们的影子融为一体，分不清是谁在颤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