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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冰与火 ...


  •   纤白的手指倏忽拽上黑色卫衣的小小角。

      有点分寸感,但不多。
      因动作幅度过大,领口向一侧自然滑落,锁骨与肩胛的线条在晦暗光线中浮出。

      绝非蓄意的挑衅,更像失控的试探。

      薄阽踉跄半步,抬起的手掌悬于半空,只捕捉一片虚无的影。
      卫衣已松垮坍垂肩头,露出小片本不该示人的胸膛。

      窗外风雪自窗户罅缝潜入,捎来薄荷味的凉,吹散他体温的余烬。

      两人的影子在地面绞缠,彼此呼吸声咫尺间同频,耳根同步升温。

      “对不起。”
      白洛不知所措卸去力道,突觉自己的手指发烫、发烫、再发烫。
      懊悔自己的力度太重。

      薄阽喉结滚动一弧,并未立即拢回领口,反而任由布料斜挂肩头。
      半步逼近,呼出一缕凉薄的雾,拂过她的耳廓。
      “还看啊。”

      “……”
      她不是故意的。

      他似是洞悉了她的无措,将滑落卫衣拉至颈侧时,刻意留出一道暧昧的裂隙。
      似无意,似纵容。

      身体没于客厅阴影中,唯余一道凝着疏离的倦哑声线。
      “一会出来吃宵夜。”

      “好。”
      白洛垂眸应了声,今日的进食近乎虚无。
      清晨空缺,中午泡了最后一袋方便面充饥,晚间习惯性以水代餐。

      每月定时向海外账户汇款,月中旬对方称遇急事,需要她多转一些。

      于是,她将兼职积攒的积蓄尽数汇去,手中只剩四百元。

      到了月末,全副身家不足十元,无奈下只得暂住陌生屋檐下。

      客卧弥漫着陌生的气息,冷月光渗透纱帘洒落,为空荡的未来投下一抹苍白的影。

      白洛的行李精简,数件冬季衣物、一套寝具,另备基础盥洗用品。

      矮柜专司收纳内衣盒。
      衣柜内置挂衣架,上下分层有序。
      上层悬挂上衣,下层规整裤装,底部隔层放置鞋履。

      收拾完毕后,她换上了睡衣。
      因不惯穿厚衣物入睡,所以趁薄阽尚未回卧室的间隙提前换好。

      室外窄巷内,雪粒缓慢堆积,白色层层覆盖,直至淹没整个杭港的轮廓。

      视界内泛滥着一片灰调子光线。

      白洛拢了拢头发,随手绾成丸子头,握着手机走入没开灯的客厅。

      一度低迷的黯沉中,借着旧窗外时明时暗的灯火,她看清窄仄厨房内少年耳骨上的骷髅头耳钉。
      似曾相识。
      __
      高中时没人管她,逃课去网吧对她而言是家常便饭。
      彼时流行一些稀奇古怪的项链坠。

      每次逃课途经装饰浮夸的商铺,她总会流连忘返。
      某次看中了一条设计独特的骷髅头项链,想也没想直接付款拿下。

      南淮一中的校规严明,严格禁止女生化妆及佩戴饰品,男生需遵守短发规定。

      偏生她是个差生,黑名单上的常客。

      老师对她束手无策,再加上她似乎有所依仗,其他同学犯错时,班主任会严厉批评,对她只是轻描淡写敷衍了事。

      项链她只是偶尔佩戴。

      恰是高三下学期开学首周的晚自习,本欲寻个由头逃课去见人的她,未及构思妥当的借口,教室却猝不及防停电。

      她趁着黑黢黢一片,从后门偷偷摸摸溜走了。

      走廊内漆漆黑黑,唯有应急灯泄漏几缕幽绿冷光。

      她紧拢双肩,脚步匆匆,鞋底与地砖的摩擦几近无声。

      三楼西南角的教室到一楼转角不过须臾路程,可白洛却在疾奔中倏然撞入一具温热躯体。

      她惊呼一声,身形陡然前倾失重。

      转角处的少年未料想会有惊鸿般的突袭,仓皇间伸手欲扶,却反被她倾落的力道掣肘,踉跄跌退。

      “砰”的一声。
      两人重重撞上冰冷的地板瓷砖。

      意外相撞的刹那,两瓣薄唇在混乱间不慎相贴。

      柔软、温热,薄荷香,呼吸滞涩。

      秒秒钟,周遭声响抽离了,时空凝滞了。

      她察觉到对方脊背的紧绷与心跳的骤快,自己的脸颊亦灼热难当。

      黑暗中,两双瞳孔成了彼此惶恐的镜鉴,眸中倒映着破碎的影。

      风从走廊的尽头涌来,吹动她散落的短发,几缕发丝轻柔拂过他的脸颊。

      “灯……亮了!”
      不知是谁在一楼某个教室低声惊呼。

      霎时,整层长廊的灯盏骤亮。

      刺目的白光下,她将身体亟亟撑起,手肘不经意擦过少年滚烫的耳廓,指尖残留的温度让心跳再度失控。

      他滞然伸手,骨节冷劲的手指只掠过她脖颈沁凉的项链。

      白洛逃也似的拐过转角,项链应声而断。

      身后传来少年后知后觉的惊愕。
      “艹,我初吻。”

      音量过大,在空旷的廊道内清晰回荡,连绵不绝。

      一楼教室内的学生有人听出是他的声音,纷纷探出脑袋八卦。
      “阽哥,你初吻丢了?”
      “看清是谁了吗?长什么样?”
      “谁啊,这么大胆?学习学傻了?”
      “就是,年级第一的初吻也敢夺走。”

      转角处的少年任他们随意猜测,自己维持着半蹲的姿势。
      校服袖口蹭上了灰,却一动不动望着女孩消失的方向。

      嘴唇挺软的。

      晚自习第二堂、停电,一楼转角,年级第一、初吻。

      五个关键词在南淮一中传疯了。

      所有人都在猜测,到底是谁夺走了南淮一中最耀眼的少年的初吻。
      唯有白洛始终置身事外,安静伏在课桌上补觉。

      对她来说,流言蜚语不过是无关紧要的闹剧。
      她是南淮一中特立独行的存在。

      几乎每个女孩的日记里,都藏着与薄阽有关的青春印记。
      他是心照不宣的悸动。

      而在白洛眼中,不过是她破碎人生中擦肩而过的甲乙丙丁。
      __

      回忆的剧场,一半是实像,一半是虚焦的投影。
      真实到触手可及,虚化到恍若隔世。

      但此刻,隐匿于厨房阴影中的人,比记忆中的少年更如梦似幻。

      真的,太像他了。

      “还没看够?”
      厨房天花板的钨丝灯泡一闪一闪,朦朦胧胧落及薄阽坏笑的眉眼,平添几分虚幻感。

      “要不,走近点?”
      浮想联翩的邀请,似诱惑,似挑逗。

      “……”
      白洛半尴半尬扯了个梨涡。

      倏尔间,一碗清汤挂面横空闯入视线,将混沌的焦距收拢。
      说是寻常,实则再普通不过。

      面条上铺满了层层叠叠的佐料。
      虾仁,鸡蛋,菌菇、豆腐、绿叶菜。

      怔忡了良久,忽觉喉间涌起久违的温涩。
      __
      记忆的薄雾中,父亲立于灶前的身影渐次明晰。
      彼时父亲尚在,纵使常年不见面,回来仍能变戏法般烹出各式面条。

      一碗清汤面,倒映着他灶台畔的晨昏,倒映着街巷人间的烟火气,倒映着生命中被匆忙脚步湮没的温情。

      人间至味,从来不是珍馐玉馔的堆砌,从来不需金樽玉盏来盛。
      有时不过是一碗清汤,几缕诚意,足以让漂泊的灵魂暂且泊岸。

      可是,在她四年级2007年的暮夏,父亲因公殉职的消息如一场无声的暴风雪,掩埋了所有温度。

      而她的母亲早已有了新家庭。

      她没有家了,没有人爱她了。
      __

      渐渐地,她的网眼被万千灯光填满,一层一层点亮,直至一声响指惊破沉寂。
      “杵着当吉祥物呢?”

      “……”
      “没有。”
      白洛几不可察吸吸鼻子,却被薄阽塞入手心的竹筷温热了冰凉。
      他递来的,是第一缕带着人间烟火气的温度。

      无尽黑夜漫涌。窗外是杭港的纸醉金迷,室内是出租屋的粗茶淡饭。

      瓷碗腾起的热气洇湿了长长的睫毛,也染红了酸涩的眼眶。

      白洛挑起一缕面条滑入口中,骨汤醇厚,韧而不僵,滑而不腻。

      “你每天都是自己做饭吗?”
      她抬眸,睇视对座漫不经心吃面的人。

      “不是。”
      薄阽淡淡斜睨她一眼,咬着面条吊儿郎当回话。
      “吃泡面,点外卖,和朋友约饭。”

      确实如他所言。
      高中毕业后得知父母早已离婚并各自重组家庭后,他的心脏重重沉入海底,对家的眷恋一点点消散。

      从大一开始,独自住在出租屋,简单填饱肚子是生活常态。
      偶尔约上三五朋友,一起去小餐馆胡吃海喝一场。
      也不过是借觥筹交错捕捞片刻的温暖,填平灵魂的沟壑。

      夜风吹乱两人冷色调的碎发,白洛若有所思地应了声。
      视线冷不防降低,飘至一双指骨峭立的手。

      一枚银质尾戒静静套于左手小指。

      她洞悉男士戴尾戒的隐语。
      ——不婚主义的象征。

      可他是么?
      添加微信时,他的英文昵称简朴至极。
      ——BL。

      而他姓名的首字母分明是BD。
      薄阽。薄阽。薄阽。薄阽。
      bó diàn。bó diàn。bó diàn。bó diàn。
      喉间反复默念。

      她推断,L必是另一人姓氏的首字母,且应是一位女生,是他爱而不得的白月光。
      若一生无法与挚爱相守,婚姻便成了可弃之物。

      至于尾戒仅作装饰?
      绝不可能。

      白洛吃饭节奏中规中矩,而对面人短短几分钟吃完了面条。
      筷子一搁,瓷碗一推,身形懒洋洋后仰,侧影立体凌厉。

      真心实意夸赞了一句。
      “你……手艺很好。”

      “不是寿星吗?总该吃点好的。”
      一句漫不经心的闲话,却让白洛愣了下,懵了下。
      “什么?”

      薄阽定定凝眸她。

      女孩的眼睛剔透,澄亮,又沉静,暗郁。
      用一切矛盾又漂亮的字眼形容,在灯光下昳丽着,又在黑夜中沉郁。
      光与暗共生,美与危并存,无人敢贸然踏入荆棘圈。

      “今天不是你生日?”
      他抬手勾了勾额前的碎发,尾音拖得又懒又浪。
      方才通过微信验证,得知今日是她的生日。

      微信账号:[BL971231]。
      很好猜,BL是她姓名的缩写,971231是她的出生年月日。
      今日是2017年12月31日,不正是她的20岁今日吗?
      且今日初雪来临,瑞雪兆丰年的祥瑞铺满人间。

      良辰美景,总该吃点好的。

      贴着旧窗花的窗影外,雪粒在路灯晕染的光晕中翩跹,惹得室内人模糊了视线。

      红了的眼眶望向漫天飞雪,却凝成一朵不肯凋零的雪中花。
      “我不过生日。”
      “挺无聊的。”
      两句简短的剖白成了最苦涩的欲盖弥彰。

      自从父亲去世后,她再也没有过一次完整的生日庆祝。
      小叔叔的礼物年年如约而至,即便远隔重洋的三年,礼盒上的丝带仍系着规整的蝴蝶结。

      可雕琢精致的礼品,不过是填补空缺的碎片,她真正渴求的陪伴,早已成奢望。
      久而久之,连生日的日期也淡成了记忆中的模糊点。

      杭港,老城区,南风巷,出租屋,少年。
      黑暗的尽头是什么?
      无人知晓,亦无人敢叩问。
      唯有雪花在路灯下永不停歇旋转坠落。

      “我去洗碗。”
      未待对面人的半分回应,她翩然起身。

      冰凉指节刚触及碗沿时,腕间陡然滚过一道灼烫的弧线。

      又似旧巷斑驳砖墙间,掌心被炙热与刺痛攥紧的刹那。
      仿佛冷入骨髓的永夜,他摸到一片暖光。
      毕竟一束光,足以照亮一个少年的世界。

      “不用你刷碗,很晚了,去休息吧。”
      薄阽的声线裹着夜色,将一只磨砂白马克杯抵她手心。
      釉面温热,暖意顺着掌纹漫延,熨平了所有未宣的寒意。

      “为什么?”
      她岂能白吃白喝?
      总该有些用处。

      若不然,旁人瞧着眼生,怕是要将她当作房东,反将他视作暂居的房客。

      执碗筷的人影痞里痞气逼近,不驯的气息扰乱她的眸光。
      “我怕你把碗摔了。”
      “本来就不多。”

      实际上只有两个。
      他从未想过邀人踏入出租屋的荒芜,她却是头一个破例的。

      “……”
      他的嘴是淬了毒吗?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冰与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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