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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十九章 枭心戾(二) ...

  •   马嘶裂空,鬃毛飞扬。

      却说前一日陈敛出了雍王府,径直去了岷州城西的茶马司。

      陈敛锦衣簇新,又恰巧合身,衬得人分外精神。也不知刘璟是什么时候偷偷拿他的尺寸去裁衣。

      他出现时茶马御史看这不知道哪儿来的小神仙,衣着打扮不俗,身上狐裘更是顶顶的好货,还以为是城中富贵公侯,到这里寻乐子,赶紧躬身:

      “公子啊,此地的战马归府衙管辖……”

      不是寻常人单凭金银可以买到。

      “公干,有劳。找一匹好马。”

      陈敛单刀直入,摘下腰侧香佩。跟着一缕清幽的芬芳,他抖出一枚小小金印来,对方狐疑两手接过,对着光眯起眼睛看去,上面篆文阴刻六个字:

      宣景皇帝敕命

      “岷州府陈敛。”他自报家门。

      茶马御史一怔,立刻明白过来,再不说什么,躬身引着他去马棚。

      两人停在一匹高骏的青骓前。

      茶马御史:“大人,这匹是上个月才到的新马,千里宝骝,和您有缘分!”

      茶马御史王婆卖瓜继续道:“便是在那雪崩的谷底跑,都能赛过阎王爷的!”

      “那就它吧。”陈敛也不问价格,果断付账后茶马御史又补充:

      “最近冻灾频频,闹了几场饥荒,山匪常出没。前些日子还有劫掠县衙官员的事。虽说雍王殿下已经拨了不少甲兵镇压,但小心为妙。鞍辔之外,大人还是带一把剑防身吧。”

      虽说瞧他不像个会舞刀弄剑的,但刀剑不长眼,总能唬人的。

      陈敛点头让他收拾:“好。送到陈宅。”

      回了宅中,管家迎上来时陈敛温声道:

      “阿伯,结了工钱,遣散宅中所有仆人。”

      老管家以为听错:“大人?”

      陈敛边走边补充:“你后天再走。”

      仆人刚把他的行荷收拾妥当,天冷,两位老仆贴心地替他将一条淡金色的围脖拿出来,展开挂着,以便他随时取用。

      陈敛仅仅瞧了一眼,耳畔立刻阴风阵阵伴着隐约的小兽哀嚎。没有由来的他一阵心悸。

      他立刻挪开视线。不经意间,目光落在桌面的青玉麒麟镇纸上。

      上一户屋主是风雅之人。留下的摆件,大多也有意趣。

      拿在手里沉甸甸的,雕纹很是精致,栩栩如生,正如一只麒麟伏在他手中。

      玉质不俗,久握生温,小兽在他掌心渐渐发烫,有灼热之感。

      他果真是……想到刘璟,他的心境有了些微小的变化。

      他该如何看待刘璟?

      终归是乱得很。

      起码他在那些时候,的确是真心相付的。

      ……

      缓缓地,他从怀中摸出两枚鱼符,小心收到垫了金缎子的匣子中,搁在书房内最显眼的地方。

      解官的辞疏陈敛又写了两份,墨刚晾干,姚顺平便到了。

      姚顺平见他全须全尾地回来自然很高兴,笑眯眯打量着他,瞧他脸上恹恹的,有些苍白。

      看来昨晚雍王所言不虚,人确实病了。

      “大人还病着,府上伺候的仆役……怎么走了?”

      姚顺平没话找话,想起刚才陆续有几个仆人出府,便顺口一问。

      陈敛只是淡笑:“从前在京中住,全凭皇上照拂,铺张惯了。敛亦自省,颇感惭愧。”

      他所说每一个字都将呈报天听。他是知道的。

      姚顺平当他这么说是还在赌气呢。昨日听说他醉倒在凤楼那种地方,姚顺平倍感意外。

      谁不知道陈敛性子清雅,酒色财气样样不沾,唯爱烹茶斗弈,在京中是出了名的弈手。

      总之人回来了就好。

      姚顺平亲自看过,安然无恙,心里一块大石头总算落地,不多停留,姚顺平似笑非笑拱手,便起身回去。

      他走后陈敛一直在看临县的地图。辋川北面有一条小道,六十里外是番汉杂居的镇子,商贾往来众多,对身份盘查得不很严格。

      在那里落脚是个不错的选择。

      *

      夜幕低垂,掌灯时分他如期去赴了布政使吕玄慈的约。

      歌弦箫管声并未减缓他的步伐,拉开厢门的那一刻,屋中丰神俊朗的青年同时抬起头朝他望来。

      一方小桌,上面放着两个酒壶与两只青玉小杯

      李东洲是帝党,和杨济不睦已久,而他们二人各自的学生又在这里相逢。

      两人相视一笑后陈敛落座。

      正要摸出怀中的辞疏,按照流程报明上级解官致仕时,吕玄慈开口道:

      “承雅,你我有五年未见了。两壶酒,你先选。”

      陈敛目光扫过两个酒壶,玉呈青竹之色,酒液都看不明晰,顿时生出警惕:

      “你知道,我酒量不好,鲜少沾杯。”

      吕玄慈笑了,半边面目在烛火明处,半边掩在明灯不及的暗处:

      “那我来帮你选。”

      吕玄慈拿起其中一壶,斟酒给他,同时道:

      “一壶有毒,一壶无毒。你猜我斟的是什么?”

      陈敛缄默不言。

      “承雅不要擅动。若是顽抗,吕某摔杯为号,会有人进来送你上路的。”

      陈敛手在桌下捏紧,骨节已然泛白,脸上却似静水无波:

      “前任岷州府知府是怎么死的。”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吕玄慈阴恻恻笑了,“他管得太多。”

      “皇上去年要雪狲皮,说是要做一件裘衣,作赏赐用。不知赏给谁。”

      陈敛冷眼看着他,面色不动,心中狠狠一抖。

      “承雅你初来乍到还不知道,此物千金难求。有几个人借着这件事,大肆敛财。他们逼百姓上山去搜捕此兽,捕不到,要以金银相抵。穷人交不出银子,只好上山寻兽。冻死山中者数十。”

      “……□□百姓。” 陈敛目光犹含刀风,一道道割向吕玄慈。

      吕玄慈笑了:“但这件事被雍王压下来了。”

      意味深长地,吕玄慈道:“一旦上奏御前,就不是谁‘□□百姓’,只是雍王治藩无方,纵官虐民。”

      陈敛冷笑:“你们陷害他?”

      “届时龙颜震怒,保不齐会废封撤藩。今日叫你来,只是为了告诉你不要插手此事。”

      “你不插手,你我便是同盟。你若插手……”吕玄慈将酒杯往他面前让了让。

      陈敛笑了:“敢和我说这些,是你恩师李阁老的授意?”

      吕玄慈轻轻摇头:“李阁老是帝党。”

      “你也知道,如今雍王势强。皇上要做,却不能做的事,总要有人来做。”

      陈敛长久地迟疑着,怀中一封辞疏,最终还是摸出来,搁在桌上:

      “敛,无意插手。”

      吕玄慈轻快地笑了,又拿起同一个酒壶,往自己杯中斟满,率先饮尽:

      “哈哈,其实两壶酒都无毒,屋外也没有人。”

      “君子行事坦荡,吕某不过是与承雅开一个小小的玩笑。”

      “毕竟……”吕玄慈暧昧地笑了,“吕某不敢碰御前的人。”

      吕玄慈收下他的辞疏:“吕某便代为交至御览,皇上自有圣裁。”

      *

      翌日午后,陈敛带了几个随从策马出城,以巡查灾情为由,朝积雪三尺的辋川去。

      他衣装简素,青骓白裘,除了官印并未带什么。不过是些身外之物。

      凛风从他耳畔呼号而过,他有些轻咳。随从关切地询问他是否病了。他似是答了,又似没有,恍恍惚惚,他又问随从雍王殿下是不是也在查前任知府的死。得到肯定的答案,他莫名有些许安心。

      一行骑者已经越过数十里路。辋川的万仞冰崖已在眼前。

      几人下马裹蹄,缓缓前行,避免声响引发雪崩。

      临近黄昏时分,雪又漫漫飘下。黄泉碧落,触目皆是一片萧白。

      从前他只是想,待到花甲之龄,他一双手定然早沾满了血,若侥幸苟全于世,他要远离庙堂,依山傍水而居。

      木篱,柴扉,梅兰竹菊……

      只是他没有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

      也在这时,一声骏马的长嘶于他身后的山谷中隐约荡来,仿佛从遥远的天际传出。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第十九章 枭心戾(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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