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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咬合公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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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末恰逢研究生开学时，由于地理位置原因，清晨的燕理工大学裹在湿漉漉的雾气里，苏砚踩着筒子楼锈蚀的铁质楼梯往下跑，实验服第三颗纽扣别着的迷你游标卡尺在晨光中泛着冷光。楼底收废品的三轮车摇着铜铃经过，惊起一群灰扑扑的麻雀，他望着漫天飞舞的羽屑，恍惚想起福利院窗台上那些总被风吹散的蒲公英。
机械设计课的阳光被百叶窗切成细密的栅格，燕理工大学机械学院最年轻的博士生导师程述立在讲台前调试全息投影仪，腕间的机械表链随动作滑落，在腕骨上叩出极轻的脆响。
“齿轮啮合公差的计算——”他忽然顿住，教鞭指向后排某个空位，“苏砚同学？”
满室寂静中，门缝挤进一道清瘦身影。少年实验服下摆沾着机油渍，帆布鞋在地面拖出蜿蜒水痕，像条误入精密仪器的野溪。
“解释赫兹应力公式。”程述的镜片反着冷光，刻意将视线定在投影幕布。
苏砚喉结动了动，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口袋里的迷你扳手模型。当他吐出最后一个参数时，程述钢笔尖在教案上洇开一点墨迹——这个错误他执教十四年从未犯过。
电梯口积着昨夜的雨水，不锈钢门映出他匆忙整理衣领的模样。铁盒般的轿厢在七楼停顿时发出熟悉的呻吟，苏砚刚要跨进去，金属教鞭敲击图纸的脆响突然刺破晨雾。
“这就是你所谓的创新？”冷冽声线带着精密仪器般的质感，“连最基础的赫兹应力计算都能出错。”
透过半开的电梯门，苏砚看见穿深灰西装的男人立在机械学院布告栏前。他是机械学院最年轻的博士生导师程述，同样，也是苏砚研一选择的导师。晨光将他左腕的机械表切割成碎片，金属表链随着挥动教鞭的动作在腕骨上滑动，像某种克制的装饰性锁链。
被训斥的博士生攥着图纸发抖，纸面密密麻麻的红圈像渗血的创口。听到这样的训斥，苏砚下意识后退，帆布包撞上电梯控制面板，老旧的楼层按钮齐刷刷亮起红光。
轿厢猛然震颤，失重感袭来的瞬间，他看见男人转身时掠过的侧脸。镜片后的瞳孔像淬过火的钨钢，下颌线没入挺括的衬衫领口，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幅泛着银光的眼镜，领针是枚微型齿轮造型，显得整个人凛冽又挺拔。
轿厢卡在四楼与五楼之间时，柚子茶的香气突然漫开。轿厢顶灯忽明忽暗，程述解开袖扣的动作让那道银色表链再次滑过腕骨。苏砚数着他折叠袖口的次数，三次，布料摩擦声在密闭空间里格外清晰。程述皱眉看向脸色有点苍白，衣服洗的干净却有点褪色的少年，对方实验服领口露出的锁骨线条让他想起父亲工作台上那些未完工的机械骨骼。他扯过纸巾擦拭控制板，却瞥见苏砚帆布包侧袋露出的半块巧克力包装——廉价代可可脂的气味混着机油味，让他想起福利院探访日那些攥着糖果的脏兮兮的手。
“2012年产的迅达电梯。”他旋开钢笔帽，金属螺纹与检修孔咬合时发出精密仪器独有的轻吟，“双制动模块冗余设计。”
苏砚盯着他小臂绷紧的肌肉曲线，忽然发现他调整腕表的频率异常频繁——每三十七秒一次，如同某种强迫性校准。
“我记得你叫苏砚，是我带的研一新生是吧”声音意外地低沉好听，苏砚有点出神，低下的头轻微点了点。
“2012年产的迅达电梯。”程述的钢笔在制动器外壳轻敲，“双制动模块冗余设计。”笔帽旋开时露出特制螺纹，竟被他当作微型螺丝刀插入检修孔。苏砚看着他小臂肌肉在衬衫下起伏，忽然想起实验室的六轴机械臂。
轿厢震动伴随着齿轮啮合的咔嗒声，潮湿空气里柚香愈发清晰。苏砚发现他袖口内侧有道极细的金线刺绣，是串德文花体数字——后来他才知道那是程述父亲临终前在病床上写的机械传动比公式。
“为什么用314？”程述突然开口，钢笔尖在电梯控制板上画出流畅弧线，“你的齿轮参数。”
苏砚喉结动了动，帆布包带在掌心勒出红痕。电梯顶灯突然大亮，他看见对方睫毛在镜片上投下的阴影像游标卡尺的刻度线。轿厢开始缓缓上升时，他轻声说：“这是圆周率的前三位。”
程述收起钢笔的动作顿了顿，袖口掠过少年泛红的耳尖：“但机械设计需要的是精确。”电梯门打开的瞬间，晨光涌入如液态金属，“下课后来我办公室，误差超出咬合公差了。”
月光爬上筒子楼斑驳的外墙时，苏砚正趴在凉席上改图纸。邻居陈工敲打机器人的声响混着蝉鸣涌进来，他鬼使神差地在齿轮间隙描了朵五瓣梅——那是白天程述钢笔尖划过纸面时，一滴墨渍晕开的形状。
手机突然震动，班级群弹出调课通知。他翻身摸到床头柜上的安眠药瓶，却抖落出一张泛黄剪报——2007年慕尼黑机械展金奖得主程述的侧脸，与他白日所见重叠又错位，仿佛时光在这张脸上同时雕刻着严谨与倦意。
楼底传来引擎轰鸣，程述的沃尔沃碾过积水潭。苏砚贴在窗边数车灯闪烁的次数，没发现自己的影子正与302室窗内的剪影交叠——程述站在父亲遗留的钨钢齿轮镇纸前，指尖抚过镇纸边缘的刻痕“C.S.1987”，那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孤独的形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