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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十九章 摆轮游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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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夜饭的蒸汽在筒子楼302室窗玻璃上凝成银河,程雪舀起佛跳墙的汤勺突然顿了顿——砂锅底沉着三枚钨钢齿轮,正是程父工作台上遗失的零件。她将齿轮穿成吊坠挂在妹妹颈间,无人机镜头里婴儿抓咬金属的声响,与二十年前火场监控里苏砚啃咬机械臂的音频同频共振。
“尝尝我包的饺子。”程雪笑着推过青花瓷盘,程述咬到硬物时嘴角抽搐——饺子里嵌着微型摆轮游丝,正是他上周为苏砚手术定制的生物轴承模型。
“你连年夜饭都要搞应力测试?”程述的苦笑被老座钟整点报时吞没,程雪在直播中标注:“某些系统误差需要用一生校准。”
青衿苑302室的柚子树结了第十年的果,沉甸甸的果实压弯枝桠,在厨房窗棂投下晃动的影。程雪踩着父亲旧皮鞋改制的矮凳,伸手去够最高处那颗金黄的柚子。风掠过她扎着蓝色丝带的马尾,捎来隔壁实验室金属抛光剂的苦香。
“当心摔着。”苏砚的声音混着砂锅沸腾的咕嘟声传来。他握着汤勺的手顿了顿,蒸汽扑在镜片上,将程述修理古董钟的背影晕染成模糊的水墨画。十年前那场专利官司结束后,程雪执意把母亲留下的柚子树移栽到302阳台,如今树冠已经能触到四楼晾衣绳。
程雪抱着柚子跳下矮凳时,老座钟的铜摆正扫过七点整的刻度。黄铜钥匙从她口袋滑落,撞开书房角落暗格的声响清脆如冰裂。她跪坐在羊绒地毯上,看着齿轮盒缓缓开启,铁锈味裹着陈年柚子香漫出来——那是父亲总锁着的机械盒,指纹锁表面结着层薄霜。
“宝贝匣子可算见光了。”程述不知何时靠在门框边,白大褂沾着钟表机油的痕迹。他指尖掠过机械盒边缘烧焦的凹痕,那是德累斯顿火灾留给程家最后的烙印。程雪将拇指按在识别区,蓝光扫过时,她看见父亲与苏砚的指纹在感应器上重叠成齿轮咬合的图案。
全息影像在晨光中浮起,程雪维也纳公寓的立体投影悬在机械盒上方。她去年设计的铂金三环戒在虚空中旋转,最内层刻着“S&C”的缩写,中间环是德累斯顿机械钟楼的浮雕,最外圈镶着她婚礼那日的星图。程述的指腹停在戒圈某处,那里有道细微的划痕——程雪十二岁那年偷玩螺丝刀留下的印记。
“时光胶囊可不止这些。”苏砚端着柚子茶倚在书架旁,茶雾洇开他手中泛黄的手稿。程雪凑近看去,“静摩擦系数与心动阈值相关性研究”的标题下,父亲的字迹被岁月泡得绵软,公式间隙却夹着她幼年的蜡笔画:戴领带夹的银杏叶牵着齿轮小人跳舞。
程述忽然拧动机械盒底层的暗钮,烧焦的档案馆门牌残片弹出来。铜质“1987”数字被液氮封在琥珀里,寒气渗进程雪的掌心。她想起十八岁生日那夜,父亲将这块残片系在她手腕,说这是程家祖孙三代共同的生辰礼。
老座钟的摆轮突然发出蜂鸣,程雪转身看见苏砚在调试钟摆。他衬衫袖口卷起,后腰的手术疤痕从衣摆下露出一截,与父亲侧颈的旧伤形成奇异的对称。“校对钟摆要有耐心,”程述将热可可塞进程雪手里,“就像等一颗柚子熟透。”
程雪捧着杯子窝进沙发,目光扫过墙上泛白的速写本。某页边角画着父亲修理电梯的侧影,铅笔注释写着:“袖口金线刺绣=德文公式,体温36.7℃。”她突然发现苏砚今天的羊毛衫正是速写里的灰蓝色,衣摆同样沾着银粉——那是她儿时玩闹打翻的纳米材料。
夜深时,程雪蜷在阳台藤椅上拆解八音盒。发条钥匙卡住的铂金屑映着月光,显露出母亲婚戒的设计编码。父亲在客厅调试领带夹的齿轮,银杏标本在他镊子尖凝着霜,二十年前的初雪气息丝丝缕缕渗出来。
“为什么音乐停了,齿轮还在转?”她举起八音盒。苏砚将热牛奶搁在柚木箱上,箱里躺着祖父的绝笔信。当《致爱丽丝》的旋律漏出那个熟悉的错音,机械鸟从盒中弹出,衔着的德文诗笺被夜风掀起一角:“永恒是心跳与钟摆的同频。”
晨雾漫过柚子树时,程雪将机械盒锁回暗格。全息投影却突然追加了段影像:维也纳的晨光里,她抱着女儿轻晃,胸前的三环戒随呼吸起伏。婴孩脚踝系着的红绳,与祖父笔记的装订线同样打着蝴蝶结。
程述在厨房切柚子,果肉里滚出颗琥珀色籽粒。对着朝阳看去,籽仁内嵌着纳米齿轮组,传动比正是当年情感偿还表的最终数值。老座钟突然奏响《生日快乐》,日历窗弹出程雪婚礼那日的全息照——背景里302室的柚子树正落下十万片叶子中的最后一片。
楼下的收废品车摇着铜铃驶过,程雪忽然指着树梢轻呼。枯叶在风中碎成金箔般的齿轮。程述与苏砚交握的手同时收紧,表链与婚戒碰出清越的响,像二十年前老座钟第一次校准成功的余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