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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可乐小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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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的阳光斜切过B4楼走廊,在304琴房的木门上投下菱形光斑。
江涣兮按下琴键,看了眼表,眼睛回到琴谱上的《月光奏鸣曲》,指尖在琴键上敲出机械的节奏,直到第八遍副歌时,门缝里飘来若有若无的可乐甜味。
第一次发现那个影子,是在霜降后的午后。
她弹错了某个和弦,抬头看见门缝里露出半截校服袖子,浅灰布料上沾着片银杏叶。
第二天,琴凳旁多了罐冰镇可乐,拉环上系着张字条:“第三乐章的休止符,像你眨眼的瞬间。” 字迹被水渍晕开,像被雨水打湿的情书。
林析淮的偷瞄持续了十七天。他总在饭点准时出现在琴房外,把耳朵贴在木门上。
听那些要求“必须精准”的音符,如何在江涣兮指下变成有温度的溪流。
直到某天,琴声突然中断,门“吱呀”推开,他撞进一双盛着碎光的杏眼。
“要来听就进来。”江涣兮转身时,琴凳在木地板上拖出细响,“别像个贼一样。”
琴房他进来过一次,但没细细观察。他环视了一圈,比他想象中更小。
阳光从斜上方的气窗照进来,给江涣兮的睫毛镀上金边,让她看起来像座会呼吸的石膏像。
“看什么呢,那有椅子,自己搬。”江涣兮余光看到他四处瞄,只觉得这人搞笑。
“噢噢,好嘞!”
林析淮把椅子搬到离江涣兮不远不近的地方,又开始打量。
他注意到谱架上的琴谱夹着便利贴,是他上周塞在她抽屉里的,上面还画着戴耳机的可乐罐,旁注“试试边喝可乐边弹琴?”
江涣兮想到前几天的纸条,指尖悬在琴键上方,突然出声“听完可以提三个问题。”
林析淮一愣,随即也反应过来,屏住呼吸。
第一个音符落下时,他终于明白为何她的琴声总让他想起融雪——清冷中藏着细不可闻的颤音,像冰面下涌动的春水。
当弹到第二乐章的华彩段,她忽然偏头:“你上周数学竞赛题错的那道,辅助线该画在AF中点。”
琴声与公式在他脑海里奇妙地重叠。
他盯着她腕间的钢琴茧,突然问:“如果把贝多芬的三十二小节奏鸣曲转化成数学模型,是不是和微分方程同理?”
江涣兮的手指顿在琴键上。
这是除了哥哥以外,第一次有人将她的两个世界联系起来。
她转头看向他,发现少年眼里跳动着兴奋的火花,像发现新星系的天文学家。
“或许吧。”她鬼使神差地说,“比如这个琶音,可以看作连续函数的平滑曲线。” 指尖在琴键上划出连贯的上行音阶,“而休止符,是函数图像上的间断点。”
林析淮突然掏出草稿本,在五线谱旁画起坐标系。
琴房里回荡着铅笔划过纸面的沙沙声,偶尔被试音的琴键声打断。
当他把画满函数图像的谱子推给她时,江涣兮看见每个音符旁都标着对应的导数公式,末尾画着个举着可乐罐的小人,罐身写着“林析淮的音乐定理”。
江涣兮看着那个可乐,“噗,你可真逗。”
她的心情也随即好了很多。
林析淮看她笑了,是那种发自内心的笑。
“以后你随便来听,直接进来就行,别把自己当贼。”江涣兮说完就直接拿起包往出走,“关门,还有,记得吃饭,或者带饭来也行。”
看着江涣兮的背影,脑子里回想她说的每一句话。
“她这是在关心我?她知道我中午不吃饭了啊。嘿嘿嘿!又进一步!”说着蹦了起来。
A4楼107教室。
江涣兮习惯性坐在靠窗位置,桌格里几乎每天都有一罐温可乐。
今天不出意外,也有。
江涣兮拿了出来,看到可乐的罐身用修正液画着戴圆规的可乐罐,旁边还写着:“听说奥数天才都喝常温的,怕冰到脑子。”
江涣兮嘴角上扬了几分。
“小妮子!有偷笑!”姚晚余走进来是刚好看到江涣兮那上扬的嘴角。
“没有的事!”江涣兮赶忙辩解。
“哦,没有,我看错了。”姚晚余语调不正经,“又是林析淮的?那小子就不知道给我送一瓶,说不准我心情好还会帮帮他呢。”
“姚大美女又在蛐蛐我什么啊~”林析淮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了。
林析淮还是坐在老地方。
“就你狗耳朵灵!”
“好好好。”目光又回到江涣兮身上,“可乐喝啊,常温的哦~”
“嗯,谢谢了。”
“客气。”
说完又各自忙各自的事了。
林析淮又开始敲桌子。
江涣兮发现他总是会在老师板书时,用橡皮在桌面敲出摩尔斯电码——三长两短,是“江涣兮”的谐音。
今天当老师讲到数论部分,他忽然在草稿纸上画起钢琴键盘传过来:“你看,八度音程对应模8同余,和弦就是多个同余式的解集。”
江涣兮看着那些把乐理符号和数学公式嫁接的涂鸦,第一次在竞赛课上笑出声。
林析淮戳了戳她,“别偷笑啊。”
姚晚余看着这两人的互动,打断道:“要不我让开位置给你俩个?”
“说什么呢!”江涣兮掐了一下姚晚余的大腿,耳根都红了,“好好上课!”
上完课,几人想跟着一起回去。
在回到652班后,江涣兮坐在那里愣神,忽然想起琴房那天,林析淮画的坐标系里,函数曲线竟和《月光奏鸣曲》的旋律走向重合。
他学过钢琴?
这个疑问一直缠着江涣兮。
……
“这道题用琴键思维试试。”某天课后,他趴在窗户上,指着一道几何题,“把每个顶点想象成琴键,辅助线就是连奏的弧线。” 他的指尖在图上划出优美的抛物线。
“你学过钢琴?”江涣兮无由头的一问。
“小时候学过,但不怎么喜欢就不学了。”
“噢噢。”
……
那之后,他们开始用专属的密码交流。
在竞赛班发的草稿纸上,江涣兮会在解题步骤旁画小音符,林析淮则用积分符号拼出“加油”。
有次老师收作业时,对着林析淮的竞赛模拟卷子叹气:“解题过程很精彩,但为什么要在结尾画个戴学士帽的可乐罐?”
“林析淮不回答,就只是在那里笑。
她懂。
深秋的一次模拟考,江涣兮在最后一道数论题卡住。
她盯着坐标系里的双曲线,忽然想起琴房里那罐画着函数图像的可乐——林析淮曾说,“双曲线的渐近线就像永远追不上的恋人”。
鬼使神差地,她在草稿纸上写下:“如果我是双曲线,你就是我的渐近线。”
交卷时,林析淮的卷子恰好飘到她脚边。
她看见他在答题区画了幅漫画:两个可乐罐沿着渐近线无限靠近,罐身上分别写着“702”和“638”——是他们上次月考的分数。
……
深秋日影斜长,林析淮在黑板上写解题步骤,粉笔灰落在他发梢。
江涣兮忽然发现,那些被母亲斥为“无用”的涂鸦,其实藏着惊人的逻辑——就像他能从贝多芬的和弦里,听出数论的韵律。
一天课间。
“要喝吗?”林析淮和齐子星又趴在了窗户上,他递来半块可乐糖,包装纸上印着迷你琴键,“我妈自己做的,说吃了能打通任督二脉。”
江涣兮摇摇头。
但林析淮还是放在她的书上,然后走了。
他不知道,在他转身时,江涣兮悄悄把糖纸夹进日记本。
糖纸的甜味残留在指尖,像某种危险的试探。
她想起母亲常说的“社交会分散注意力”,但此刻,掌心的温度却比钢琴键更让人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