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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回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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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的风雪未干,珠海市也已濒临寒潮奔岸,但在那之前,请秋风先一睹花的馥香。
月光,丛树,无云的幕,无言的路。
视线交错又重逢,除开空间内的惊愕失色,那对黑眸里的地方,很美,很美。
“对了,我家的是淡粉色哦。”林云这次是越过几人,朝着门后的滞影说。
身为荒诞剧目主角,背后绽满的郁芳都蔽不了身上泛的光。明明是同一株枝芽,为何有人会觉得那里的馨要更为黯淡又浓稠。
他确定了。
白光替蕊描了边,人影踏出覆上夜的橘花海,他走向背着月亮的屋外。
他自夕阳中来,赴往那片深邃的夜里,途中没有一丝犹豫,只有满眼星光。
林云看着来人的动作,顿觉错愕,这是他第一次感到对方有点反常。
其实白承自己也在一团糟乱里,脑袋被糊住一样,身体的行为也有一半在他的不受控之内,直到他站在林云面前,对上茫然的目光,竟尝到了酸涩的苦感。
像几乎被海水呛成溺尸,如此无望。
……为什么?
这份莫名的情感为何会忽地出现在这里,他确信自己并非精神错乱,家里车门边几张呆若木鸡的脸他也能分辨认全,那么这突如其来的隐痛从哪里来?
啊,他想起来了,在察觉到异样前,他先是迈进一双褐色的瞳里。
然后他看到了记忆。
向下滴的不知是泪是汗,往前跑的不知是牢囚还是自由,直到有一天世界里突然出现焕彩。
那是一枝淡粉色的拾季,侧边被镀了一层金。
“我小时候也养过粉色的。”
他不记得自己自小有没有哭过,只是现在,他想伸手去擦眼前人那些年里掉过的露水。
“……什么?”
晚风开始吹了。
林云没能从白承异常行为后又继异样的神情中缓过来,画面冲击力实在太强,尽管相处时间很短,但他不觉得白承是个会袒露真情的人。
可那双眼盛的情是什么,没有爱慕,也并非垂怜,更像是哪处的疼在刺激他,使那框里蕴含着墨。
“我的第一盆粉拾季,少了一枝。”
白承顿了顿,道不明的神色似乎又重了一分。
“它当时被我送到了一个看起来过得并不好的小孩手里。”
什么东西试图破土而出。
“他一开始很怕我,伸手挡住了脸,但是,”
但是。
“我记得你的眼睛。”
我忆起你的发丝。
它带走那日阳光,与我共勉,黄昏的橘红在你一侧,告诉我你的呼吸、心跳、思绪都在为我运行,因为我看着你,因为你看着我。
粼粼水光浮上河面,吃没半个落日,染上同样的泽色,再灌满我身躯,直至今日才得以尽数泄出,吐得一地苦水。
不知情的人还在原地互道疑惑,剩下的故人却在咸水中挣扎,寻向解脱。
“怎么……又是你啊。”
大海终于破了界,冲向裂口处,一点一点地等待沥干,直至海岸线彻底消散。
林云低头擦了擦脸,有些丢人,但那条续上多年前的蜿蜒河水,他得尽早抹净。
当时夕阳边的残枝,现在找到了归属的花园。
白承原想抬手去碰那重新生长的枝芽,又收回了手。
他怕那张寻常的皮囊下是掩埋深没的伤口,当初只是想回头多找些能够让孩童保持痴笑的信物,可是再次回到河堤时,只剩下草边散了几瓣的粉雾。
他问了许多人,将他看到的所有细节都作每一丝线索去探寻真理,可最终只得到“残暴”的所有结局。他不甘心,也觉不公平,明明他们都还在童真时代,那张笑脸明明那么吸睛,那双褐瞳明明生得那么好看,为何非得染上赤红不可。于是他用他的童年找了数载,直到父母因生意缘故而搬迁到此,他才在不得已中罢休。
他是想慢慢结识那个孩子的,带他去见名为彩虹的色盘,也可以和他是更特殊的关系,比如家人。可惜他没有再快点回到那里,不论结果好坏,他应该是如何都要再和他见上一面的。
幸好至少现在,我们都回家了。
但回忆貌似还不想结束。
“小云。”
鸣啸四起,振音于耳边回荡,锐吟至记忆里的天明,谁也曾如此呼唤。
月圆之夜,簌林齐响,伴有花香的龙井险些坍塌成坏水,最终挤压成浓浆,没有海,没有河,只剩纷飞嫩叶与香瓣,卷成心悸余音,萦绕耳畔。
“你说什么?”
可惜,被传唤人没能听见。
“……没什么。”
白承也没有得到那声轻唤的答案,它似乎从异常久远的时间返来,在不知是否真实存在的空间里。
他们的对话始终保持着只有两人距离才能听清的状态,那几个理不明白的人也舍不得走,就留在这看热闹,等一出荒唐的解释。
“抱歉,太突然了,你……好好休息。”
他其实想问你后来过得好不好,想问你是怎么过来的,想问你睡得好吗,想问你还会不会怕。
但仅仅是对另一名同龄人的遭遇怜悯或许不足以表述他的一切行径,他还需要在漫漫人生中找一个合适的身份去发出如同告白的慰问,也就是等待时机。
或许他们真的可以成为家人。
“晚安。”
转身临别之际,一只手攥住白承手腕。
“下次放学,一起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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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哥你竟然骗我们!当哥们的心脏好痛啊!”毫无疑问,这阵鬼哭狼嚎正是源自陈宇峰那家伙。
“我到底什么时候说过我没钱,没看见我家司机天天来载我吗。”
“我以为那是你爹啊!”
“我们哪一点像了???”江叔听了都得笑得抖成筛子。
你别说,还真是哪哪都不像。
“我不管,下次轮到你请哥几个去玩,参观也行!不然我心里不平衡。”
林云白了他一眼,笑道:“不平衡什么,我又没想瞒你们,关我啥事。”
“我不管我不管我不管!”
陈宇峰坐的前桌椅子,跟小孩子一样扶着椅背前后摇成海盗船,出于对公物的维护林云还是应了下来。
“先说好啊,要么自己回家要么少喊点人,我家可没学霸这么大排面。”
“耶!”陈宇峰也不知道听没听,就蹦着把好消息带去给弟兄们了。
结果人刚跳出去几步,又神经兮兮地回来了。
“还想干什么?”
陈宇峰看了旁边的人一眼,凑到林云耳边用手掩嘴小声问:“所以那天你们在那站半天说了啥啊,白哥回来的时候我们问他他看都没看我们一眼,表情可沉重了。”
海底有鱼在游。
“不该问的别问,回你座位去。”他假意低头准备做题,把人打发走了。
“哦。”
还算听话,果真就灰溜溜地跑回去了。
上课铃还有几分钟才响,林云趴上课桌,把头掰向左边看,得到一张同桌的半身侧像。
你找了多久?
在自己都数不清的一片黑水里,他找了多久?
如今才知晓世界外还有一丝牵挂持续飘扬,那甚至是一名稚子对污童的执念,是荒诞的,是难以解释的,是不同寻常的情感。
不是爱,不是喜欢,也不止于搭建友谊的船只那么简单,是语言都无法表明的心悦。
“谢谢。”
一部分人声被藏在了衣袖里。
握笔的手一顿,将脸转了过来,对上棕色目光。
除了那些说不出口的慰问,他回答不了什么,于是只能默观,试图等到铃响。
“我家满花园的拾季,是你那一支的结果。”
是开了又萎,支撑他活到这里,同他漫过数年孤寂,又陪他迁徙至赠花使者身边的丛原。
“要来近距离看看它们吗?”
瞳膜上的高光不浅,白承没有拒绝。
他看到林云笑了,有欣喜,有荒率,有感慨。
很奇妙,好像面前这个人才是一朵含苞待放的花,时有时无的淡郁,富有暖色滤芯,随时都会进入他的眼膜里。
或许一切早已是命中既定,要我们重逢,要我们相叙。
说起来今年的橘海开得疯狂,想来是你这把钥匙解了锁,使得满屋阳光晒得更旺。
隐隐的恍惚气息在两张课桌间飘忽,随着最后一声下课铃尾声结束,那份暖流也终于渐渐沉淀。
林云跟着白承走出教室门,时不时吐槽些时间紧任务重的课业,试图把那堆比别人要紧张而诞生的怨气叫他分担一点。
“可以给我打视频。”
不知是不是错觉,那夜的插曲之后,总觉得白承和他说话时都会带一点平常见不到的温度。
两张浅影步入盖了玻璃顶的人行道避阳,成片的雪白校衣到处跑,从学校天台放眼望去却能一眼找到那头棕发,以及身旁那双细看时才能察觉到同样色调的眼。
“白哥云哥!”
想也不用想,陈宇峰又带着几个哥们飞奔过来了。
“怎么没等我?不对,少爷你怎么不搭车了?!”
嗯,喜提新称号。
“想运动了呗。”林云没管硬挤过来的陈宇峰,给人重新撞回后排去,继续占着和白承并肩的位置前行。他回头点了点人数,包括他和白承一共就六个,难得能清静一些。
有了陈宇峰几人的加入,原本舒心的闲聊成了八卦论坛,你一言我一语地勾勒出桥梁,连接共通处,形成厚茧。
——林云家里。
“卧槽。”
陈宇峰顾着感叹室内横装,外头的花圃够他吃一周的惊了,但是里头的家具摆件等看着就像有年岁的稀罕物,着实让人感叹不止。
“话说你爸妈呢云哥?”
林云放了书包,到饭厅餐桌打开菜盖子,白承则跟在他后头,看他忙前忙后。
“出国了,还没回来,大多数时间我都一个人住。”
得亏早上及时给柳姨发了消息,宽中放学时间又早,估计她从采购到备菜做饭都火急火燎的,也是难为她了。林云刚要转头招呼几人坐下尝尝,不成想视线先撞到白承的眼,又是装着熟悉的缄默。
他会意,轻轻碰了碰白承手背,那层薄雾才得以勉强梳开。
“你家阿姨做的也挺香啊,以后我注定天天来你们两家蹭饭了!”陈宇峰捧起饭碗就往嘴里塞,“你们两家还近,下午一顿晚上一顿,我都不敢想有多幸福。”
“想得美。”两道男声不约而同脱口,林云和白承对了一眼,桌上几人也都猛地爆笑一阵。
这么一顿饭他们能吃上两个小时,更何况还有个白承,加上聊天的空隙又消化不少,竟也把一大桌菜肴扫荡干净了。
“吃完自己洗碗啊,我家柳姨可不包洗碗费。”
“知道啦少爷,现在就去成不?”陈宇峰和另一个人火速收拾了整桌菜碟,吭哧吭哧地往厨房跑。
林云端起自己的碗筷起身,准备也去后头凑凑热闹,一双手却伸了过来,拿走他手里的东西。
“我来吧,去洗个澡回来这里应该好了。”
白承比他稍微高点,这时候才开始觉得对方低头看着他说话时莫名地有安全感。
“行,你看着点他们,别玩起来了。”
他抄起毛巾上楼冲了个热水澡,经过书桌时,又看到了那枚银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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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告少爷,洗碗任务已圆满完成!”陈宇峰一见林云下楼,立马站到他面前邀功。
“这什么,云哥你平时戴项链吗?”
林云捏了捏叶片,多少有点不习惯:“刚开始戴。”
“你别说,挺有b格,我也买一条去。”
“别找了,绝版。”
白承刚从厨房擦完手出来,正巧赶上陈宇峰的消费欲,顺势抢答了。
“这玩意儿还能绝版?”
“怎么不能。”
这会儿是林云接话,他刚刚也没料到白承能撞上这一出,心底淌出难以言喻的滋味。
痒痒的,很奇怪。
陈宇峰见两人打配合的阵仗忙闭了嘴,拉上几个哥们跑回客厅看电视去了,留他们在楼梯口面面相觑。
众人在客厅随意畅谈了一晚,越说越没声儿,险些就要睡在林云家,还得他亲自启动叫醒服务给他们一人一巴掌才勉强清醒。
当然白承除外,估计是真的困了,记不清聊到哪的时候回头一看人就已经闭眼窝在沙发角里,很养眼,他没舍得打,只是蜻蜓点水般戳了戳肩膀,说话声都不由得松了几分。
“要睡回自己家睡去,澡都没洗呢一个个的。”
可是白承身上还是清爽透香的,有点好奇是什么牌子的洗衣液这么持久。
几人才终于起了身,陈宇峰甚至还伸了个懒腰,恋恋不舍地离开那张死沉的古木沙发。
“麻烦你了江叔。”
林云低头探进车窗和江叔交代完四人的住址后才放心,几颗昏昏欲睡的脑袋跟喝了酒似的,抬都抬不起来,只能草草对林云应几声。
“下次让柳姨留下来一起呗,我想跟她唠会嗑,做饭忒好吃了。”陈宇峰这人打着盹都不忘社交。
“行了回去睡你的觉。”
送走一车子人,就只剩他的好同桌了。
“你也回去了吧。”
心脏内壁有颗突兀的小疙瘩,好像叫舍不得。
有些离奇。
“嗯。”
白承转身要走,到了门边又把刚刚在嘴里悄悄操练了几遍的话翻出来:“明天,一起走吗?”
林云一愣,灿灿回道:“行啊,那我跟江叔说一声以后放学不用送我了。”
“不是。”
黑瞳没再看他,似乎想躲避什么,眼皮浅浅压了下去。
“我是说上学......”他想了想,又觉得这个决定还是太草率了,小声嘀咕:“算了,我可能和你时间撞不上,没什么。”
“我可以等!”
话还没让脑子过滤就自己先溜了出来,时间几臾滞停后,嘴巴的主人才怔然继续道:“我是说,我可以等你准备好了再一起出门,没关系的。”
“好,那明天见。”
白承撇头,没让身后的人瞧见嘴边强压不下的弧度。
“明天见。”
偌大的空房回归沉静,但是这次,屋子的主人并不感到落寞,花意都暖了许多。锁上房门,连被褥都成了想象中云的质感,把人裹成蜜糖,很甜,很香。
他好像梦不到海声了,取而代之的是戏剧般光怪陆离的故事。
以及,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