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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难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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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的雨季来得突然。
我正在公寓整理回国拿回来的那些行李,手机刺耳地响起。
来电显示是谢呈若,这个时间是北京的凌晨三点。
“许言秋...”电话那头谢呈若的声音支离破碎,“渺渺早产...大出血...医生说要准备最坏情况...”
世界在那一刻静止。
窗外的雨声、时钟的滴答、自己的心跳,全部消失不见。
他握着手机,手指不受控制地发抖。
“哪家医院?”许言秋的声音冷静得不像自己。
“协和...但是...”
我没等他说完就挂断电话,立刻上网查询最快的飞往北京的航班。
两小时后有一班直飞北京的,许言秋抓起护照和钱包就冲出门去,连行李都顾不上拿。
出租车在雨中疾驰,他不断催促司机再快些。
手机再次震动,是谢呈若发来的消息:“医生说需要做子宫切除才能止血,但风险很大...她父母不敢签字...”
许言秋的手指在屏幕上飞快敲打:“我马上到,一定要救她,不管用什么方法。”
发完这条消息,他把手机紧紧攥在胸前,仿佛这样就能离姜渺渺近一些。
雨刷器在挡风玻璃上划出急促的弧线。
机场安检口排着长队。
许言秋直接冲到最前面,对惊讶的旅客和工作人员解释:“我妹妹难产,生命垂危,求求你们让我先过...”
他们放行了。
许言秋狂奔向登机口,终于在舱门关闭前最后一刻挤上了飞机。
两小时的航程像是一个世纪。
他盯着座椅背面的飞行地图,看着那个代表飞机的小图标缓慢移动,每一分钟都是煎熬。
空乘送来餐食,我一口没动,递来饮料,他摇头拒绝。
闭上眼睛就是姜渺渺苍白的脸和满床的鲜血——尽管我从未亲眼见过那场景,但想象力比现实更残忍。
飞机终于降落在首都机场。
许言秋第一个冲出舱门,边跑边开机联系谢呈若。
“还在手术...失血过多...昏迷...”他的声音断断续续,背景是医院的广播声。
“我二十分钟到。”
出租车在晚高峰中艰难前行。
许言秋不断加价催促司机,最后索性提前下车,在滂沱大雨中奔跑。
雨水混合着汗水流进眼睛,视线模糊不清,但他不能停下。
姜渺渺可能在等自己,可能她需要我。
协和医院急诊部的灯光刺眼而冰冷。
许言秋浑身湿透地冲进去,一眼看到走廊尽头的谢呈若。
他瘫坐在手术室外的长椅上,西装皱巴巴的,眼睛布满血丝。
旁边是姜渺渺的父母,姜妈妈靠在她丈夫肩上无声哭泣。
“情况怎么样?”许言秋气喘吁吁地问。
谢呈若抬头,看到自己时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子宫切除了...但失血过多,脑部缺氧...现在在ICU...”
“宝宝呢?”
“早产,在新生儿ICU。”他的声音嘶哑,“女孩,两公斤不到...”
许言秋瘫坐在长椅上,双手抱头。
姜渺渺那么期待这个孩子,那么努力地度过艰难的孕期.....
不该是这样的结局。
“医生说要家属做好心理准备...”谢呈若继续说,声音颤抖,“她可能...醒不过来了...”
许言秋猛地抬头:“什么叫醒不过来?”
“脑损伤...医生说不确定程度...”他的眼泪终于决堤,“她才二十六岁啊...”
许言秋站起身,强迫自己冷静:“带我去见主治医生。“
主治医生是个中年女性,眼神疲惫但专业。
她向我们解释了姜渺渺的情况:胎盘早剥导致大出血,虽然及时手术保住了性命,但长时间的休克可能导致脑部不可逆损伤。
“现在需要观察48小时。”医生说,“如果她能自主呼吸,就有希望。”
“如果不能呢?”谢呈若问。
医生沉默了一下:“那就要考虑是否继续维持生命支持。”
“继续。”许言秋斩钉截铁地说,“不管花多少钱,用多贵的药,都要继续。”
医生看向谢呈若——法律上,他才是能做决定的人。
“听他的。”谢呈若沉默了一会低声说,“他说继续就继续。”
ICU的探视时间严格受限。
透过玻璃窗,许言秋看到姜渺渺躺在众多仪器中间,身上插满管子,脸色苍白如纸,只有心电监护仪的曲线证明她还活着。
那个总是活力四射的姜渺渺,现在安静得可怕。
“跟她说话。”护士建议,“昏迷病人有时能听见。”
于是我们轮流进去。
谢呈若说了很多,从他们相识到结婚,从得知怀孕的喜悦到给宝宝取的名字...轮到我时,许言秋握住姜渺渺冰凉的手,轻声说:“渺渺,我来了。记得小学你保护我不被欺负吗?从那天起我就发誓要保护你一辈子。别丢下我...”
她的手指似乎轻微动了一下,但也许是错觉。
48小时过去了,姜渺渺没有醒来,但奇迹般地恢复了自主呼吸。
医生说是好兆头,但无法预测她何时能醒,或者能恢复到什么程度。
“有些病人几天就醒了,有些...几年。”医生谨慎地说,“建议多和她说话,刺激她的意识。”
新生儿ICU那边传来好消息。
尽管早产,但宝宝生命力顽强,各项指标都在好转。
谢呈若分身乏术,经常在两个ICU之间奔波。
许言秋主动提出分工:“你照顾宝宝,我守着渺渺。”
他感激地点头。
从那天起,许言秋每天早八点到晚十点守在姜渺渺病床边,跟她说话,给她读书,甚至唱小时候她教我的儿歌。
护士们见怪不怪,只是偶尔投来同情的目光。
一周后,姜渺渺被转到普通病房,但仍昏迷不醒。
医生说接下来是漫长的等待,建议我们恢复正常生活,每天来探望即可。
“我不走。”许言秋固执地说,“她需要我。”
谢呈若每天上午来看姜渺渺,我则负责下午和晚上。
我们像交接班一样默契,从不碰面,却在笔记本上详细记录姜渺渺每天的细微变化——眼皮颤动,手指蜷缩,诸如此类。
第十天,许言秋趴在姜渺渺床边打盹,突然感觉有人摸我的头发。
惊醒抬头,发现她依然闭着眼睛,但右手确实离开了原来的位置。
“渺渺?”许言秋急切地呼唤,“你能听见我的话吗?”
没有回应。
但当许言秋讲述我们初中时的趣事时,她的心率监测仪上的数字会微微上升。
医生说是好现象,证明她对某些刺激有反应。
于是许言秋变本加厉地收集他们的回忆。
从姜家要来相册,从自己公寓取来那个装满纪念品的饼干盒。
许言秋给她看小学毕业照,讲我们高中时的恶作剧,甚至读大学时她写给我的那些傻乎乎的纸条。
“记得吗?大一那年你发高烧,我翻墙进女生宿舍给你送药。”许言秋握着她的手轻声说,“被保安追了半个校园...你总说我是傻子,可为了你,我愿意当一辈子傻子...”
她的睫毛轻轻颤动,像蝴蝶振翅。我屏住呼吸,但那之后又没有动静了。
第十五天,我开始设计“唤醒花园”——一个专门为昏迷患者设计的康复中心。
灵感来自姜渺渺曾经说过的话:“如果有来生,我想变成一棵树,站在你每天经过的路边。”
设计图上,曲径通幽的花园里有各种感官刺激区——风吹过会发出悦耳声响的风铃草,不同质地的步道刺激触觉,四季鲜花提供视觉和嗅觉享受。
每个角落都隐藏着星星元素,那是给姜渺渺的秘密讯息。
第二十天,谢呈若带来好消息:宝宝可以出院了,体重达到了四斤八两,各项指标正常。
“我给她取名姜望舒。”他说,“'望'是希望,'舒'是...渺渺最喜欢的那个作家三毛的本名。”
许言秋点点头,喉咙发紧。
姜渺渺的姓氏,谢呈若的让步,这名字里藏着多少无法言说的爱与痛。
“她会喜欢的。”许言秋轻声说。
谢呈若看着病床上的妻子,突然说:“许言秋,如果...如果她醒了却残疾了,或者失忆了...你还会...”
“会。”许言秋打断他,“不管变成什么样,她都是姜渺渺。”
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我也是。”
第二十五天,姜渺渺开始有微弱的自主动作。
当我读到她最喜欢的《小王子》片段时,她的手指会轻轻勾住我的,当播放我们大学时常听的歌时,她的眼皮会颤动。
医生乐观地表示,她正在慢慢“回来。”
第二十八天,谢呈若带着望舒来见妈妈。
那个小不点儿躺在保温箱里,红扑扑的脸蛋,稀疏的头发,却有着和姜渺渺一模一样的嘴角弧度。
当许言秋把她的小手放在姜渺渺掌心时,监测仪上的心率明显加快。
“她知道的。”护士惊喜地说,“妈妈认得出宝宝的味道!”
第三十天,上海的项目负责人发邮件催我回去。
许言秋看着病床上依然沉睡的姜渺渺,回复道:“请另寻他人,我有更重要的事。”
那天下午,窗外下着小雨。
我像往常一样给姜渺渺读我们的故事,今天讲的是父亲去世那晚她来陪我的事。
“...你当时说'以后你不是一个人了'...”许言秋的声音哽咽了,“渺渺,别让我食言...”
突然,许言秋感到掌心中的手指明显地动了一下。
抬头看去,姜渺渺的眼皮正在剧烈颤动,像挣扎着要破茧而出的蝴蝶。
“医生!”许言秋按下呼叫铃,声音颤抖,“她醒了!她要醒了!”
医护人员冲进病房,我被请到外面等候。
透过门上的小窗,我看到他们忙碌的身影,听到仪器发出的不同以往的声响。
谢呈若接到电话赶来时,医生正好出来。
“好消息,姜小姐确实恢复了意识。”医生笑着说,“虽然还很虚弱,但认知功能似乎没有严重损伤。她认出了我们,还问了宝宝的情况。”
谢呈若喜极而泣,紧紧握住医生的手。
许言秋退到一旁,让这对夫妻有独处的时刻。
透过半开的门缝,我看到姜渺渺虚弱但清醒地躺在那里,谢呈若跪在床边握着她的手。
我应该高兴,也确实高兴,但胸口那股钝痛又如此真实。
等谢呈若出来接电话时,我悄悄走进病房。
姜渺渺转头看到我,苍白的脸上绽放出一个微弱的笑容。
“言秋...”她的声音细如蚊蚋,“我梦到...小学你躲在衣柜里哭...”
这句话像闪电击中我的心脏。
父亲酗酒家暴,我常常躲在衣柜里发抖,直到第二天见到姜渺渺才能暂时忘记恐惧。
“你...记得?”许言秋颤抖着握住她的手。
“记得...”她轻声说,“所有...都记得...”
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
三十天的守候,二十年的爱恋,在这一刻得到了最珍贵的回应——她记得,她全都记得。
谢呈若回到病房,看到我们相握的手,脚步顿了一下。我立刻松开,退后一步:“你们聊,我去叫护士。”
走出病房,许言秋在走廊长椅上坐下,头靠着冰冷的墙壁。
姜渺渺醒了,宝宝健康,这就够了。
至于其他......
有些爱,本就不需要结果,存在本身就已经是意义。
护士站的小电视正在播放晚间新闻。
气象预报说明天晴天,持续多日的阴雨终于要结束了。
许言秋摸出手机,翻出“唤醒花园”的设计图,在角落里添了一颗小小的星星,旁边写着:“给渺渺,无论你在哪里,都有星光指引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