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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雨夜琴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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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下得像老天爷在倒洗脚水。
季长安蹲在自家琴坊的门槛上，看着青石板路上溅起的水花发了会儿呆。他手里还攥着半块没啃完的芝麻烧饼，油纸被雨水打湿，黏糊糊地粘在手指上。
"这鬼天气..."他嘟囔着把烧饼塞进嘴里，正要转身回屋，忽然瞥见巷子口晃过一道人影。
那人走得跌跌撞撞，怀里紧紧抱着个长条状的包袱。雨水顺着他的发梢往下淌，在青白色脸上冲出几道水痕，活像只被淋透的鹌鹑。
"喂！"季长安下意识喊了一嗓子，"前面那位——"
那人猛地回头，湿漉漉的眼睛在雨幕里亮得惊人。季长安这才看清他怀里抱的是张琴，桐木琴轸在雨里泛着暗红的光。
"您这琴..."季长安三步并作两步冲进雨里，"再淋就要糟了！"
那人把琴往怀里又搂了搂，警惕地后退半步。季长安这才注意到他右耳垂上坠着枚小小的银环，随着动作晃出细碎的光。
"我是'九霄环佩'琴坊的。"季长安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指指身后挂着桐木招牌的铺面，"您要不嫌弃，进来避避雨？"
银环青年犹豫片刻，终于点了点头。季长安引他进屋时，听见他怀里的古琴发出声微弱的嗡鸣，像是声精疲力竭的叹息。
琴坊里弥漫着生漆和桐油的味道。季长安翻出条干净布巾递过去："擦擦吧，这天气抱着琴出门，您可真是..."
"云无咎。"青年突然开口，声音清凌凌的，像他耳垂上那枚银环相撞的声响，"我叫云无咎。"
季长安愣了下，随即笑起来："季长安。您这琴——"
"能借个地方晾晾吗？"云无咎解开包袱皮，露出张断纹纵横的古琴。季长安倒吸口气——那是张真正的唐代雷氏琴，琴颈处有道触目惊心的裂纹。
"老天爷！"他一把抓住云无咎的手腕，"您就这么抱着它在雨里走？这可是..."手指触到对方冰凉的皮肤，他突然意识到失礼，慌忙松开。
云无咎却笑了，嘴角挤出个小小的梨涡："您识货。"
季长安翻了个白眼："废话，我家祖传的手艺就是修这个的。"他小心翼翼接过古琴，指尖抚过琴腹处隐约可见的"九霄"二字，突然僵住了。
"这...这是我们季家的..."
"我知道。"云无咎拧着衣角的水，语气轻松得像在讨论今天晚饭，"所以才来找你啊。"
季长安差点把琴摔了。
"不是，您等等——"他手忙脚乱地把琴放在工作台上，"这琴哪来的？上面怎么会有我们家的标记？我太爷爷那辈就..."
"修不修？"云无咎打断他，从怀里摸出个瘪瘪的钱袋，"我只有这些。"
季长安瞥了眼钱袋，又看看琴，最后目光落在云无咎被雨水泡得发白的手指上。那双手上有长期按弦留下的茧子，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是双乐师的手。
"您会弹？"
云无咎点点头。
"弹一段我听听。"季长安把琴推过去，"要是音色值得修，分文不取。"
云无咎耳垂上的银环轻轻晃了晃。他坐下来，手指悬在琴弦上方停顿片刻，突然笑了："弦都断了三根，怎么弹？"
"那就唱。"季长安抱臂靠在工作台边，"唱您最拿手的。"
雨声渐歇，屋檐滴水落在石阶上，像某种古怪的节拍器。云无咎深吸口气，手指虚按在断弦上，开口时声音低得像在说悄悄话：
"月落乌啼霜满天..."
季长安后颈的汗毛竖了起来。没有琴音相伴，云无咎的嗓音却莫名与那张破损的古琴共振，每个吐字都像有看不见的弦在颤动。
"...江枫渔火对愁眠。"
唱到"姑苏城外寒山寺"时，云无咎的手指突然在琴腹某处轻轻一叩。季长安猛地瞪大眼睛——那张哑巴琴居然发出了声清越的泛音！
"停！"他扑到工作台前，"您刚才碰哪儿了？"
云无咎眨眨眼："秘密。"
季长安磨着后槽牙，突然伸手扯开对方的衣领。云无咎"嗷"一嗓子，捂着脖子往后缩："干嘛呢你！"
"果然是雷音纹！"季长安指着云无咎锁骨下方若隐若现的红色印记，"您这胎记...不是，这是雷氏一脉的琴师印！"
云无咎拢好衣领，耳尖泛红："祖上传下来的，怎么了？"
季长安激动得在原地转了两圈，突然抓住云无咎的肩膀："这琴我修定了！不但要修，您还得住下来——不是，我的意思是，修这种级别的古琴得花时间..."
"住哪？"云无咎警惕地问。
季长安指指楼上："琴坊后头有我间卧房，您要不嫌弃..."
"成交。"云无咎爽快地点头，接着变戏法似的从袖子里摸出个油纸包，"吃桂花糕吗？淋湿了点，但还能吃。"
季长安看着那块被雨水泡得软塌塌的糕点，突然笑出了声。
当晚，季长安在工作台前熬到三更天。他用丝绳固定住琴身裂纹，借着油灯研究琴腹内的题款。云无咎裹着他的旧棉袍，蜷在墙角的藤椅里打瞌睡，银环在灯光下一闪一闪。
"怪事..."季长安嘀咕着用镊子拨弄琴腹中的某个凸起，"这构造不像雷氏的手法..."
"因为那是双层面板。"云无咎不知什么时候醒了，正扒着工作台边缘看他操作，"上面那层是后来补的。"
季长安手一抖，镊子尖在琴木上划出道白痕："您怎么不早说！"
"你也没问啊。"云无咎理直气壮地伸手，在琴轸下方某处一按，整张琴的面板居然微微翘起，"瞧，暗榫在这。"
季长安的下巴差点砸到工作台上。他小心翼翼掀开上层面板，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朱砂小字。那些字迹已经模糊不清，但隐约能辨认出"九霄""雷威""秘法"等字样。
"这...这是我们季家失传的《九霄环佩诀》！"季长安声音都变了调，"传说我高祖爷爷就是靠这个..."
"嘘——"云无咎突然捂住他的嘴。季长安这才听见窗外有窸窸窣窣的动静，像是有人踩着瓦片。
云无咎的眼神倏地冷下来："今天先到这。"他利落地合上面板，动作快得季长安都没看清机关是怎么卡回去的。
季长安正想追问，院子里突然传来"咔嚓"一声脆响。云无咎一把拽住他手腕，吹灭了油灯。
黑暗中，季长安能感觉到对方的呼吸喷在自己耳畔，带着淡淡的桂花香。
"明天再说。"云无咎贴着他耳朵轻声道，"你这儿...有后门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