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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第三十八章可有可无的道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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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荡荡的旧社团活动室安静得只剩下尘埃漂浮的声音。
下午那场因“树桩”而起的喧闹彻底散去,只留下一种被遗弃的沉寂。
舟江余是被一阵细微却持续的“笃、笃”声弄醒的。
他茫然地抬起头,脸颊上还印着练习册粗糙纸页的压痕。
夕阳已经彻底沉没,窗外是沉沉的暮色,活动室里只有一盏老旧的白炽灯,在头顶发出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一小片区域。
他这才发现,自己竟在李晓薇和白松涧他们离开后,直接趴在桌上睡了过去。
那“笃笃”声还在继续,带着一种令人心烦意乱的规律。
舟江余循着声音转头,视线越过几张拼凑的课桌,落在窗边角落的阴影里。
是夜纹。
他并没有离开。
他靠墙站着,背脊挺直,一条腿微微屈起,足尖点地,以一种极其稳定、几乎纹丝不动的姿势,支撑着身体的重量。
那“笃笃”声,正是他屈起的膝盖,以一种微小却精确的幅度,一下、又一下地轻轻撞击着身后有些剥落的墙壁。
他的脸隐在灯光照不到的暗处,看不清神情,只有那点地的动作,透出一种无声的、近乎刻板的专注。
舟江余怔住了。
这家伙……在干嘛?练习当树桩?这念头荒谬得让他一时忘了动作。
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那点地的动作突兀地停下了。
夜纹的头微微偏转了一个极小的角度,阴影中,那双眼睛朝舟江余的方向望了过来。
目光沉静,带着夜纹特有的那种穿透力,像投入深潭的石子,瞬间打破了舟江余那点睡意朦胧的恍惚。
“你……”舟江余喉咙有些发干,刚睡醒的声音带着点沙哑,“还没走?”
夜纹没有立刻回答。
他只是维持着那个偏头的姿势,沉默地看着他,仿佛在确认舟江余是否真的清醒了。
几秒钟后,他才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幅度小到几乎难以察觉,然后,视线重新落回自己前方的虚空,那个点地的动作再次极其轻微地开始了。
笃。
笃。
笃。
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被无限放大。舟江余彻底清醒了,睡意跑得无影无踪。
他看着夜纹那副仿佛与世界隔绝、专心致志练习“树桩站姿”的模样,下午那场爆笑的记忆猛地涌了上来。
白松涧的狂笑,李晓薇的尴尬,还有夜纹那句斩钉截铁的“就它”。
一股难以言喻的冲动攫住了舟江余。
他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水泥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他几步冲到夜纹面前,动作快得甚至带起了一阵风。
“纹儿……”舟江余的声音带着点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急迫和困惑,“你认真的?真打算演那个……那个‘树桩’?” 他伸出手指,几乎要戳到夜纹的胸口,指尖在昏黄的灯光下微微发颤。
他实在无法理解,很要脸的人怎么会对扮演一个没有台词、没有动作、甚至可能连脸都看不清的舞台道具如此上心?
仅仅因为抽签抽到了吗?
夜纹在他冲过来的瞬间,点地的动作就彻底停了。
他微微垂眼,目光落在舟江余那根几乎要碰到自己校服的手指上,没有躲闪,也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片刻,他才抬起眼,视线平静地迎上舟江余带着明显困惑和一丝恼怒的眼睛。
“嗯。” 依旧是那个单音节,低沉平稳,听不出任何起伏。
“为什么啊?” 舟江余的声音不由得拔高了几分,“那破角色有什么好演的?站着不动?李晓薇都说了是意外,让你重抽……” 他实在无法把眼前这个冷峻得像把出鞘利刃的人和舞台上那个滑稽的背景板联系起来。
夜纹的嘴唇似乎抿得更紧了些。
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舟江余因为激动而微微泛红的脸颊。
活动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老旧灯泡发出的微弱电流声在滋滋作响。
昏黄的光线勾勒着夜纹棱角分明的下颌线,也映着舟江余眼中清晰的不解。
几秒钟的沉默,长得像几个小时。
终于,夜纹薄唇微启,声音依旧低沉,却清晰地穿透了这凝滞的空气:
“抽到了。”
三个字,简洁、笃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固执的意味。
像是在陈述一个最根本的宇宙法则。
抽签抽到了,所以就该是他演。
没有为什么,也不需要为什么。
舟江余噎住了。
他张了张嘴,想反驳,想说“抽到了也可以拒绝啊”,想说“这多傻啊”,可所有的话都被夜纹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堵了回去。
那眼神里没有赌气,没有玩笑,只有一种近乎虔诚的认真。
一种巨大的无力感瞬间攫住了舟江余。
他猛地收回手,烦躁地抓了抓自己睡得有些凌乱的头发,额前几缕碎发被他揉得更乱了。
“行!行!纹哥厉害了!” 舟江余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句话,带着一种挫败的恼怒,“你就好好当你的树桩吧!最好连根都扎进舞台地板里!” 他语无伦次地发泄着,转身一把抓起自己丢在桌上的书包,动作粗暴得差点把书包带扯断。
他不再看夜纹一眼,头也不回地冲向门口,用力拉开那扇有些沉重的木门。
“砰!”
门被他狠狠摔上,巨大的声响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震得门框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活动室里,再次只剩下夜纹一个人。
摔门声的回音彻底消失后,那“笃、笃”的声音,极其轻微地,再次响了起来。
“诸葛随意!你的佛光呢?普照一下迷茫的众生啊!” 白松涧夸张地扑倒在舟江余旁边的课桌上,哀嚎震天,“这剧本是人背的吗?班长大人写的词儿也太拗口了!”
舟江余眼皮都懒得抬,慢吞吞地把被白松涧压住的物理练习册抽出来,语气是标准的“随缘”式:“众生皆苦,施主自行顿悟去吧。” 他翻过一页,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纸页边缘,脑子里却不受控制地闪过昨天黄昏活动室里,夜纹那沉默点地的身影。
“顿悟个鬼!” 白松涧猛地坐直,目光扫过教室后方靠窗的位置,眼睛一亮,“哎!你看夜纹!像不像在酝酿什么大招?他是不是在研究树桩的自我修养?比如光合作用之类的?”
舟江余握着笔的手指几不可察地紧了一下,笔尖在草稿纸上洇开一小团墨迹。
他强迫自己没抬头,只从鼻腔里哼出一声模糊不清的“嗯”,算是回应。
但白松涧的话像根小刺,精准地扎中了他心里某个隐秘的角落。
他忍不住用眼角的余光,飞快地朝夜纹的方向瞥了一眼。
夜纹正低头看着摊在桌面上的……一张纸?
距离太远,看不清内容。
他坐得笔直,侧脸线条冷硬,眉头微微蹙着,像是在钻研一道极其复杂的物理题,专注得与周围课间的喧嚣格格不入。
那神情,认真得近乎肃穆。
舟江余的心莫名地沉了一下。
这家伙……
不会真在琢磨怎么演好那个该死的树桩吧?
这念头让他胸口憋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又涌了上来。
他猛地收回视线,把注意力死死钉在眼前的物理题上,仿佛那串串公式能封印住所有不该有的思绪。
下午排练的时间终于还是到了。
舟江余几乎是抱着一种“慷慨赴死”的心情,拖着步子挪进旧社团活动室。
里面比昨天热闹了些,李晓薇正指挥着几个同学搬动桌椅,试图清出一块稍大的空地作为“舞台”。
林栖靠墙站着,手里拿着平板,屏幕上显示的是李晓薇昨晚熬夜赶出来的第一幕剧本,他眉头微锁,指尖偶尔滑动一下,似乎在标记着什么。
“舟江余!快点!”李晓薇看见他,立刻招手,“第一幕主要是你和林栖的对手戏,还有白松涧的……呃,‘热血’出场。我们先对一遍词,找找感觉……!”她手里拿着几张打印的剧本,上面用荧光笔画得花花绿绿。
白松涧已经在一旁蹦跶开了,嘴里念念有词:“啊!我王大锤的命运!这该死的扳手怎么就不听使唤!”他挥舞着空气,试图表现出剧本里描述的他搞砸道具的“悲愤”。
舟江余认命地接过李晓薇递过来的剧本,目光扫过自己角色的名字,“诸葛随意”。
他嘴角抽了抽,行吧,还能更随意点吗?
他找到自己和林栖的台词部分,刚要开口,目光却不自觉地飘向窗边。
夜纹已经到了。
他没参与清场,也没看剧本,只是一个人站在昨天那个角落,背对着他们,面朝着墙壁。
他的站姿很奇怪,肩膀微微绷紧,脊背挺得过分笔直,像是在努力调整、固定自己的姿态。
他微微低着头,似乎在专注地看着墙壁上某一点,那样子……真的像在寻找一个最符合“树桩”形态的平衡点。
舟江余捏着剧本的手指收紧了,纸张边缘被他捏得起了皱。
一股无名火混杂着难以言喻的荒谬感直冲头顶。
这家伙……来真的?
他把自己当什么了?
一个可有可无的道具?还是配角?!
“舟江余?发什么呆?”李晓薇的声音把他拽了回来,“从林栖那句‘竞赛名额只有两个’开始!”
舟江余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翻涌,强迫自己把目光从那个固执的背影上撕开。
他看向林栖,后者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冷静而精准,已然进入了“李维斯”的状态。
“竞赛名额只有两个,”林栖的声音平板无波,带着一种学霸特有的逻辑感,“下周一截止报名。物理组那边,教授希望我尽快确认。”他抬起头,目光似乎穿透了舟江余,看向一个无形的、代表抉择的十字路口。
舟江余努力调动自己佛系的灵魂,试图让语气听起来随意又带着点飘渺的智慧:“名额啊……像天上的云,看着近,抓不住也正常。”他顿了顿,按照剧本,目光应该不经意地扫过正悲愤于道具的白松涧,“倒是眼前这朵乌云,再不吹散,怕是要电闪雷鸣了。”
他的眼神确实扫了过去,却像被磁石吸引,不由自主地再次掠过窗边。
夜纹不知何时已经调整好了姿势,正面对着他。
他站得笔直,双脚分开与肩同宽,双臂自然垂落贴紧裤缝,下颌微收,目光平视前方,一个标准到可以去军训示范的军姿。
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空洞地越过舟江余的头顶,投向对面的墙壁,仿佛真的成了一截没有生命的木头。
一种巨大的滑稽感和莫名的刺痛感同时攫住了舟江余。
他后面那句关于“乌云”的台词,声音陡然卡了一下,干涩得像是砂纸磨过木头:“……怕是要电闪雷鸣了。”最后一个字几乎没了声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