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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和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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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国的霜,霖国的露,终将融为同一场宿命。
怀霜踏入霖国皇城时,漫天飞雪。
她一身玄色锦袍,量身剪裁的衣料勾勒出挺拔修长的身形,腰间悬着祁国皇室独有的寒玉令,那令牌触手生温,却在雪光映照下泛着与主人如出一辙的冷冽。
银线绣成的暗纹云涛,在她步履移动间流淌着细微的光,仿佛蛰伏的鳞甲。
身后三百祁国铁骑肃立如松,人马皆覆轻甲,马蹄踏碎宫道上的薄冰,发出清脆又沉闷的碎裂声,却无一人敢抬头直视前方那道纤长却压迫感十足的背影,更不敢迎上她偶尔扫过的、淬冰般的目光。
“祁国三公主到——”
传令官拖长了的声音在呼啸的风雪中显得格外单薄,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怀霜唇角几不可察地微勾,那弧度转瞬即逝,眼底却沉静无波,寻不出一丝暖意。
她不喜欢霖国,不喜欢这南方国度湿冷的、黏腻的雪,更不喜欢霖国皇室显而易见的软弱——竟到了需要“卖了”女儿以求太平的地步。这场以联姻为名的交易,在她看来,荒唐至极。
可出征前,父皇在沙盘边,指尖点过霖国疆域,曾意味深长地说过:“霖国那位天命之女,庄露……其价值,值得我祁国十座城池的聘礼。” 十座城池?这倒是勾起了怀霜一丝真正的好奇。
究竟是何等人物,能当此评价?
暖阁内,炭火烧得正旺,与窗外的严寒恍若两个世界。
庄露跪坐在软垫上,素白纤细的指尖轻轻拨弄着案几上一株垂死的昙花。
花叶萎黄,了无生气。
“殿下,祁国迎亲的队伍已到正殿了,陛下让您准备着。”侍女低声禀报,语气带着掩饰不住的担忧。
“嗯。”她应了一声,目光仍停留在那濒死的花瓣上,仿佛外界纷扰与她无关。
昨夜,她已动用灵力悄悄滋养过它,可它依旧无可挽回地走向枯萎——就像她几日前无意间窥见的天命碎片:血色浸染的荒原,金戈交鸣,怀霜一身玄甲被长矛贯穿胸口,眼神凌厉却涣散……而她自己,立于一片虚无之中,身影淡得仿佛即将消散。
“天命之女……”她低声自语,指尖泛起微弱的莹白光芒,那光芒温柔地包裹住昙花,片刻,那枯黄的花瓣竟颤巍巍地、挣扎着重新绽开了一小瓣,带着一种回光返照般的凄艳。
“上天既给了我这条命,赋予我这窥见命运碎片的能力,自然是要肩负起使命的。”她轻叹,不知是在对花说,还是对自己说。
“您……真的愿意嫁去祁国?那怀霜公主听说……性情冷戾,杀人如麻……”侍女忍不住追问。
庄露抬眸,望向窗外纷扬不息的雪,目光空濛而温顺。
“愿意如何?不愿意又如何?”她笑了笑,那笑容淡得像水中的墨痕,顷刻便散了,“反正……嫁给谁,不都一样?若能以此换两国安宁,便是值得。”
她性子向来如此,不争不抢,随遇而安,如同深山里静默的幽兰。父皇也正是看中她这份柔顺与识大体,认定她不会反抗这桩婚事,更能安抚住祁国。
正殿恢弘,却因这严寒天气透着一股森然。霖国皇帝高踞龙椅,打量着阶下单膝点地的怀霜。
“祁国竟派公主亲自来迎亲,倒是给足了我霖国颜面。”皇帝的声音带着惯有的圆滑,眼底却藏着审视。他早听闻祁国三公主怀霜性情冷傲,于战阵之上杀伐果决,有“霜刃”之称,可亲眼见到,仍觉惊异。
眼前这人,身姿挺拔如松竹,眉眼锐利如刀裁,分明是个女子,却有一股不输任何男儿的英气与威势。
女子娶女子?真是闻所未闻的荒唐!
但正因这荒唐,他才更觉放心。
两个女子,还能翻出什么风浪?总好过将女儿嫁给祁国哪位皇子,徒增变数。
“两国联姻,自当郑重。”怀霜垂首,姿态恭敬,声音却平稳冷澈,像雪山融化的溪水流过冰面,“怀霜奉父皇之命,亲迎庄露殿下归国。”
皇帝眯起眼,捻着须:“庄露性子柔顺,不谙世事,望怀霜殿下日后多加善待。”
他顿了顿,语气意味深长,“毕竟……女子之间,也生不出什么乱子,安安稳稳便是福气。”
怀霜眼底极快地闪过一丝讥诮,却依旧垂着眼睑,掩去所有情绪:“陛下放心,自然。”
她当然知道这老狐狸在想什么——以为嫁个女儿过来,再是个公主,终究是女子,便能相安无事,保他霖国数年太平?
可笑。
他要的是一时苟安,她要的,可是那天命之女身上所系的、关乎祁国国运乃至整个天下格局的……真正力量。
就在这时,殿门处的光线微微一暗,一道素白的身影缓缓步入。
怀霜若有所感,第一次主动抬起了头。
传闻中的天命之女,一袭月白长裙,裙摆缀着细小的珍珠,行走间如流月无声。
发间只簪一支含苞的白玉兰,除此之外再无饰物。
眉目清丽如画,肌肤胜雪,周身却透着一股近乎神性的疏离与洁净,仿佛与这纷扰尘世隔着一层看不见的薄纱。
“庄露,见过怀霜殿下。”她盈盈一拜,声音清浅柔和,如同玉磬轻鸣。
怀霜忽然觉得心头莫名一阵烦躁。这女人……太干净了。
干净得像祁国山巅终年不化的积雪,纯粹,冰冷,仿佛轻轻一触便会融化,永远无法真正握在掌心。
她本该厌恶这种看似脆弱、需要精心呵护的存在,可当庄露抬眸,目光平静地看向她时——
怀霜清晰地看到,那双清澈的眼眸深处,竟藏着一丝她无法读懂、也不属于这柔弱外表的……悲悯。
那悲悯,并非针对她人,倒像是早已洞悉了某种残酷的结局,却无力改变,只能坦然承受。
当夜,驿馆。
怀霜屏退左右,独自站在窗前,望着窗外已然停歇、却将天地覆上一层银白的雪。
手中把玩着一枚通体血红、触手却冰凉的玉佩,那是她及笄时,父皇所赐,据说能感应杀气。
“查清楚了?”她声音不高,在寂静的房间里却格外清晰。
一道黑影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身后,单膝跪地,正是暗卫首领影鳞,他右眼始终蒙着一道黑纱,更添几分神秘与阴鸷。“回殿下,已多方验证。霖国公主庄露,确为这一代‘天命之女’。古籍残卷记载,其身负奇异命格,若遭横死,可借天命之力重生一次。”
“重生?”怀霜指尖摩挲着玉佩,冷嗤一声,眼底寒芒乍现,“那若我……杀她两次呢?”
仿佛为了回应她话语中毫不掩饰的杀机,那枚血色玉佩内部,突然传来一声极细微的“咔嚓”声,一道发丝般的裂痕,无声无息地蔓延开来。
怀霜目光一凝,盯着那裂痕,若有所思。
几乎同时,影鳞蒙着黑纱的右眼,在阴影下几不可察地微微转动了一下,仿佛有什么东西,正透过那层阻隔,窥视着这一切。
窗外,雪后初霁,月光清冷地洒落,照亮了窗台上几片不知从何处飘来的、边缘带着焦黑痕迹的黑色金属碎片——那是庄露白日里悄悄交给她的,来自丹国边境冲突中缴获的异常武器残片。
怀霜当时并未在意,只觉材质特殊,随手收入袖中,此刻在月光下,那些碎片上的诡异符文,隐隐流动着不祥的暗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