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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特别蓝的海 ...

  •   清晨五点二十分,许栖淮被一阵尖锐的闹铃声惊醒。他伸手去按手机,却摸到一管已经干瘪的药膏——昨晚睡前明明还剩小半管。
      "嘶——"脖子上的红疹在潮湿的空气里又开始发痒,他对着手机屏幕照了照,那片红痕比昨天更明显了,像被谁用指甲刮出来的地图。
      "许导?醒了没?"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时樾的声音隔着门板有些发闷,"再不出门就赶不上早市了。"
      许栖淮一个激灵坐起来,手忙脚乱地套上T恤:"马上!"他抓起相机包时,发现镜头盖不见了。
      门突然被推开一条缝,一只手伸进来,指尖挂着那个黑色镜头盖:"掉在楼梯上了。"
      许栖淮接过还带着体温的镜头盖,指尖不小心蹭到时樾的手心——粗糙的触感,像是常年握笔留下的茧子。
      "谢谢。"他低头装镜头,发现时樾今天穿了件深灰色的POLO衫,领口有些发白,"你今天...没穿那件蓝色衬衫?"
      时樾正在系鞋带的手顿了一下:"洗了。"他直起身,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瓶子,"先把这个喝了。"
      许栖淮接过玻璃瓶,里面的液体泛着可疑的深绿色:"这什么?闻着像...海带?"
      "鱼腥草煮的,防过敏。"时樾转身往楼下走,"奶奶说城里人第一次吃海鲜容易起疹子。"
      许栖淮盯着他的背影,小声嘀咕:"我脖子上的又不是海鲜过敏..."但还是捏着鼻子灌了下去。液体滑过喉咙的瞬间,他整张脸都皱成了一团:"咳咳...这比中药还难喝!"
      楼下传来奶奶的笑声:"小许啊,樾樾小时候生病宁可打针也不喝这个,现在倒学会逼别人喝了!"
      时樾耳根微微发红
      "只有给城里来的娇气导演准备的。"
      时樾转身下楼把一顶渔夫帽扣在许栖淮头上:"走了。"
      晨雾中的鱼市已经热闹非凡。许栖淮举着相机,镜头里时樾正在和一个满脸皱纹的老渔民用方言交谈,对方突然大笑起来,露出缺了两颗门牙的牙龈。
      "王叔说可以让你拍开渔仪式。"时樾走回来,身上带着淡淡的海腥味,"但要先通过测试。"
      "什么测试?"
      王叔已经拎着一条还在扭动的鱼走过来:"小后生,认得这是什么鱼不?"
      许栖淮凑近看了看:"呃...带鱼?"
      周围顿时爆发出一阵哄笑。时樾无奈地摇头:"这是马鲛鱼。"他接过那条银光闪闪的鱼,手指轻轻拨开鱼鳃,"看这里,新鲜的鱼鳃是鲜红色的,闻起来有海水的味道,没有腥臭..."
      许栖淮的镜头不由自主地对准了时樾的手——修长的手指沾着银亮的鱼鳞,在晨光下闪闪发亮。
      "专心学。"时樾突然抬头,正好撞上镜头,"不是来拍纪录片的吗?"
      "在、在拍呢!"许栖淮慌乱地移开镜头,"所以测试是什么?"
      王叔咧嘴一笑,从泡沫箱里掏出一把还在蠕动的沙虫:"生吃一条,就算你过关!"
      许栖淮脸色瞬间煞白。时樾叹了口气,伸手接过那条还在扭动的沙虫:"他过敏,我替他吃。"
      "哎哟,时主播护短啊!"周围的渔民开始起哄,"上次电视台来拍,你不是说最讨厌这种娇气的城里人吗?"
      时樾面不改色地把沙虫放进嘴里,嚼了两下咽下去:"他不一样。"
      许栖淮举着相机的手微微发抖,取景框里的时樾嘴角还沾着一点沙虫的黏液。他突然觉得喉咙发紧,赶紧转移话题:"那个...开渔仪式什么时候开始?"
      仪式比想象中更震撼。渔船列队出港时,许栖淮的镜头捕捉到时樾站在人群边缘,嘴唇微动像是在默念什么。他悄悄调大了收音灵敏度。
      "...平安归来。"
      原来是在祈祷。许栖淮正要关掉录音,却听见时樾又轻声补了一句:"...就像你们当年答应我的那样。"
      "拍到好素材了?"时樾不知何时走到了他身边。
      许栖淮慌忙按下停止键:"嗯...你们这里出海前都要祈祷?"
      "传统。"时樾递给他一个油纸包,"尝尝,王叔给的鱼饭。"
      油纸包里是烤得金黄的小鱼,许栖淮咬了一口,酥脆的外皮下是雪白的鱼肉:"好吃!这是什么鱼?"
      "小黄鱼。"时樾嘴角微微上扬,"看来你不讨厌所有海鲜。"
      "我只是..."许栖淮话说到一半,突然看见时樾口袋里露出半张照片,上面是个穿小西装的男孩站在钢琴旁。他装作调整镜头,悄悄拉近焦距,"那是你弟弟?"
      时樾迅速把照片塞回口袋:"走吧,带你去拍钟表店。"
      老钟表店藏在一条窄巷尽头。许栖淮正要推门,门上的铜铃突然掉下来,被时樾一把接住。
      "又松了。"他熟练地从工具包里掏出红绳,"林阿婆总说修了还会掉。"
      许栖淮注意到他的钥匙扣上挂着小螺丝刀:"你好像...什么都会修?"
      "习惯了。"时樾低头系绳子,睫毛在脸上投下细小的阴影,"小时候家里东西坏了,等不到人来修。"
      店里的老座钟突然报时,吓了许栖淮一跳。林阿婆从里屋走出来,老花镜挂在鼻尖上:"樾樾来啦?这位是..."
      "来拍纪录片的许导演。"时樾介绍道,"想拍您的百年老钟。"
      "百年?那都是骗游客的!"林阿婆哈哈大笑,"不过确实有年头了——时樾他爸小时候就来修过表呢。"
      时樾的表情瞬间僵硬。许栖淮赶紧岔开话题:"阿婆,我能拍拍您修表的过程吗?"
      "我老眼昏花啦,现在都是樾樾在修。"林阿婆从柜台下拿出一个木盒,"正好有块怀表要修,你们慢慢拍,我去买菜。"
      许栖淮凑近看时樾拆开怀表。他的手指比处理鱼时更加轻柔,用小镊子夹起细如发丝的零件。
      "这是..."
      "1912年的浪琴。"时樾的声音不自觉地柔和下来,"机芯缺了个齿轮,要重新车一个。"
      许栖淮调整镜头焦距:"你从哪学的修表?"
      "初中在这打过工。"时樾用放大镜检查零件,"那时候想攒钱买..."
      他突然停住,从一堆零件里挑出个小齿轮,上面刻着模糊的字母。许栖淮正要细看,时樾已经把它攥在手心。
      "想买什么?"许栖淮假装没注意到他的异常。
      "...没什么。"时樾转移话题,"要不要拍后院的古董钟?"
      后院阳光正好。许栖淮拍摄时,无意中看见墙角堆着几个旧相框。其中一张照片上,年轻的时父抱着个小男孩站在钟表店门口。
      "那是我。"时樾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六岁生日。"
      许栖淮小心地问:"你爸...现在还在绀青屿吗?"
      "在深圳。"时樾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开了家钟表行。"
      回程路上两人都很沉默。经过便利店时,时樾突然说:"在这等我一下。"
      他出来时手里拿着盒柠檬姜糖:"给。"
      许栖淮拆开包装含了一颗,酸得眯起眼:"怎么突然..."
      "你紧张时会咬指甲。"时樾指了指他的手,"刚才在钟表店,你把左手拇指的指甲咬裂了。"
      许栖淮下意识把手藏进口袋。时樾叹了口气:"回去吧,下午带你去拍落日。"
      下午四点半,时樾敲响了客房门:"该走了,日落前得到灯塔那边。"
      许栖淮正坐在地板上整理存储卡,闻言抬头:"这么早?太阳不是六点多才..."
      "要爬一段山路。"时樾靠在门框上,手里转着车钥匙,"再晚就赶不上渔船归港了。"
      许栖淮抓起相机包跟上:"你下午不用去电台?"
      "周三设备检修。"时樾递给他一顶棒球帽,"戴上,那边风大。"
      摩托车引擎声淹没在蜿蜒的山路上。许栖淮不得不贴近时樾后背才能听清他说话:"抱紧!这段路颠。"
      "什么?"一个急转弯让许栖淮猛地抱住时樾的腰,相机包重重撞在两人之间。
      "我说——"时樾的声音混着风声传来,"你昨天拍的鱼市素材看了吗?"
      "看了!王叔杀鱼的镜头绝了!"许栖淮凑近他耳边喊,"就是...你教我怎么挑鱼那段..."
      "怎么了?"
      "焦距有点虚。"许栖淮感觉时樾的后背僵了一下,"但构图很好!真的!"
      时樾突然刹车,许栖淮的鼻子狠狠撞在他肩膀上。
      "到了。"时樾摘下头盔,耳朵尖有点红,"前面要步行。"
      通往灯塔的石阶上长满青苔。许栖淮第三次差点滑倒时,时樾叹了口气伸出手:"拉着。"
      "不用,我..."
      "要么拉手,要么我背你。"时樾挑眉,"导演选一个?"
      许栖淮不情不愿地抓住他的手腕:"你们这儿的旅游局该修路了..."
      "去年提案过。"时樾稳稳地拉着他往上走,"开发商说要连灯塔一起拆了建观景酒店。"
      "什么?"许栖淮猛地停住,"这灯塔不是文物吗?"
      "1912年建的,够不上保护级别。"时樾踢开一颗石子,"就像那些渔船,迟早要被观光游艇取代。"
      登顶时,许栖淮的呼吸被眼前的景象夺走了——整个绀青屿像沙盘模型般铺展在脚下,海湾如同被落日熔化的金子。
      "三脚架。"时樾从背包里取出器材,"这个角度能拍到渔船和落日重合的瞬间。"
      许栖淮调试相机时,时樾已经坐在灯塔基座上削起了苹果。果皮连成长长的一条垂到地上。
      "你连这个都会?"许栖淮凑过去,"给我试试?"
      时樾把水果刀转过来递给他:"小心..."
      "嘶——"许栖淮的拇指立刻见了红。
      "笨。"时樾抓过他的手,从兜里掏出创可贴,"拍摄时受伤的导演我见过不少,削苹果受伤的你是第一个。"
      许栖淮看着他低垂的睫毛:"你给多少人当过向导?"
      "三个纪录片组,一个美食节目。"时樾贴好创可贴,顺手拿回水果刀,"你是第一个连渔船和游艇都分不清的。"
      "我分得清!"许栖淮抗议,"就是...那个..."
      "就是只顾着拍我了?"时樾把削好的苹果塞给他,"专心工作,许导演。"
      太阳渐渐西沉,海面泛起粼粼金光。许栖淮从取景框里看到时樾靠在锈蚀的灯塔铁门上,风吹乱了他的头发。
      "时樾!"他鬼使神差地喊,"站那儿别动!"
      "怎么了?"
      "就...这个光线很好。"许栖淮按下连拍,"稍微侧一点...对..."
      时樾无奈地配合着,突然指着远处:"船来了。"
      二十多艘渔船划破金色海面,像一群归巢的候鸟。许栖淮急忙调整镜头:"太完美了...等等,你在干什么?"
      时樾正用手机对着他拍:"记录一下大导演工作的样子。"
      "删掉!我头发都被吹成鸟窝了!"
      "不删。"时樾躲开他抢夺的手,"交换条件——告诉我为什么选绀青屿拍纪录片?"
      许栖淮的攻势顿住了。他转身假装调整三脚架:"...因为蓝。"
      "蓝?"
      "海水的蓝。"许栖淮的声音轻了下来,"我妈妈病床前挂着我小时候画的海洋,她说...从来没见过那么蓝的海。"
      时樾沉默了片刻,突然指向海平面:"看。"
      最后一缕阳光穿透云层,将整个海湾染成绚丽的紫红色。渔船在这片瑰丽中缓缓靠岸,汽笛声悠长。
      "这不是蓝。"时樾说,"但一样值得记录,不是吗?"
      许栖淮的镜头微微发颤:"嗯。"
      下山时天已半黑。时樾打开手机照明,光束扫过路边的野花。
      "小心台阶...你笑什么?"
      许栖淮晃了晃相机:"拍到好东西了。"
      "给我看看。"
      "不给。"许栖淮把相机藏到背后,"除非你拿刚才拍我的照片换。"
      时樾突然停下脚步。在暮色中,他的轮廓变得模糊不清:"许栖淮。"
      "嗯?"
      "明天...想去看真正的蓝色吗?"
      许栖淮的心跳漏了一拍:"...好。"
      摩托车引擎声再次响起时,他悄悄把相机屏幕转向月光——照片里时樾站在漫天霞光中,嘴角含着半个没成型的微笑。
      码头的夜晚比想象中热闹。小海老远就冲他们挥手:"导演!樾哥!来拍武侠片!"
      他身后跟着四五个同龄孩子,每人手里都举着塑料玩具剑。许栖淮蹲下来平视他们:"想怎么拍?"
      "我是令狐冲!"小海把"宝剑"塞给时樾,"樾哥演风清扬!"
      时樾一脸无奈:"已经很晚了,小海"
      "就拍十分钟。"许栖淮已经架好摄像机,"风清扬前辈?"
      接下来的场面堪称混乱。时樾被孩子们推搡着摆出各种滑稽的姿势,塑料剑在码头亮起的光下下闪着可笑的光芒。当小海大喊"看我的独孤九剑"时,时樾终于绷不住笑了——右脸颊露出一个浅浅的酒窝。
      "这张一定要洗出来。"回放时许栖淮故意放大时樾扭曲的表情,"可以当恐怖片海报。"
      时樾伸手要抢相机:"删了。"
      "不行!"许栖淮转身就跑,却在石板路上绊了一下。时樾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两人踉跄几步才站稳。
      路灯突然亮起。许栖淮发现自己的手还被时樾握着,对方的掌心温暖干燥,虎口处有道细小的疤痕。
      "这是..."
      "修自行车划的。"时樾迅速松开手,"走吧,奶奶该等急了。"
      晚餐时奶奶端出一盘红彤彤的生腌蟹。许栖淮学着时樾的样子掰开蟹壳,被扑鼻的辛辣味呛得直咳嗽。
      "吃不惯就别勉强。"时樾递给他一杯水。
      许栖淮逞强地咬了一口,辣得眼泪直流:"没...没关系..."
      半夜一点,许栖淮被浑身的刺痒惊醒。他摸到浴室开灯,镜子里的人从脖子到胸口布满红疹,活像只煮熟的螃蟹。
      "过敏了?"
      许栖淮吓得差点滑倒。时樾穿着睡衣站在门口,头发乱糟糟地支棱着,手里还拿着杯水。
      "可、可能螃蟹..."
      "等着。"时樾放下水杯,转身就走。五分钟后他穿着雨衣回来,手里攥着药盒,"暴雨天只有急诊室开门。"
      许栖淮这才注意到窗外电闪雷鸣。时樾的刘海还在滴水,水珠顺着下巴滑进衣领。
      "衣服脱了。"
      冰凉的药膏抹在后背时,许栖淮不自觉地绷紧肌肉。时樾的手指顿了顿:"疼?"
      "不...就是有点凉。"
      "活该。"时樾嘴上这么说,手上的动作却更轻了,"不能吃辣为什么不直说?"
      "你推荐的..."许栖淮盯着瓷砖缝,"不想扫兴。"
      棉签突然重重按在疹子上。时樾的声音从背后传来:"SY是时樾,SN是时楠。"
      许栖淮转身时,时樾已经走到门口。走廊灯从他背后打过来,在地上投下长长的阴影。
      "电台...今晚还听吗?"
      "暴雨天信号不好。"时樾头也不回地说。
      许栖淮坐在窗边摆弄收音机,杂音中突然跳出《听潮寄》的前奏。时樾的声音比平时沙哑:"今晚有位听众点播《海之梦》..."
      这是弟弟比赛夺冠的曲子。许栖淮把药膏管捏得咔咔响,在副歌响起时关掉了收音机。
      床头柜上静静躺着那盒没吃完的柠檬姜糖。他倒出一颗含住,酸涩在舌尖炸开,像那个没能问出口的问题——你修好的风铃上,为什么刻着和弟弟的名字?
      雨声渐密。楼下传来奶奶的咳嗽声,还有时樾轻声的应答。许栖淮摸出手机,翻拍到的那张照片——时父抱着年幼的时樾站在钟表店前,两人的笑容明亮得刺眼。
      他打开短信界面,输入又删除,最终只发出一条:"妈,我今天拍到一片特别蓝的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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