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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 1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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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张木床只睡方舟予一个人显得宽大,他瘦,加上营养不良身体没有发育好,整个人只占整张床的三分之一。但吕泊身体健康,又长得比同龄人要高一些,睡两个人就显得有点拥挤。吕泊把背往墙上贴,把两个人拉开了一些距离,他还是不习惯两个人一起睡,也实在是怕自己晚上翻身不注意压到了方舟予。
讲句心里话,吕泊其实是有点洁癖的。他不想和方舟予一起睡其实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担心他晚上失禁弄脏床单和自己的衣服。大概方舟予也猜得出来,所以在他说完那句话之后吕泊才勉勉强强答应。原以为方舟予身上会有不好闻的味道,实际上并没有,相反,甚至他身上还挺好闻的,凑近他还能闻到淡淡的香味。
吕泊把这些都功归于自己。乡下没有洗衣机,他每天都要洗很多件衣服,他自己的和方舟予的,每一件都被他用肥皂认真地洗得很干净。夏季容易出汗,他自己衣服换得勤,也给方舟予换得勤,身上永远帮他擦得干干净净,连帮他洗头这种麻烦的事情都是三天一次。
衣服没帮方舟予扯好,有点上卷。短裤裤腰上方可以看见一圈纸尿裤的白边,长期久坐肚子也被养出一个小小的圆圆的弧度。吕泊帮他把衣服往下扯了扯,刚伸出手打算给他按摩就听见他说话。
“吕泊。”
方舟予轻声唤他名字。他背上有伤,不能压着,吕泊把他的身体调成侧躺着,让他的脸面对着自己,也方便观察他的状态。看起来似乎好了很多,身体刚刚被自己揉了一会现在也没有那么难受,只是眉头还皱着,估计也不算太舒服。唤完之后他又喘了会气,调整了一下状态,然后问:“你挤吗?”
“不挤。”
吕泊回答得很快,对上他那双有点雾蒙蒙的眼睛。不知怎么又移开了眼,眼睛望着天花板,只回了三个字:“你很瘦。”
方舟予不知道该回什么,蜷起的手指动了动,蹭了蹭衣服布料,过了一会轻声回道:“你也……你也很瘦。”吕泊离他太远,他感觉不到身边有人,脸颊也没有感受到呼吸的温度,于是猜测着说了。
吕泊只觉得这样子尬聊很奇怪,没有接话。床有点短,估计长只有一米八,吕泊的个子两年前就超了这个长度了。脚抵在床尾处没有办法伸直,只好把长腿屈着。刚把右腿屈起来就感觉到奇怪的触感,低头看了一眼才发现自己的腿怎么蹭方舟予的隔尿垫上去了。他像是触电一般快速收回腿,又把那张皱巴巴的隔尿垫扯平,身体有些不自在,只好说:“你早点睡。”
白天大半天都在昏昏沉沉地睡,方舟予不是很困,虽然还是很乖地“嗯”了一声,但是没有闭眼。仍然安安静静地听着窗外的雨声,也同样微张着唇一心一意地呼吸着。
本来晚上入睡就困难,而且下雨天身上就疼,为什么还要听雨声,这样不是更痛,更难入睡吗?吕泊坐起来给他按着摩,实在是没有办法理解他的行为。手掌在方舟予凸起的膝关节捏到只剩一点软肉的大腿,像是想到了什么,他又屈起两根手指碰了碰方舟予的脸,试探性地问:“我把助听器给你摘了?听着雨声不好睡觉吧。”
“不摘,不要摘。”
大概心里面其实是很着急的,可身体太差,回答的语速还是有点缓。像是抗议一般,方舟予小幅度偏了偏头,说:“我们说话,说累了就睡觉……好不好?”
没有拒绝,吕泊“嗯”了一声。
“还是……很想问。”
方舟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觉得一会说出来又要让吕泊不高兴,吕泊甚至都感觉他缩在一块的手指都缩得更紧了一些,单薄的身板都颤了颤。他轻轻吐了口气,终于问了出来:“你们学校,一天,上几堂课?学校长什么样子,高中是怎么样的?”
学习,学校,这类的词基本上就是吕泊的敏感词,一聊起这个他就烦。尽管方舟予对他那么好,也哪怕他现在的状态看起来极差。但吕泊的眉毛还是不出所料蹙了起来,可方舟予现在的样子看着可怜兮兮的,终是忍着没和他发火,只是语气有点不耐烦:“说了和你们学校差不多了,你又不是没上过学,这么总要问。”
每回和方舟予聊天,如果是方舟予主动问他问题,大多都脱不了这一个话题。初问他可以耐心回答,问多了吕泊就觉得烦。
“吕泊。”
大概是被那句话伤得有点难受,方舟予这会的声音几乎只剩下虚弱了。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眼睛看着比之前更加暗淡无光,即便不想提,可是最终觉得还是有必要说:“我才上过三年学。”
这回就到吕泊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方舟予也是过了好一会才接着说话,声音很轻:“小时候村里面还有学校,我一二年级是在村子里面念的,早上上学之前要去劈柴,劈了柴之后可以卖钱攒学费。村里的学费没有那么贵,但支撑我读书还是有负担。柴米油盐哪样不用钱呢,我劈一筐柴可以够家里烧三天,但如果是卖钱的话远远不够学费。”
“三年级的时候,村里的学校拆了,我是在镇上读的,只读了一年。那时觉得学费好贵,其实也真的好贵。离家太远,我只能在学校吃饭,素菜三元,荤菜五元,我每餐只吃一个素菜,不点荤菜,就可以又省下一顿饭钱,如果我不吃,只吃从家里带来的馒头的话,就又可以省下一笔钱,攒得多了就可以又攒下一些学费。那时我的学费,我记得是用鸡蛋换的,我那时就在想,如果要供我读书,从小学念到大学,要用多少筐鸡蛋来换。”
这么多年来再回忆起这些事情,以为心里不会再疼,不会再难受了。方舟予记得,那时办理退学的时候他掉了眼泪,以为过去这么多年那种失落早已被时间冲淡了,才发觉原来心脏还是会泛着疼痛。这些事如今他再讲起来不会再流泪,谈起这些,语速缓慢地反而像是在讲一个故事。
夜晚关了灯,看不见什么东西,他看着虚无,认真地回忆着:“我还记得,那时在镇上上学的时候,经常会有其他孩子过来问我,为什么不吃食堂,为什么衣服短了还要穿,为什么没有书包。我那时候不知道该回什么,也是第一次觉得,原来自己是不光彩的,原来穷是不光彩的。”
“但是那也是最后一次,后来就不这么想了,别人怎么看我,都和我没有关系。因为我知道,为了供我上学凑齐那么多学费有多么不容易。我不怕穷,不怕别人说我,也不会因为穷而没有底气,我确实是自小长在村子里的人,吃着被土地养出的米长大,没有资格嫌弃黄土。我不怕穷,真的不怕。”
如果没遭遇那场意外,方舟予大概也会和村里的其他孩子那样,靠自己的努力走出去。如果他能上学,能改变自己家乡的样貌,他也一定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让村里的人都能实现脱贫致富,也一定会尽全力让村子里每一个想要上学的孩子都能上得了学。
但事实未能让他如愿。一次性讲那么多,废用孱弱的身体就开始抗议,下垂的足尖抖了抖,带动着两条没挂几两肉的细腿,萎缩的跟腱重重地砸在木板床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方舟予感觉自己又有点喘不上来气,呼吸间不受控制地淌出点涎水。被吕泊托起腰抱在怀里的时候,他还感觉自己晕得厉害。
明明是别人的事情,吕泊却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听着这么难受。手掌压着方舟予两条踢踏的腿,待他终于缓过来一些后对他说。好了,我以后不冲你发脾气,你想听学校的事情,我就把我知道的都讲给你听,别再难受了。
没有回答。方舟予只是把脸朝向吕泊的胸口,贴得更紧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