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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绯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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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桌上摆放着早已凉透的食物,夕阳橙光照进大敞着的门里
沾着墨水的笔搭在墨碟边,滴落的颜料晕开一抹胭脂色
季枕紧闭双眼,坐在东南位,身下地面是用朱砂画好的阵法,李安梦被放置在正中心,有心跳也有呼吸,看起来和平时没什么两样
“天地接应,原保长生,魂归本体,魄回本身,三魂七魄归其本宫,护守各方”
法阵按照书写顺序,一笔一笔亮起,从外围到中心,直至红光包裹李安梦
微风徐徐过,给季枕带来助力的同时,也稳住玉兰树上未剩几朵、摇摇欲坠的花
光芒暗下
季枕缓缓睁开眼,胸口叶片发着淡色柔光。他捂住叶子,凝望着李安梦,手下感受自己异常快速的心跳
眼前渐渐模糊,季枕眨巴下眼,阵法中心的人变成林槐安
她的脖子被割开,血液汩汩涌出,身上战甲残破不堪,头发沾染泥污,眼睛大睁着,死不瞑目
季枕静静坐着,什么也不干,什么都干不了,他就那样看着,一眨不眨看着,当做自我惩罚
谁让他拦不下她,谁让他没有能力救下她,谁让他看到未来却未有动作,谁让他自以为是……
是林槐安的错,她不该抛弃他,是司马徽的错,他不该让林槐安见到他,是善之神的错,祂不该救下被遗弃的他,就该让他冻死在那个雪夜,这样一切都不会发生
眼前人变为最开始的样子。比死更致命的,是鲜活的笑
他在一次又一次的重复中,早已麻木……至少他一直这样认为
泪珠滑落,李安梦苏醒
她的手在他眼前晃,“季枕?”
季枕定定看了她两秒,压下翻涌情绪,再次眨眼,林槐安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李安梦的满脸疑惑
“你咋了?”李安梦说
季枕没回答。刚那一遭,叫他有点没缓过来,虽然外表看起来没事,可整个人还沉在刚才的情绪中
好在,李安梦没再追问,抱着胳膊站在一旁,给足他反应时间
夜幕降临
季枕眼珠动了动,缓过了劲。他扶着地慢慢站起来,适应了下麻了的腿,忍过眼前一阵晕眩、黑暗,缓缓转过身,去看正在院里吃饭的李安梦
看了一会儿,季枕后知后觉发现她手里握着一条形制特殊的手链
脑海中搜寻一遍,找到手链相应记忆,季枕开口问道:“哪来的?”
李安梦嘴里正塞着一只鸡腿,闻言快速嚼了两下,想要咽下去
“慢点,别……”
还是晚了,李安梦不出所料噎住了。季枕快步走过去,倒了杯水,一手顺着她背,一手喂给她,“不用着急告诉我,有时间……”
手刚碰到李安梦的背,还没顺两下,就被她不着痕迹错开
察觉到李安梦抗拒,季枕眼眸一暗。到底发生了什么?李安梦怎么突然不接受肢体接触了?是不是明月跟她说了什么……
“废墟里”
季枕清醒过来,悬在半空的手垂下,连带着会透出情绪的眼睛一并藏起来
李安梦抽了张纸,随意擦了擦嘴,继续道:“烧了一天一夜的废墟,看起来像室内祭司的地儿,好像建在山谷里”
“嗯”
为确定刚刚的抗拒不是错觉,季枕拿走她手中手链时,特意碰了下她的手
她瑟缩了下,接着似是为了缓解尴尬,假装头痒的样子,挠了挠
季枕对此没说什么,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看起来将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手链上,但微侧的身体期盼着有人能发觉
小心思注定要落空,季枕瞟了眼李安梦,她在那啃得正香,哪还有心思管他
季枕眉眼略沉。生气显得小气,不气又实在气,两难下,他微微撇嘴,不再看惹人生气还不自知的蠢货,真正将注意力放在手链上
黑色与浅紫的珠子串联起昔日光辉,正中间两颗珠子的花托组成蝴蝶形状,稍微一动,振翅欲飞,垂下的四叶草银饰下面,还坠着三个挂坠,一对羽毛和一个云纹水滴
季枕对着月光仔细研究
黑色珠子变成红色,里面一丝一缕的东西像人体输血管,细看还能看出它正在跳动
李安梦的大脑袋凑过来,“啥东西?”
季枕缓缓回头看她,“绯水”
“?”
她一脸茫然,一看就不懂
季枕心中暗自腹诽,当初叫她多了解远古历史她阳奉阴违,一看历史就睡觉,只乐意看占卜和功能性的书,现在事情来了什么都不知道
虽是这么想的,但说是不能这样说的,该解释还得解释,谁让他就栽她那了呢
“圣女法器,名绯水,红珠用自身血液混合族中长老心头血,以及上一代圣女心脏练成”
李安梦蹙起眉,“心脏?”
季枕心思一转,打算吓唬一下她,也算是对她不认真看书略施惩戒
因此,季枕故意面无表情盯着李安梦的眼睛,直接说出实情,“活剥,用秘法维持那人性命,叫她亲眼看着自己心脏被剥离,再当着她面碾碎,用事先砍下的她的手,混合、搓成圆珠”
李安梦远比他想得胆大,不仅丝毫不怕,还好奇追问,“那紫色珠子呢?”
没心没肺,季枕心中道。他将注意力放回手链
紫珠比红珠小一些,分布在红珠中间,用来做隔断
季枕转动四颗紫珠,发现它们里面遍布微小裂痕……摔过?不应该,它只有紫色有裂痕,别的没有……
季枕陷入思考,每当这时,他便无法分心去顾李安梦
不过这也有好处,他无视的态度反倒能让李安梦认真,“紫色……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季枕放下冰冷手链,轻搓着冻僵的手指,一边思考,一边缓缓解答道:“绯,常象征血液、生命、驱邪之力,也与祭祀、巫术仪式密切相关,水,常用于净化、通灵或施咒,它就代表水”
缓过了劲,季枕重新拿起来,“圣女从小落的每一滴泪都被收集起来,长大后可自行选择炼化成顺手的武器或者留着举行重大仪式时使用”
李安梦皱了皱眉,“从小?”
季枕再次放下手链,指腹已被冻伤,他微微垂眼,“圣女所诞下的第一个女儿为下一任圣女”
李安梦停了很久,久到季枕都微微偏头去看。她表情复杂,有惊讶,有不确定,还有怜悯,“……那绯珠……”
季枕敛眸不语。李安梦这个状态,他实在不知道该不该说实话,只得沉默着,静观其变
良久过后,李安梦才接受看似平常的手链背后蕴含的残忍故事
正当季枕以为没事了,想接着研究时,李安梦却一反常态的追问,“为什么?”
季枕对突如其来的问询第一反应是不习惯,触及李安梦的眼睛时,忽然冒上来的不安又压下那微妙的不适
他下意识伸出手,向李安梦走了两步,她却向后退了三步,这下轮到他问了,“为什么?”
李安梦沉默、躲避态度成为愤怒的助燃剂
多日积压情绪只差一个机会就会彻底爆发
季枕清楚知道后果,所以他退步了。闭了闭眼,竭力压下情绪,尽量放轻语气,“今晚好好休息,明天一早我们下山”
“嗯”李安梦垂着头,回了房间
凄凉月光下,只剩季枕一人。他长叹一声,坐在石凳上,呆呆望着手链
它并不协调,给人感觉极轻的羽毛与繁复水滴并不适配,中心水滴像一把锁,锁住蝴蝶羽毛,将它困在华丽的珠子中间
季枕眉心一跳,移开目光,又定格在对面
恍惚间,他看到二十岁的李安梦抱着玩偶,坐在他对面,脸上带着依赖的笑,眼眸极亮的看着他
季枕在那双眼睛里看到久违的爱意,与现在不同,那是不加掩饰的,毫无芥蒂、顾虑的
伴随着柔和晚风,季枕伏在石桌上,渐渐睡去
他本以为此次会与平日一般,于梦中窥得林槐安片刻音容笑貌,谁曾想,再度睁眼眼前人是李安梦?
医院病房中,季枕头戴幕篱,白色长纱垂至脚边,将全身遮挡得严严实实
年仅两岁的李安梦躺在病床上,小脸皱成一团
五官锋利的女人站在病床另一端,眼中带着审视与犹疑,“你真的能救安梦?”
季枕冷淡回应,“嗯”
床边的男士心疼的抚摸李安梦脸颊,为她擦去额头冷汗
房门被小心推开,九岁的男孩跑到床边,着急询问,“妹妹又做噩梦了?”
季枕伸出手,轻轻搭在李安梦手臂,她逐渐安稳下去,“她自出生起便梦魇缠身,能撑到现在已是极限……”
季枕收回手,李安梦再次沉入痛苦梦魇,呼吸微弱,“许女士,时间不多了”
许胜意握紧拳头,望着女儿苍白的小脸,下了决断,“麻烦……”
“不行!”
触及母亲冰冷视线,李裴逸声音颤抖,却丝毫不退,“不行,妹妹才两岁,去雪山上怎么生活……”
“裴逸!”
李闻柳不赞同的摇摇头,示意他停下
面对眼中闪着寒光的父亲,李裴逸咽了咽口水,接着说:“我们……我们可以接着用符纸,已经用了两年了,我们又不缺钱,没问题的……!”
李闻柳没再让李裴逸闹下去,几步上前,捂住他的嘴,拖着他离开病房
空寂的病房中,除了李安梦偶尔难受的哼唧外,再无其他声响
季枕站在那,观看诀别场景
许胜意蹲下身,蜻蜓点水在李安额头落下一吻
季枕从她散落长发中,看到藏着的几根白发
千言万语汇聚成一句,“在山上有什么需要的直接告诉我”
许胜意抱起女儿,交付到季枕手中
李安梦似有所感,小手攥着许胜意衣领不放
泪水滑落,许胜意慌忙抹去,顺起床上玩偶,放在李安梦手里
季枕伸出手,李安梦主动握住他手指
无视许胜意的悲伤,季枕微微扬起唇角,白纱下是闪着满意的眼睛,他毫不犹豫,抱走李安梦,将她温暖小身体抱在怀里,朝房门外走去
眼看她越走越远,许胜意喉咙紧了又紧,最终还是没忍住,多说了句,“麻烦道长照顾好安梦”
季枕不理解这种愚蠢的话怎么问出的口,故此并未搭腔
保镖为他打开房门
李裴逸被李闻柳抓着,困在原地,却依旧不断挣扎,看样子是想把李安梦抢回去
季枕收回目光,越过父子二人,微微垂眼去看李安梦恬静睡颜,也不知道她在做些什么好梦呢
身后李裴逸呜咽声远去
季枕露出一点笑容
而沉溺在与家人欢乐野餐的李安梦,浑然不知梦外发生了什么事,正沐浴在阳光下,被哥哥的鬼脸,逗得咯咯直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