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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初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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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户,照进屋内,漂亮的冰裂纹映在地板
最先醒来的,是被疼痛唤醒的季枕,他蜷缩起身体,死死捂住嘴,但咳嗽声还是不受控制的冒出来
瞥见李安梦蹙起的眉头,季枕忍住从骨髓里钻出的疼,咽下喉间涌上的血液,小心翼翼的走下床,扶着墙壁,走到玉兰树下
伞安静的矗立在那,季枕倚靠着树坐下,洁白的衣袍沾上泥土
血液于眼眶里流出,顺着苍白面容,滴在腰间的香囊
莹白的底色上绣着白玉兰花,如今花被浸染成红色
季枕小心拿起,打开后细细检查,那里放着三组头发
第一组是两个黑发,被金色的细线缠在一起,第二组也是黑发,只是有一缕上面沾着干涸的血,第三组,一缕黑发一缕白发,不同的是,缠着它们的是红线
没有第四组,许是觉得寓意不好,又或许是觉得没必要了
季枕摩挲着香囊,清透的泪水砸散红色,颜色向四周扩散,泥泞不堪
无端的,季枕感到了冰冷,在这个四季如春的院子里,在春天到来的时刻,在阳光照耀下,感到刺骨的冷
在倒在地上,密密麻麻的疼痛袭来时,在寒意散开时,他想她了,说不上是谁,毕竟于他而言,每个都是她
他爱的,始终是那个炙热的灵魂,能融化寒冰的火焰,能散发温暖的火炉
白色裙摆停在面前,季枕睁开眼,李安梦神色复杂,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费力抬起袖子,遮住屈辱
李安梦什么都没说,扶起他,靠在自己肩上,像他安慰自己一样,轻轻拍着
阳光从树枝缝隙照下,爱人笨拙的安抚爱人
季枕最后一次尝到自己酸涩的泪,味觉渐渐消失,暖和的手掌覆在背上,重量没了
眼前的服饰不断变换,蔚蓝的窄袖常服,残破的铠甲,大红的衣衫,最终定格在白色连衣裙
“李安梦”
“你从未选过我,一次都没有,连犹豫都没有”
季枕说话颠三倒四,零零散散诉诸着无奈
“林槐安……安梦”
“国家,子民,妹妹,每一个我都反驳不了”
“红色很好看,我不喜欢”
“我一直孤独”
孤儿,道观,参拜,香烛,课业,热闹的白天,孤寂的月光,这几个词总结了他的前二十年
烈阳,乍破天光,匆忙闯入的林槐安,短暂的存在了三年
他们的初遇并不美好,对季枕来说,甚至算得上糟糕
将近八尺的身躯,魁梧壮硕,比小麦黑一点的肤色
林槐安在酷暑天气,爬了两个时辰,身上带着黏腻的汗水,背上背了个巨大的包袱,季枕觉得她把锅碗瓢盆全带过来了
忽的,那人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他身体一僵,直觉告诉他要出事
果然,林槐安呲着一口晃得人眼疼的白牙,快步走过来,猛的一拍
季枕倒在地上,书卷散了满地,口中吐出的血,染红了白页,披着的黑发有几缕垂在胸前,狼狈极了
林槐安带着歉意的笑,对他伸出手,“不好意思啊,我在军营待久了,习惯了”
闻言,季枕更气了,脸憋得通红,这不就是变着法说他不行,连女子一掌都接不下
无视那只手,季枕站起身,没管地上的纸张,匆匆离去,只留下一个气愤的背影
林槐安并不在意,一张一张捡起纸,再捋好
季枕躲在墙后,看着缠绕在手指的红线
粗鲁,强壮,没礼貌,这是对她初次见面的总结
与他想象的不同,与传闻不同
叽叽喳喳的声音传过来,季枕扭头看去,他一直饲养的、对他爱答不理的鸟,正站在林槐安肩头,亲昵的唱歌讨好
林槐安抚平书页折角,用指节轻轻碰了碰翠花头顶黄色的毛
耐心,有爱心,季枕在心里默默加上
在季枕没注意到的时候,另一端无牵绊,垂在地上的红线颜色加深了几分
“我讨厌你”
李安梦垂下望着远方的眼眸,目光凝聚在他身上
季枕缓过了劲,扶着树干站起来,手里死死掐着香囊,未曾露出分毫
他的背影孤寂,白发上有一根垂至发尾的珠链,尾端坠着一颗浅褐色水滴形的珠子,里面流转着淡金色的细碎光亮
“不怀好意的人会觉得玫瑰的刺扎手,它们从不去想刺的意义,不去看玫瑰的意愿,只想着拔掉保护的刺,方便自己”
季枕身形一顿
“真正爱护玫瑰的,只会为玫瑰拥有保护自己的能力感到开心,而它们包装出看似冠冕堂皇的理由,实际也不过是私心欲望作祟”
季枕停下脚步,转而坐在石凳上,望着李安梦短暂相交,又避开的眼睛,张了张口,什么也没说
辩解的话语说不出,想聊点什么又无从谈起
如往常一样,许多想诉之于口的事,在心底绕了两圈,到了嘴边,又不知从何处讲起
他对她的了解并不多,要么是坊间传闻,要么是卜卦堪算,她不爱提及过往,总说过去不可留恋,珍视当下才是王道
他看过史册、史记,可惜历史总是由胜利者书写,她的一生也只有寥寥几笔
她的荣耀不在,她的汗水不在,她挥洒的血液不在,忠诚不在,有的只有谋反叛贼
他不存在于她的过去,他不存在于她的未来,算来算去,唯一留下的,便只有那短暂的三年
时间不长,刚好能烫的人灼烧的痛,时间太短,温情太少,余下的温度化不开积雪,冻得人失了智,只知道枯等
李安梦低头揪着草,那片带着绿的草地被她薅秃了一小片
季枕神色复杂,动了动嘴唇,过往记忆在他脑海里盘旋两遍,再次归于冷寂
他能和她说些什么?
他被遗落在过去,渐渐黯淡,她在新生的时代闪着光
他守着一个渺茫的希望,历经百年光景,故人无处寻,往事也找不到人诉说
她正值青春年华,有能力有野心有手段,不过短暂的被困于此,拴在他身边
季枕收好情绪,抬起手腕,为自己倒了杯冷茶,语气淡淡道:“昨个儿还有些剩菜,凑合下,热热当午饭吃了吧”
李安梦并未出声,自顾自走去一间屋子
季枕饮下茶水,冰冷顺着喉管流进胃里,刮出细碎的疼
李安梦端着木盆站在他面前
季枕抬起头,细细看她的面容,剑眉星目,丰神俊朗,轮廓又带着女子的柔美
再看自己,弱不禁风,苍白无力……
他没有接李安梦递来已经浸湿的手帕,陷在情绪中难以走出
不知从哪来的一阵风,顷刻间吹散季枕身上脏污,连带着脸上血迹一并消散干净
李安梦尴尬的收回想为他擦拭的手,以及眼底动容
“……?”
季枕努力扯动嘴角,发现实在笑不出后,放弃了。他离开座位,在一面白玉碑文前,拜了三拜,并放置三炷香,“多谢上神垂怜”
李安梦立于他身旁,安静的注视着他
沾了些冷冽的香烛气味飘散在空中
季枕眼神落在燃烧的香灰上,“想说什么?”
李安梦犹豫半晌,开口道:“没有”
“想知道你是个怎样的人吗?”
等了会儿,李安梦很轻的摇了下头
季枕捻着指尖,像是有点紧张,仔细斟酌了下用词,“那是……已经知道了吗?”
身后的人没有答复,也没有动作
季枕回头看去
风撕裂了几瓣花,碎片零散飘落,落了满地雪白,有几片落在李安梦的肩,有几片落在她发间
太少了,染不白她的头,停留时间太短,没几秒便坠在脚边
季枕的笑带了几分自嘲意味
是了,于他而言,他们的故事很长,他一遍一遍,经历了千年
于她而言,他们的故事很短,她占卜一天便能全部看完
天资极高的她怎么会不知道呢?怕是……不愿知晓罢了
散落的花瓣像一条分界线,隔离开二人,一个在光芒里,一个藏在暗影处
季枕画地为牢,怯懦又小心,怕打破平衡,怕再被抛弃,怕小心营造的海市蜃楼顷刻坍塌,怕竹篮打水一场空
与季枕的踟蹰不前不同,李安梦只犹豫了下,便抬脚走向他,站定在他面前,轻搭上他的衣袖,“我查过了,明个儿天气很好,我们可以下山去瞧瞧,顺道尝些没吃过的菜”
两片碎花顺着她的肩,落在季枕手背,他抬起另一只手,取下隐于她发间的白
李安梦似是觉得痒,微微偏了些头,“季枕怎么想?”
季枕迅速收回手,后撤几步,拉开距离
李安梦上前两步,还未束起的头发垂挡在眼前,“你不是没下过山吗?正好去转转,看看现在的时代”
伸手握住一缕青丝,季枕眼中是掩饰不住的怅然,他似乎注定看不到她白发模样
拨开她的头发,露出明亮的双眸,那里盛着点点繁星
“好”
鬼使神差的季枕应了下来,柔软的发丝擦过掌心,泛起丝丝痒意,合上手,默许乌黑的秀发悄然离开
得到想要结果的李安梦快步跑走,为自己倒了一杯茶,目光有些不自然的左右乱飘,脸上带着薄红
季枕眼神从未离开她分毫,自然也未错过她羞红的脸与狡黠的笑
像是计谋得逞的小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