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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31 ...

  •     下半年的八月份末尾,果果要上幼儿园了,贺厌炽为这事跑了很久,成哥也带着他找了关系,最后在市中心找了一所声望不错的幼儿园。
      栗倦跟着去过一次,园里的设备和教师资源都很不错,周围就是居民区,很多人就近买的房子。

      小姑娘很兴奋,他们小区几乎没有和她同年龄的小朋友,栗倦陪她最多,但是他身体不怎么好。最近一段时间偶尔天气一变他就容易生病,医院是去的最多的地方,贺厌炽还是天南海北地跑。

      他们两人心照不宣地不提那晚的谈话,栗倦不主动说什么,贺厌炽也不问。
      小姑娘要上学那天贺厌炽提前一天晚上回来了,他没抢到票,坐了十几个小时的火车。栗倦刚把小姑娘哄睡,温馨的小屋子里小姑娘面带笑容的睡着,粉色的书包和园里发的校服在旁边的小沙发上摆着,栗倦陪她一次把书本还有一些文具整整齐齐地码好放在书包里。

      门开的时候栗倦刚好从屋子里面出来,他蹑手蹑脚地微弯腰关上门,客厅里还有一灯暖光开着,他站在原地缓了一会儿。听到声响他猛地转头记看到贺厌炽提着小行李箱站在玄关,声控小灯哒地一声亮起来,照亮他半边脸。
      “我回来了。”贺厌炽轻声道,看着他。
      栗倦努力扬起笑容,“欢迎回家。”

      他顺手倒了杯水又要伸手接过他手里的箱子却又被贺厌炽抬手躲了过去,他沉声解释道,“沉。”
      “果果睡了?”
      栗倦动作一滞,他放下两条手臂,点点头,“嗯,还是笑着睡着的。”
      “那就好。”贺厌炽脸上都是疲倦,下巴上冒出短短的胡茬,他坐了十几个小时的火车,此刻累极了,“这段时间麻烦你了。”
      栗倦摇摇头,保姆每天也会来,他没什么事情做,果果也不需要他时时照顾。他就喜欢缩在房间里发呆,有时候能坐上一整天。

      栗倦不自在地捏了几下手指,他说,“那我先回去了,你早点休息,明天还要去参加果果的开学典礼。”
      贺厌炽正在低头刷牙,他咬着牙刷着急忙慌地漱口,险些把嘴巴里的水咽下,再一抬头时栗倦已经一股风一般开门跑了。

      贺厌炽罕见地扬扬眉,他把这一系列动作归功于栗倦在尴尬,但是论起那晚他说的话好像更加没分寸,本该尴尬的人应该是他。他低头想起栗倦说完那句话后,他的头是低低地垂下的,像是想起什么一样。
      贺厌炽思绪跑远,他想起宋顷,栗倦的前男友。

      看到那张脸,他很容易地联想到自己,其实他们长得并不像。但是外人第一眼看上去是会觉得他们很像,气质不像,站姿不像,表情也不像,但是看人时的姿态却一模一样。
      他又发散思维着想栗倦的往日恋人们,是不是每个都和自己长得很像,栗倦和他们交往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也是这样安宁又恬静吗?

      他是不是早上起来也会犯迷糊穿反拖鞋,也会偶尔地闹脾气不肯吃早餐,喜欢偷偷地啃棒冰,每周都最喜欢去超市买青苹果塞满整个冰箱。
      他兀自地想着,心脏像鼓起的气球那般越来越大,压得内脏生疼,蓦然破了,又空荡荡的。

      小姑娘第二天起来的很早,乖乖穿了衣服跑出来刷牙洗脸,看到贺厌炽的时候眼睛都在发光,踩着凳子跳下来扑进了贺厌炽的怀里,“爸爸!”
      “我们果果真漂亮。”
      贺厌炽抱着她去厨房看早餐热好了没有,又打发果果去隔壁喊栗倦起来吃早餐,小姑娘乖乖应了,踩着小皮鞋哒哒哒地跑出门。

      熟练地打开门她换了拖鞋进了卧室,床上鼓起一个小山丘,小姑娘趴在床边轻轻拍了几下那个山丘,“哥哥醒醒呀,要去吃早餐喽。”
      只见山丘动了动,栗倦在里面翻了个身,他露出毛躁燥的脑袋,在枕头上滚了几下脑袋,又扭头要睡过去。小姑娘往床上趴了几下,眼见栗倦的脸红扑扑的,像她平常吃的红苹果那样红。
      小手贴着栗倦的额头,她才觉得栗倦摸起来烫呼呼的,连呼吸都是灼热的,“哥哥……”

      床上的人没反应,他蜷缩着,黑发挡住脸看不清情绪,小姑娘才察出一丝不妥,她跳下床往外跑连鞋都没来得及换。她跑到隔壁扯着贺厌炽的袖子把人拉到房间里,一张小脸已经皱起来,她要急哭一般,“爸爸快来,哥哥、哥哥生病了……”
      她的声音还抽噎着,贺厌炽已经快她一步冲进房间,小姑娘站在原地发楞。贺厌炽已经抱着昏迷的栗倦出来了,他的额角都是汗,身上还围着围裙,拖鞋穿着一白一黑,滑稽得很。

      救护车到的时候已经快到小姑娘上学的时间,贺厌炽不敢耽搁半分钟,他已经给成哥打了电话,小姑娘已经穿好鞋子背上书包,只是脸蛋还哭的红扑扑的。
      贺厌炽单膝跪地伸手擦掉了小姑娘脸上的泪水,“果果,爸爸今天不能去你的开学典礼了,哥哥他生病了,就让成叔叔代替爸爸去好不好?”
      小姑娘重重地点点头,她眼底还红彤彤的,一副小可怜样。恰好这时成哥已经穿过人群跑过来了,贺厌炽已经在电话里和他讲清楚事情的原委,成哥叹了口气抱起小姑娘问他,“我跟着去医院,你带着姑娘去不行吗?”
      贺厌炽没说话,成哥又说,“毕竟是咱们姑娘第一次上学,你不跟着?”
      他摇摇头,看了眼被抬上救护车的栗倦,“我不放心他。哥,麻烦你了。”

      栗倦再醒来时眼前白花花的的高墙,嘀嘀嘀响的仪器声刺得他耳朵疼,他张大嘴巴呼吸,面罩上的雾气聚起又散开,错落过病床,白色的地帘,他勉强扭头看着玻璃外,有个人站在那里。
      栗倦觉得眼前发昏,白蒙蒙地罩在他的视网膜上,他却能猜到是谁在看着他,该结束了,他想。

      三天后,他被转到了普通病房,贺厌炽依旧寸步不离地守在他身边,每次栗倦昏睡过去再次睁眼醒来就能看到贺厌炽的身影,有时候小姑娘也会来,她背着书包趴在床边。小姑娘不敢碰栗倦,只是乖乖地盯着他看。
      第四天的时候他勉强能吃点流食,但是他的胃依旧疼得厉害,吃不下太多东西,吃两口就要歇一会才行。贺厌炽没和他说过一句话,每天木着一张脸尽职尽责地照顾他,他还请了个护工,有时候实在走不开才会打电话叫人来。

      他的工作室已经开了,刚开始时最忙的时候,基本上是走不开的,好在医院和工作室是在一个方向上的,不至于让他两边跑。下午的时候贺厌炽已经提着饭又来了,他让护工先回去了,明天早上再来和他换班。
      栗倦看着他,也不说话,两个人看上去好像是在赌气。他买的是养胃的小米粥,栗倦喝了两口就喝不下了,他没什么食欲,胃里一阵一阵地抽痛,他早上又开始发烧,吐得天昏地暗的,这些事情护工已经一一和贺厌炽说了。
      栗倦偷偷看他眼色,勉强多吃了几口,皱着脸实在是吃不下了,贺厌炽大手一伸把那碗粥端过来三两下吃完了。

      “我想回家。”栗倦哑着嗓子和他说话,他最近吐得太频繁,嗓子都是哑哑的。
      病房里面静悄悄的,栗倦等了好久,回答他的之后平稳的呼吸声和风吹帘动的声音,他等啊等,等到太阳好像都落幕了。栗倦往外看去,白昼好像更短了一些,这个夏天太短了,他不想留下。
      “不行。”
      贺厌炽终于是在太阳下山前给了他答案,栗倦并不意外,他垂下双手,晚风习习,吹散了他脸上的发。

      于是栗倦给他讲了一个故事,故事听上去很冗长却也很短促。
      男孩的父母来自小山村,男孩的母亲是家里的长女,她出生在母亲下地干活时的土棱旁,接二连三,家里又出生了很多孩子,那个年代是吃不起饭的,孩子们被卖到了隔壁村,另一个山头。可是男孩的母亲已经长大,她能承担起家里所有的活计。
      终于,她的母亲生下了最后一胎,是个男胎。

      男孩的母亲的日子也好过了一些,她不再接受父亲的非打即骂,也不用再睡在牛棚里,她可以在吃饭的时候不用那么狼吞虎咽了,她以为日子会这样过下去,可是她想错了。
      十六岁时她看到家里进进出出的陌生人,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有天晚上趁着出门干活的时候她偷偷藏在了家里,大人们的对话就在女孩的隔壁炸开,她被论斤售卖,大人们大谈阔谈能把她卖到一个怎样的好价钱。
      她慌了,她不想就这样蹉跎着被人卖出去,又是一个晚上,昔日的伙伴来找她,告诉她自己要去大城市闯荡,他是个孤儿,吃着百家饭长大,想要出去闯出去一番事业。
      他们在一个深夜逃跑了,那晚的月亮圆的很,挂在孤零零的夜空里,照着紧紧握着手的少男少女。

      后来他们结婚了,男孩是在父母的爱中降生的,他继承了父亲的面容和母亲的五官,五岁之前的他是幸福的,他可以坐在父亲背上笑,缩在母亲怀里撒娇。
      五岁后,他最习惯的就是哭泣和恐惧,拿着啤酒瓶的父亲,动不动就掀桌子朝母亲伸出巴掌的男人成了他童年挥之不去的噩梦。

      他恨那个男人,曾经不知道多少个夜晚在睡梦前狠狠诅咒男人去死。可是这个想法一出现泪水又布满双脸,他咬着下唇不敢哭出声,他怕的很,怕明天醒来再遭到男人的暴怒。
      也许是上天怜惜他,十三岁那年,男人被债主打断了腿,他不再朝男孩伸巴掌,他只能坐在床上暴怒。男孩因为营养不良瘦瘦小小的,他梗着脖子和男人对视,双目赤红,他伸出手掐住了男人的脖子。
      外出归来的女人的尖叫声唤回了男孩的神智,他的脸上迎来一阵风,一个巴掌就那样打在他脸上,打的他偏过头去。女人的力气明明不大却打得他站不住脚,男孩直直站着,他倔强地仰起脸和女人对视,两个人的脸上都飘着泪,缓过神的男人开始砸东西,他的嘴巴里满是辱骂词,男孩却听不见一样,他被砸得流了血,却像个倔驴一样站着不动。

      男人最后被送到了疗养院,他们因为躲债主搬了很多次家,花出去了大部分积蓄。男孩在初中时就想学校申请了补助,他们这样贴着脸挨着背勉强过日子,女人干过很多工作,她却从来没想过让男孩辍学。
      男孩的皮肤很透,手背弓起就能看到紫的绿的血管,从手背蜿蜒到手腕处,再绕过手腕到手心延展的方向会看到如同小树枝桠变得分叉的血管。
      他没做过重活,女人弓起她的背高高地举起男孩的手,他拿过最重的东西就是手里的笔。

      栗倦蜷曲起身子,他继续说,“我本来以为,日子会这样一天天过下去。”
      “我们已经把爸爸欠下的债还完了,妈妈盘下的那家店也在好好经营。我想着自己能考上一个好的大学,拿到奖学金,那样我就能带着妈妈去大学看看,我能出去兼职养她,能照顾她,我们会过着平淡安宁的生活。可是我一直都不知道的是她早就得了胃癌,我快高考那几个月,她每天都躲在店里不回家,胃疼的几乎站不住。她不愿意去医院,就去小诊所买成片成片的止疼药吃,那药可真苦啊。”
      “我知道妈妈生病的时候扯着她去医院,明明她还没有我高却有那么大的力气,她嘴里哭诉着说要给爸爸交下个月的疗养费,她吃点止疼片就不痛了。我拗不过她,你知道我后来干什么了吗?”

      栗倦盯着低眉垂眼的男人,眼珠一动不动,竟然笑起来了,“我冲到疗养院跟他说让他去死,只有他死了,我和妈妈才能活下去。”
      他伸着手,脸色紧绷,似乎在模拟当时的场景,栗倦向前伸出手,持续着往前推动的动作,他想要把男人推下楼。突然,一只手攥紧了他的手腕,栗倦似乎是回过神,他的手腕很凉,贺厌炽身上温热的气息烫得他猛地甩开那只手。
      他受惊般地往回缩,嘴里还不停念叨着,“我杀了他,我杀了他,但是妈妈也离开我了。她在我面前哭,我看不到她的脸,她为什么不带我一起走呢?为什么?为什么、明明她可以带我一起走的,为什么要留下我一个人?”

      栗倦缩成一团,抬起的双腿顶着胸膛,他不停往后缩,眼睛里面浸满泪水,一颗颗顺着脸颊低落下来,他明明已经很听话很努力了。妈妈在生他的气,气他为什么要和爸爸说那样的话,他是杀死男人的凶手,她不想见到栗倦,她恨自己的儿子。
      他没有把男人推下去,那天来巡逻的保安喊住了栗倦,男人却在当晚跳楼了,是自杀。

      栗倦后来很久才知道,女人自杀的前几个月早就买了一份保险。她不认识字听人哄骗买了一份最大的保险,她关闭了所有门窗穿着自己最干净的衣服躺在床上安静的死去了。
      只是她在自杀之前看到弯着脊梁熟睡的儿子,悄悄把儿子房间的窗户打开了,就这样她奔赴了死亡,并且想用死亡给儿子带来一些补偿。

      “其实她根本就不知道自杀是没有赔偿金的。”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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