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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20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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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雪愈盛,天边铅云沉甸甸地压向大地,路上行人寥寥,只有几个衣着单薄的货郎久久不肯离去,冻得吆喝声都带着三分颤。
天地肃萧,唯有一处,红灯盏盏,喧嚣热闹,娇语连连,唱喏声不断,好似世外凡俗之地,那便是百媚楼。
百媚楼是潭州最大的销金窟,上至皇亲贵胄,下至黎民百姓,哪一个不想到百媚楼走走瞧瞧,看一看千娇百媚的美娇娘。
今日天寒地冻,依旧座无虚席,此刻都凝神静气,目不转睛地看着台上。
大厅正中,是一处高台,红绸铺面,上面放置着一个巨大的金笼,金笼里有一张雕刻精致的方榻,铺着红缎的圆桌以及两张绣凳,金笼四处挂着薄如蝉翼的白纱,使得金笼里的一切朦朦胧胧,更让人望眼欲穿。
百媚楼应该全是千娇百媚的美人,但在金笼里的,却是一个男子,一个看起来呆呆傻傻的男人,但这个男人,一身素衣,却生得一张颠倒众生的容颜。
他安静乖巧地坐在榻沿上,神色淡淡,眼神空空,无悲无喜,清雅温敛,像温润细腻的白玉,又如沉静无波的山溪。
这便是百媚楼的镇楼美人,人人都要称其一声“净公子”,正是掉入泛金河的千里小净。
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故而这百媚楼日日歌舞升平,男客女客盈门,皆为一睹千里小净的容姿。
即便千里小净整日如失魂的木偶般只是静静坐在这里,也依旧挡不住男人女人的喜爱,喜爱只余,金银玉石,奇珍异宝悉数赠了,可千里小净也只是微微打量着,不言语亦不动作。
百媚楼的主人因此想了一出来钱的法子,谁的财宝能打动净公子的心,谁有资格成为净公子的入幕之宾。
自此,百媚楼日日赚得盆满钵满。
青衣小官自看客中收取了珍宝,由托盘托着,一一从千里小净面前走过。
“冰蚕丝。”
“过。”
“明月珠。”
“过。”
“镶金缀玉玛瑙杯。”
“过。”
“梅雪玉佩。”
“过。”
……
这世间珍宝在青衣小官声声唱喏下,犹如走马灯从千里小净眼皮下匆匆过去,看客里已是唏嘘一片,看来,今日又是白来一趟了。
“金臂钏。”
“过。”
“嵌龙珠项链。”
千里小净眸光淡淡,当一串项链捧至跟前时,他忽然略抬了抬眼,随即便伸出手来。
端着托盘的青衣小官顿时愣住,看着伸平的手掌,如玉如脂,一时不懂这净公子是何意思。
千里小净忽而一笑,淡淡道:“给我。”
百媚楼里一片倒吸声,那“给我”二字如清风徐来,顿时让许多人喜极而泣,终于,这净公子终于开口说话,终于,有珍宝能入他的眼。
“哈哈哈,太好了!嵌龙珠项链,我的,是我的。”看台下,一位锦袍少年兴奋的站在桌子上狂笑几声,便迫不及待的跳上高台,就在万众瞩目下,他急急往金笼中钻去。
“不可!”二楼上,一个红衣老妇急急喝道,“小侯爷,且慢……”
她这声且慢到底是喝晚了,她恨恨地直跺脚,只见那小侯爷已经钻进金笼里,四面白纱浮动,笼内一切朦胧似幻。
“净公子,有礼了。”
小侯爷笑眯眯的声音听起来格外得意。
只是,很快便归于沉静。
白纱微动的金笼里,再无半点声息,那从二楼上的红衣老妇怒喝道:“你们几个还愣着干什么!”她狂挥衣袖,让近旁地青衣小官进入金笼请小侯爷出来。
“啊!死人了!死人了!”
青衣小官从金笼里滚了出来,脸色苍白的又喊了一声:“死人了!小侯爷死了!”
事发突然,谁也未料到,百媚楼镇楼美人的第一个入幕之宾在众目睽睽之下离奇死去。
可是,净公子分明未曾动作。
而小侯爷,也仅仅是执了一礼。
小侯爷是如何死的?
文柳娘做梦也没想到,她经营百媚楼数十载,竟在今天,有人青天白日下,死在楼里,她脑海里一直响着当初卖净公子的人,好心提醒的那句话“这个男人有点邪门,你可小心些”。
邪门的公子,能有多邪门,一座金笼罩下,既防备了意外又突出些与众不同的神秘感,来钱来得岂不容易,可此时此刻,文柳娘终于亲眼见到了。
这公子真是邪门。
她脑子里一片空白,如果死的是一般人还好办些,可今日死的可是安定侯骆澜的嫡长子骆灵遇。
文柳娘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手脚并用爬上高台的,只看到金笼内,千里小净依旧淡漠的保持坐立的姿势,微垂着眸子,眼神空空,而骆灵遇亦是保持着执礼的姿势歪倒在地上,从姿势上判断,骆灵遇确实是向千里小净见礼时倒地。
奇怪的是骆灵遇神态安然,面色平常,倒不像是死了,像是睡着了,文柳娘胆战心惊的伸手,试探再三,探上骆灵遇的鼻息,骤然一惊,猛的缩回手来,眼中闪过不可思议,还有一丝疑惑,她侧头贴在骆灵遇胸膛上,听到一丝微弱的心跳声。
骆灵遇没死?
文柳娘喜极而泣,又笑又喊:“请大夫,快请大夫!”
一缕清香自铜兽里瓢出,室内圆桌突然被一掌掀飞,绣凳上坐着一位锦衣华带的男子,他正将伸出地手缓缓收回,他面庞刚毅,眉目如刻,此刻眼中全是怒意,说话时又带着些微笑意:“人确实没死,可他这样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打扮妖艳的文柳娘身子吓得一抖:“侯爷,此事还需从长记忆。”
此人便是骆灵遇的父亲,褚因国威名远扬的安定侯骆澜。
文柳娘讪讪一笑,再也不敢有所隐瞒,痛心道:“我大约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只是如何救醒小侯爷,却不得而知了。”
骆澜斜目看她良久,倏然一笑问:“你知道问题出在哪里?那你还不赶紧说!”
文柳娘最怕骆澜这种人,端得一副和和气气地模样,可这团和气的背后是要命的刀子,她停思片刻,重重叹了气,目光不由自主的看向锦帘后的方榻上,那抹素影安静的坐在那里,不吵不闹。
文柳娘眸底闪过一丝不忍,缓缓道:“这可能与净公子有关。”
文柳娘并不知事情全貌,都是在当初卖他的老汉那里听说的,据说是一个喜欢钓鱼的老汉,闲来无事,在泛金河边钓鱼,意外发现躺在河边水草的千里小净,有无数小鱼儿游恋在他身边,水草缠住了他的手脚,若不然还不知飘到何处。
老汉心慈,见人泡在水里冷得整个人脸色苍白,连忙将人捞了上来,鱼也不钓了,连背带拖地将人拖回了家。
老汉住在一个偏僻村落里,由于常年的劳作,便是小娃娃都有些黑黢黢的,乍一见到如何俊美的公子,瞬间传得四里八乡都知晓。
老汉照顾他整整三日才醒,可惜醒来之后便呆呆的,不言不语,像走了魂失了窍的傻子。
可谁让他长得俊美呢,依旧让人生出几丝怜悯来。
可好景不长,土匪过村,以为千里小净是个姑娘,故作男子装扮,二话不说,将人掳上匪寨,这一去便再无音讯。
老汉始终心有牵挂,便在一个月夜悄悄潜上匪寨,只想确认一下千里小净的生死,可是寨中空无一人,直到走到寨后,地上死尸累累,就在尸体横肆间,千里小净正神游般垂着眉眼,对一地的尸体恍若无觉。
整个土匪寨无一人活着,但那个柔柔弱弱痴痴呆呆的千里小净却完好无损,不惹尘埃地活了下来。
骆澜微微蹙眉:“你是说,整个匪寨是因为他而死?”他一指指向锦帘后的人影。
文柳娘叹气道:“不知。”
那么,是谁杀了匪寨的土匪?
是千里小净吗?
为什么匪寨的土匪被杀,而骆灵遇却陷入昏迷?
这其中有什么区别?
“那他又是怎么来到百媚楼?”
文柳娘连连叹气:“那刘老汉将人从匪寨领了下来,又觉得实在诡异,便将人卖到了百媚楼,他与我提起此事时,便说过净公子有些邪门。”
骆澜斜目盯着文柳娘许久,倏然冷笑:“所以,你用金笼困他,并非真的困他,而是为了防止匪寨那一幕重现。”
文柳娘硬着头皮点点头,苦哈哈道:“我并不信刘老汉的话,但他说得信誓旦旦,我又总是不安心,便想着拿他赚够了银钱,随便卖了算了,不曾料到一向对外界毫无反应的净公子,竟然对小侯爷送的嵌龙珠项链有反应……”
“他不该有反应?”
“从他来到百媚楼,献宝者无数,而他只对小侯爷的嵌龙珠项链有反应。”文柳娘不知道该怎么描述心中的感觉,明明有反应是对的,可她从内心觉得过于反常。
也就是说,正因为千里小净一直以来对外界不做反应,文柳娘这才以千里小净的入幕之宾作饵,淘尽无数财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