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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午夜引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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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从窗户缝隙钻进来,吹得他后颈发凉。手机屏幕在口袋里亮起,久染迟的消息带着震动:「老地方,引擎装不上了」。
林霁的指尖悬在屏幕上方。床头柜上的药盒在黑暗中泛着冷光,母亲睡前发的消息还停留在屏幕上:「明天协和的专家会诊,别熬夜」。
他深吸一口气,手指飞快地打字:「半小时到」。
---在这之前
废车场的夕阳把久染迟的影子拉得很长。他蹲在那台报废的发动机前,机油从指缝渗进掌纹,在虎口的旧疤上凝成黑色的河网。父亲蹲在旁边抽烟,火星在暮色中明灭。
"你最近老看手机。"父亲吐出一口烟圈,笑得促狭,"喜欢谁家姑娘了?"
"没谁。"久染迟闷声道,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屏幕,"反正……不可能。"
锁屏上是张模糊的偷拍照——林霁站在领奖台上,逆光让他的轮廓几乎透明,像随时会消散的晨雾。
父亲突然用扳手敲了敲铁皮,惊飞一群麻雀:"你手机屏保那小子,是林医生的儿子吧?"
久染迟的手指僵住了。
"他们家连喝的水都要灭菌。"父亲踢了踢地上的机油桶,笑得讽刺,"你呢?浑身上下除了汽油味就是铁锈味。"
久染迟猛地站起来,抓起工具箱里那本泛黄的《诗刊》就往废铁堆摔:"那你当年写这些酸诗的时候,怎么不嫌脏?!"
纸页在风中翻飞,露出父亲年轻时的获奖作品:《玫瑰和钢铁同样坚韧》。油污在诗句上晕开,把"玫瑰"染成了黑褐色。
父亲沉默了很久,突然从工具箱底层抽出一本更旧的杂志。1998年的《诗刊》,扉页上是年轻时的父亲,站在文学奖领奖台上,眼里有光。
"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父亲的声音沙哑,"也觉得什么都不可能。"
久染迟盯着杂志上那张意气风发的脸,突然想起林霁母亲那句刻薄的评价——"再有天赋你这种人也只是徒劳"。他冷笑一声,把沾满机油的杂志扔回工具箱,金属碰撞声惊醒了角落里打盹的野猫。
(闪回)
林霁推开锈迹斑斑的铁门时,久染迟正躺在发动机下面,机油顺着他的手腕滴落,在水泥地上积成一小片黑色的水洼。
"来了?"久染迟的声音从车底传来,带着闷闷的回响。
林霁没说话,只是蹲下身,把书包放在干净的纸板上。他今天穿了一件深蓝色的连帽衫,衬得脸色更加苍白。久染迟从车底滑出来,看到他的装扮时挑了挑眉:"你就穿这个来?"
"宿舍暖气坏了。"林霁简短地回答,目光落在拆解的发动机上,"曲轴箱有问题?"
久染迟咧嘴一笑,露出标志性的虎牙:"就知道瞒不过你。"他指向地上的一堆零件,"第三缸活塞环卡死了,我试了所有办法都——"
他的话戛然而止。林霁已经挽起袖子,拿起千分尺开始测量活塞间隙。
久染迟盯着他微微蹙起的眉心,突然觉得喉咙发紧。他转身从工具箱里翻出一副手套:"戴上这个。"
林霁头也不抬:"影响手感。"
"你那双手..."久染迟硬是把手套塞过去,"是要拿手术刀的。"
林霁的动作顿了一下。月光从破损的屋顶漏下来,照在他的睫毛上,投下一片细碎的阴影。他慢慢接过手套,指尖不经意地擦过久染迟的手掌。
"温度传感器。"林霁戴上手套后伸出手。
久染迟把工具递过去,两人的手指在冰凉的金属间短暂相触。林霁的指尖很凉,像他这个人一样,带着一种克制的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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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2:43,发动机终于重新组装完毕。久染迟拧紧最后一颗螺丝,额前的碎发已经被汗水浸湿。他直起腰,看见林霁正对着零件清单一项项打钩,嘴唇因为专注而微微抿起。
"歇会儿?"久染迟从冰箱里掏出两罐可乐,"没冰的了。"
林霁接过可乐,却没有打开。他的目光落在墙上的挂钟上:"再检查一遍点火系统就该走了。"
"急什么。"久染迟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油污,"你妈又不会半夜查寝。"
林霁没说话,只是轻轻转着手里的易拉罐。汽修厂里突然安静下来,只有老式挂钟的秒针在"咔嗒咔嗒"地走着。
久染迟突然凑近:"你耳朵红了。"
林霁猛地抬头,久染迟的脸近在咫尺,他能闻到对方身上机油混合着薄荷糖的气味。这个距离太危险了,近到能看清久染迟瞳孔里自己的倒影。
"是热的。"林霁向后退了半步,后腰抵在工作台上。
久染迟却没有退开的意思。他伸手摘下林霁的眼镜,动作轻得像在对待什么易碎品:"你戴眼镜好看。"
林霁的心跳突然加快。他想伸手拿回眼镜,却摸到了久染迟的手腕——那里有一道新鲜的刮伤,边缘还泛着红。
"又翻墙了?"林霁皱眉。
久染迟满不在乎地耸耸肩:"铁丝网而已。"
林霁从口袋里掏出创可贴,久染迟看着他低垂的睫毛,突然说:"你以后一定会是个好医生。"
创可贴"啪"地贴在伤口上,林霁的声音很轻:"我不确定能活到毕业。"
久染迟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放屁!"
林霁任由他抓着,嘴角勾起一个苦涩的弧度:"你知道我的EF值是多少吗?35%。正常人是55%以上。"
久染迟的手收紧了。他不懂医学术语,但能从林霁的语气里听出不妙。发动机的油污蹭在林霁雪白的袖口上,像一朵丑陋的花。
"那就别当医生了。"久染迟突然说,"跟我修车。"
林霁笑了,是真的笑,眼角微微弯起:"你父亲会杀了我。"
"他巴不得我找个学霸当对象。"久染迟脱口而出,然后猛地僵住了。
空气凝固了。林霁的呼吸变得很轻,轻到几乎听不见。久染迟的手心开始冒汗,但他没有松开林霁的手腕。
"我..."
"打火试试。"林霁突然转身,拿起火花塞扳手,"应该能启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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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3:58,引擎终于发出轰鸣。久染迟跨坐在摩托上,朝林霁伸出手:"上来!"
林霁摇头:"我得回——"
"就一圈!"久染迟的眼睛在月光下亮得惊人,"就当庆祝修好你爸的遗物。"
林霁犹豫了一下,还是戴上了久染迟扔过来的头盔。他小心翼翼地跨上后座,手虚扶着久染迟的腰。
"抱紧。"久染迟回头说,"我开很快的。"
摩托冲出汽修厂的瞬间,林霁不得不搂住久染迟的腰。夜风呼啸而过,吹起他们的衣摆。久染迟在后视镜里看到林霁闭着眼睛,嘴角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
他们沿着废弃的铁路开了十分钟,最后停在一个小山坡上。久染迟熄了火,世界突然安静下来,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
"看。"久染迟指向远处,"你们医院。"
林霁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城市的另一端,他母亲工作的医院灯火通明。
"我讨厌那里。"林霁轻声说,"消毒水的味道让我做噩梦。"
久染迟转头看他。月光下,林霁的侧脸被映的如一尊易碎的瓷器,漂亮得让人心慌。他鬼使神差地伸手,碰了碰林霁的眼角——那里有一颗很小的泪痣。
林霁僵住了,但没有躲开。
"林霁。"久染迟的声音有些哑,"我——"
刺眼的车灯突然照在他们身上。两人同时回头,一辆黑色奔驰停在路边,车门猛地打开。
"林霁!"廖颖晖的声音像刀一样劈开夜色。
林霁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下意识抓住久染迟的手,又很快松开。
廖颖晖踩着高跟鞋走来,白大褂下摆沾着血迹——她显然刚从手术室出来。月光下,她的表情冷得像冰。
"解释。"她盯着儿子袖口的油污。
林霁站得笔直:"我在帮同学修车。"
"修车?"廖颖晖的目光扫向久染迟,"和这个满身汽油味的混混?"
久染迟握紧了拳头,但没说话。他看见林霁的下巴绷紧了,那是他生气的前兆。
"妈,久染迟不是——"
"你知道现在几点吗?"廖颖晖打断他,"你知道明天是什么日子吗?协和的专家,我求了三个月才约到!而你..."她的声音突然发抖,"你在这种地方浪费生命!"
林霁的呼吸变得急促,久染迟能看到他胸口剧烈的起伏。他想上前,却被林霁一个眼神制止。
"妈,我只是..."
"只是什么?"廖颖晖突然抓住林霁的手腕,力道大得让他皱眉,"看看你的手!外科医生的手!现在沾满了什么?机油?铁锈?细菌?"
她的声音在空旷的夜色中回荡:"林霁,天赋是需要无菌环境培养的!"
这句话像一把刀,同时刺中了两个人。久染迟猛地抬头,看见林霁闭上了眼睛。
"妈,"林霁的声音很轻,但很清晰,"我不是您培养皿里的细菌。"
廖颖晖像是被扇了一耳光。她松开手,后退了一步:"上车。现在。"
林霁没动。久染迟能看到他垂在身侧的手在发抖,但站姿依然挺拔。
"我送他回去。"久染迟突然说。
廖颖晖冷笑一声:"你?用什么送?这台破铜烂铁?"她指向那辆老旧的摩托,"知道他的心脏承受不了多大震动吗?知道一个急刹车就可能要他的命吗?"
久染迟如遭雷击。他看向林霁,后者轻轻点了点头。
"走吧,妈。"林霁走向奔驰。
车门关上的瞬间,久染迟看到林霁回头看了他一眼。月光下,那个眼神他永远忘不了——像告别,又像求救。
奔驰扬长而去,尾灯在夜色中拖出两道红色的伤痕。久染迟站在原地,手里还攥着林霁忘拿的眼镜。
镜片上有一滴未干的机油,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