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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我不会走的 ...

  •   “我不会走的。”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并不大,手却握得很紧,像怕他不信,怕他再一次用眼神把她推远。褚行昭没说话,只是把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侧,像抱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他信了。
      那天夜里,他一夜没睡。
      不是痛,也不是腿伤闹腾,而是脑子停不下来。他反反复复地回味那五个字,像咀嚼着某种神明口中落下的祭语。那一刻,他以为——无论再虚伪、再卑劣、再不堪,他都有了继续伪装下去的理由。
      可天亮之后,一切就变了。
      换班护士来得比往常早一些,她低着头做记录,手脚麻利,不多说话。他本来没在意,但很快就察觉——她没有带乔燃会带的那一瓶润肤油,也没有按照她惯常顺序给他调整床角度,而是迅速地处理了他的导尿袋,像在处理一件程序化任务。
      他等了整整一个小时。
      没有人告诉他乔燃怎么了。
      午后,褚家的管家来了,带着标准的西装和冷淡的礼貌,告诉他:乔小姐已经被调离了志愿者项目。
      理由是:换轮岗,休整周期到了,照护强度过大。
      他说得天经地义,像是在讲某一份政策通告。褚行昭听着,没打断,只是看着他那张一板一眼的脸,脑子里闪过许多词,却没有一个能出口。
      直到那人离开,他才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腿。石膏还在,皮肤下隐隐作痛,空气里有点凉。他忽然意识到,昨天她还用指尖一点点替他抹药膏,动作轻得像在捧瓷。
      现在,那种温度没了。
      没有交接,没有解释,连“再见”都没有。
      她就这么走了。
      就像从来没说过那句“我不会走的”。
      也像,从来没来过。
      房间一时间静得诡异。窗帘没拉好,阳光斜着照在地板上,光斑慢慢从床尾移到他肩上。他像具标本一样躺在那里,任由那束阳光烧灼,烧得他皮肤发红,心却更冷。
      他不动,也不说话。
      他不是第一次面对失去。
      八岁时他站在母亲的尸体旁,知道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人会主动伸手抱他。那之后,谁走了他都习惯了。他觉得自己不需要温度,也不需要安慰,只要还能呼吸就行。
      可这一次,他发现自己错了。
      他已经习惯了乔燃的照顾,甚至……依赖。
      不是身体上的依赖,而是情绪上的。他习惯了她手掌的温度,习惯了她为他掖被角时眼里的那点认真,习惯了她替他擦拭后背时压抑住嫌恶的克制,也习惯了她给他擦完身后轻声说“好了”的语气。
      那不是照护。
      那是连接。
      而现在——断了。
      他没说话,没做任何事,甚至连动一下手指的欲望都没有。他只是看着天花板,脑子里一遍一遍浮现她说“我不会走”的样子,像是一种心理惩罚。
      整整一天,他没有进食,没有说一句话。
      江弋是第二天下午来的。
      刚推开门,他就闻到了异样的气息。房间里有股沉郁的闷味,混杂着汗和消毒水,还有一点难闻的腐烂感。他一看,就知道褚行昭至少二十四小时没清洗,也没吃东西。
      他坐过去,把水果袋放在桌上,拉开椅子坐下。
      “乔燃被调走的事你知道了?”
      褚行昭没看他。
      江弋也不急,自顾自地剥橘子,边剥边说:“老爷子亲自签的调令。我劝了,但你也知道,我这个身份,帮你出点主意可以,真要对抗他,我也不够格。”
      褚行昭还是不动,像没听见。
      江弋盯着他几秒,忽然笑了一声:“不过你也不全亏。”
      “怎么说?”
      “好歹不用再怕她发现你是装的了。”
      空气沉了一下。
      褚行昭终于有反应了,他缓缓转过头,盯着江弋,眼神像是掠过一阵冷风。
      “你是不是觉得,我应该庆幸?”
      江弋耸耸肩:“我说的是事实。”
      “她走了,你不用再演。你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不用再担心露馅,不用再夜里做噩梦怕她看见你半夜站起来上厕所。”
      “这不也是一种自由?”
      褚行昭闭上眼,轻声说:“你不懂。”
      江弋没说话,坐在一旁等了两分钟。
      “你知道我最怕什么吗?”褚行昭忽然开口,声音虚弱却压得极低,“我不是怕她发现我是装的,也不是怕她知道这一切是谎言。”
      “我怕的是……她发现了以后,转身就走。”
      “连一句话都不留。”
      “就像现在这样。”
      他说到最后一句话时,语调几乎已经听不清了。
      江弋低头剥完最后一瓣橘子,递给他:“吃吧,真饿死了也没用。”
      褚行昭没有接。
      他只是轻轻说了一句:“你能不能……别来。”
      “什么意思?”
      “我不想见人。”
      “连我也不行?”
      “你让我一个人静一会儿。”
      江弋没再说什么。他起身,把橘子放在床边的托盘上,顺手拉了拉被子,沉声道:“有事打电话。”
      “我不会打。”
      “那我自作多情。”他关门前顿了一下,“但你别太久。”
      门关上的那一刻,褚行昭终于睁开了眼。他没哭,也没吼。他只是把脸埋进手臂里,像一头野兽,在无人的角落轻轻舔舐自己的伤口。
      他感到无比清晰的疼。
      不是骨头的,是从胸口往下涌的空。
      他觉得自己像一具空壳,表皮还是“褚家私生子”的模样,可里面早就没了任何东西。他失去了她,也失去了继续“装瘫”的意义。
      他不知道该恨谁。
      恨父亲?还是恨自己?
      他甚至连“崩溃”这个词都无法承认。
      他只是静静地躺着,脸埋进枕头里,枕套很快就湿了。他不动,像一座活着的石像,体温尚存,但眼神死寂。
      这一夜,他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想。
      只有天花板,和那一句:“我不会走的。”
      仿佛钉子一样,一遍遍钉进他脑子里,又一遍遍拔出来。
      但她还是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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