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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方南的丽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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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宪家所在这一片都是老旧小区,建筑基本不超过七层,一直没有安装电梯,而且几乎所有楼道里的地面都脏了,没法完全清理干净,那墙上也是一堆小区里倒霉孩子的乱涂乱画,看起来很是破旧。
走到自家那栋楼的入口时,夏宪发现楼梯口有只小小的小狗正在舔爪子。
它耷拉着耳朵,眼神倒是温顺,但因为太瘦,看起来不够可爱,一身半长淡奶油色混深色的毛如今有点脏了,遮住了眼睛,还有些打结。
刚才进小区门口夏宪就看见了提示,现在小区内养狗都得□□,还得戴牵引绳。但这条小狗脖子上没有什么项圈,夏宪也实在看不出来它具体是什么品种,猜测是流浪的混血。
除了它,楼道那还有个小男孩,头发剃得极短,穿着件灰白色的小背心,就是市面上最常见的那种棉布制的,上面印着小汽车的图案,下摆处破了个小洞。
他下半身穿的黑色短裤则有点长,洗得略发白,和上衣一样显旧。
五六岁的年纪,多半爱疯跑,他看上去却有点没精打采,一人一狗就这么坐在楼梯口发呆挡路。
哪怕看夏宪接近,他也就是下意识地抬起头看看夏宪的脸,看得虽然认真,带着不符合他年龄的审度神色,但似乎没打算让道,就安稳坐着,动也没动一下。
夏宪也没打算叫他让开,毕竟楼道虽然窄,但也不是不能通过。
他就从小男孩和小狗的身旁侧着身经过,顺利走上了楼梯。
但走了几步,夏宪又停下来了。
他往下看,看见小男孩和小狗的后脑勺。
“弯弯。”
他唤了这一声,小男孩没动,倒是狗把头抬起来了,对着夏宪好奇看,发出一串小小的奶叫声。
夏宪想想,应该是自己想多了,就抬脚继续往上面走。
很快就到了目的地,夏宪看那个03-04-01的门牌,按了下门铃,发现已经坏了,没有声音,便直接敲门。
“门没关。”
里面传出来的声音有气无力,夏宪很久都不曾听见这声音了。
把手搭在门把上,夏宪皱着眉头吸气又呼气,然后才拧开门进去。
这道门背后隐藏的,还是那个小小的家。
角落里的风扇嗡嗡地响个不停,空气里残留着风湿膏药的味道。夏宪看见地下铺的瓷砖有些已开裂,缝隙里是努力清洗过仍无法彻底洗刷干净的黑渍,而地上拥挤陈设的旧家具,也都泛黄掉了漆。
显然,外婆在世的时候舍不得更换它们。于是如今除了在吱嘎响的破摇椅上坐着的人换了一个,别的一切都还在这里,还是同样。
那人垂在摇椅边的手上拿着矿泉水瓶装的散装白酒,扭过头来看。
他睁着浑浊的眼睛,认真仔细分辨进来的人,笑了一笑。
“宪儿啊?”
他还认得出夏宪,夏宪也还认得他,还记得他名字夏仲平,但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
小时候的夏宪也不喜欢叫人,还记得被外婆或者夏令逼着叫他表叔,但其实夏宪并不太清楚与这些熟悉的陌生人是怎样的亲戚关系。
从前没什么好说的,现在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话,或者问点什么。
眼前的夏仲平老了不少,外貌也变化。
头发花白,皮肤亦发皱,生出许多了老年斑,但他性情仿佛没变,就和以前一样,爽朗而不修边幅。
夏宪知道,现在他年纪大了,一直找不着正式的工作,也就做些零工,没事做的时候,得闲从早到晚的喝酒,完全清醒的时候不多。
“这么快就到了?”
对方再度先开了口,夏宪礼貌点头,“嗯”了一声。
“也不说一声,说了我借个车过去车站那接下你,打车贵吧?”
贵不贵都不是重点,关系并不亲密,夏宪不劳烦他这过度热情,道:“没事,不用麻烦。”
喝得略迷糊,夏仲平也不以为忤,仍旧是坐回那摇椅上,沉重的身躯压在摇椅上,吱嘎声变得更大。
“你外婆走得是太突然了,但人就是这样,”他对夏宪道:“老了,病也多,痛也多,解脱了是好事情。”
这种话像是安慰又不像,夏宪知道他的意思。
他说的,也就像昨天夜里和夏宪在两通电话里说的那些。
他说外婆之前就说过了,治老人病太贵,没必要。
他说外婆昨天夜里走的时候心安,眼睛都闭得紧紧的。
他说现在城里管得严,小区也禁止乱搭乱建,没有合适停灵的地方,所以也征求夏宪的意见,找个认识的人帮忙,尽快地将外婆好好收殓,赶着火化了。
他说能尽快赶回来吗,还有些事想跟夏宪当面商议。
差不多的平淡语气,其实就是把这些事说一说,尽着告知的本分,像每个普通成熟的成年人一样看惯了生死,没有太多悲伤意思,还尽量地劝慰夏宪几句。
但夏宪仍暗觉羞愧,毕竟外婆去了他都没面目见她一面,也实在不喜欢这里,有太多旧回忆,好的少,坏的多,烦心极了。
他对夏仲平道:“是啊,我晚上还得回去。您说吧,还有什么事儿?”
听见夏宪说还要走,夏仲平的表情像是清醒了些。
他道:“其实,也没什么大的事,就是那个、那个什么来着?”
说了这么几句语焉不详,他先顿了一顿,看夏宪的脸色。
夏宪不太习惯这种畏缩又算计的态度,但还是尽量克制礼貌跟他说话。
“您有话就直接说吧?”
夏仲平讪笑叹气,道:“外婆在医院走的,清早在火葬场给外婆换了身衣裳,还有那个装骨灰的盒子,买了盒子才能先把骨灰存在火葬场那边,不然也不好带来带去的。”
夏宪懂了。
“多少钱啊?”
“三千、三千六百多吧,他们给我开了个条子,我找给你——”
“没事,不用给我了,”夏宪道:“我没现金,微信还是怎么?银行卡再给我下也行。”
夏仲平是老派人,把卡号报给他,夏宪当场就转了四千块钱过去。
手机上来了信息,银行提示扣款和余额,夏宪没管,直接熄屏不看了。
夏仲平也很快收到了提示到账的短信,他点开,眯着眼看了一眼。
而这时候夏宪的手机上又来了一条微信消息,是邱明,问他:“在哪?”
就这两个字,夏宪看完之后,想回没有回,劝自己振作,便还是熄屏,把手机收起。
正巧,夏仲平有开口了。
“还有,就是那个——”
他这样吞吞吐吐,夏宪忍住不耐烦,问:“哪个?”
“之前提过的,”夏仲平在脸上堆起一点笑,道:“夏令以前就不爱在家里,你也是,所以我们还是弄了那个协议,大家亲里戚里的,我之前帮忙着照顾你们外婆和弯弯,现在外婆走了,这房子以后也不租了,她这里这些东西,我回头搬我家里去用用。”
夏宪想起来了,是好像有那么个遗赠的协议。
夏仲平是外婆那边的亲戚,也是个活得一般、没太多余钱的单身汉,但心眼真不坏。他回想当时夏仲平的态度,比现在更热情一些,主要可能还是图之前外婆手里这套小房子。
后来这房子早已卖给了一个熟人,但他也不住,于是回租给了外婆,等着将来拆迁再说。
而卖房的钱,一大部分外婆已用来处理旧事,剩下的一点儿则留着租房自用。
如果那钱还有剩,现在也成了遗产,自然还是预备给夏仲平了。
作为亲戚,夏仲平人品也还行,照顾得不说多无微不至,但至少这些年来,这家里老的小的,都没落个大灾小病的受罪,更没让夏宪操过什么心。
夏宪也确实不太沾这个家,更没挣多少出息钱,但每个月会给外婆生活费,加上她自己一点以前的一些积蓄,日子能过得下去。
如今夏仲平说的是家里的东西,但这个家本来也就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了,可能主要还是想暗示下外婆留下的那点钱。
夏宪自觉也没资格继承什么,真无所谓,人家辛辛苦苦帮忙照料了外婆,应得的。
“嗯,您搬吧,外婆的存折什么的也在你那吧?你留着。”
“好。我过会还有点事,明后天再来搬,你正好也看看还有没有什么值得纪念的旧东西,你的,他们的,都拿一点,”夏仲平随口说完,又提起了另一件事:“还有就是,弯弯那边你想过吗?”
去了的人简单,活着的人麻烦。夏宪刚才还在想着夏仲平什么时候会说这个,既然现在已经提起,他便问:“他人呢?”
“放暑假了现在,楼下玩着吧。其实之前你外婆年纪大了,管不住他,他那学就上一会停一会地不老实;外婆走了这事我跟他说了,之前外婆身体不好没跟他说太细,就今天一大早让他跟着去等着火化,才跟他说的。”
夏仲平说完这几句,又突然地问起夏宪别的话来。
“你是怎么说?”
夏宪不解:“什么?”
“我这身子骨,照顾完老的,也就了不得了,”夏仲平直言道:“他一个小孩子,也实在太小,我可能顾不到头了。”
夏宪没作声。
“但你也别有太多负担,我就是想先问问你意思,”夏仲平感慨道:“我知道,以前外婆是太倔了,你又在外面弄事业,忙,也顾不上他,所以如果你没那打算,我意思是不是找个——”
不怎么动听的话,即便是对着夏宪这个晚辈,夏仲平也刻意说得轻缓;但这会他话还没说完,门就“砰”一声开了,倒把他吓了一大跳。
夏宪听见这声巨响,也回过头去看。
“嘿!这孩子,开门也不小点力气,门摔坏了怎么办?”
夏仲平似乎是已经彻底被惊得清醒了。只见他扶住摇椅把手,坐起身训话:“我说,谁让你又把个野狗带上来了?”
那个刚才见过的,穿着小背心和短裤的男孩出现了,夏宪发现他还抱着狗。
在此刻,小屁孩和小动物瞪得老大的四只眼睛,对着夏宪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看,像是能把所有一切看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