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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敏感的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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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五傍晚的 51 路,空调似乎老旧得发闷,冷风吹不散车厢里被黄昏蒸出的湿气。我和甑好照例站在后门旁,她扶着扶手,我看着窗外,一站又一站,窗外的路标像擦痕一样后退。
不知怎么就说到人各自的性格。我半玩笑地问她:“那你觉得——我算什么样的人?”
她想了片刻,转头看我,眸子在泛黄的夕光里沉静而诚恳:“你很细腻,也很细心……还很敏感。”
话落的瞬间,车厢的喧哗仿佛退成遥远的白噪。那三个字像细针,不疾不徐地落进心脏最柔软的褶隙,轻轻一挑,溢出暗涌。
我一直以为自己的敏感是藏得好的伤口——用插科打诨、用考试分数、甚至用睡前玩笑遮掩。可在她面前,居然被一句话剥开。我别开视线,看向窗外的余晖,心里却涌出微凉的潮水:原来有人看得见我所有的小心翼翼。
我努力让嘴角上扬,想把那种被看穿的慌乱咽回去:“敏感……听起来不太好吧?”
她摇头:“恰恰相反。细腻的人才懂得在意别人,也更容易抓住细节——我觉得是优点。”
她声音轻,却分明带着坚定。我扯了扯校服领口,忽觉车厢里的闷热有点难当,却又不想移开与她相邻的位置。
车厢晃过一段阴影,她忽然侧过身,眼睛亮亮地看我:“那你觉得我呢?在你眼里,我是什么样的人?”
问出口,她又向前一步,灯光被窗框切碎,落在她瞳仁深处。我被那道注视撞得心口一紧,下意识后退半步,肩胛靠在冰凉扶杆上。
嗓子发干,我张了张嘴,发出一声比车厢噪音还轻的吸气。脑海里反复滚动的答案,你坚强、勇敢、外表似冰、内心却很温柔。我知道,她也是个敏感的小女孩:会因为一场没拿到理想分数的考试整夜翻书,也会因为一次不小心的犯错,在寝室小灯下低声哭泣。还会因为别人的话,质疑自己,反复踟蹰......
但是嘴却像被棉絮堵住,怎么也挤不出声。最终我只垂下视线,拇指无意识摩挲衣角,沉默得像忽然断线的收音机。几秒钟的静默被发动机的低轰填满,车窗映出黯淡的自己,连影子都藏不住慌乱。
她似乎读懂了什么,没有追问,只轻轻向后靠回扶杆,呼吸悄悄放慢。余晖最后一点金红跳过我们指尖,没有声音,却像给未说出口的话打上柔软的封蜡,留待未来某个夜晚慢慢拆启。
她先开口打破沉默,像猛地记起什么:“对了,谢谢你昨天早上帮我倒垃圾。”
我扬了扬手,装出一派轻松:“小事,以后你每次值日我都帮你倒。”
她没立刻回话,只眯眼盯了我两秒,忽然低低笑出声:“狗? b,你知道吗?我觉得你眼睛里塞了好多东西。”
措手不及被调侃,我故意耸肩挤眉,把眼睛睁得老大:“我也这么觉得呢,全是黑眼圈。”
她“噗嗤”一声,拳头轻轻锤我上臂一下,却收了力道。慢慢的笑意没收住,顺着眉眼溢出来,像车窗外擦过的暖黄灯带,一闪一闪,却让人脚底发软。
那一瞬,车厢似乎被按下了静音键。前排的塑胶座椅忽然不再嗡嗡震动,窗边晃动的塑料拉环也轻轻敛声,仿佛整辆车被谁调低了音量。只有窗外的城市灯火依次掠过,把她的侧脸切成明暗交错的剪影,亮处是刚刚溢出的笑,暗处藏着我读不出的心事。
我听见旁边大叔手机里传来若即若离的流行歌,歌词里反复唱着“别害怕别害怕”,像是对谁的安慰,又像是对我的揶揄。余光瞥到她指节轻轻摩挲书包拉链,小动作暴露了一点紧张,她却装作只是无聊地打拍子。
灯带从她眼底滑过去的那一刻,我忽然生出一种古怪的惶惑:这么暖的颜色,下一秒会不会就暗下去?像公交车报站灯突然熄灭,只剩玻璃上倒映的模糊身影,谁也看不清谁。
想说什么缓解这份莫名其妙的慌张,却发现喉咙像被炙烤后的纸,轻一碰就要破。鼻梁处的汗顺着镜框无声滑落,我装作抬手推推眼镜,故作轻松却泄了底,她看见了,眨眼间把笑意收拢,语气低低的:“热的话先把扣子解开透透气。”
我挠挠后颈,压低声音逗她:“我里面可没穿衣服,要是解开就成耍流氓了。”
她眼里划过一抹调皮:“那我看看呗。”
我侧过身,半掩着书包,悄悄贴近:“你凑过来,我偷偷给你看。”
话刚出口,她的耳尖瞬间染红,拳头轻轻锤我一下,低低啐道:“白雪松,你真是狗”
我低头拉开挎在身前的背包,假装找纸巾,实则藏起突然发烫的耳尖。她没再说话,但我能感觉到,她把视线悄悄偏向窗外,给我留下三秒钟的逃生口。三秒后,她用脚尖轻轻碰了碰我鞋面,像确认我是否平安,然后才若无其事地抬手整理刘海。
公交车驶过一座形似拱桥的立交,桥下驶来的车辆灯火排列成一个巨大的倒三角,倒扣在窗玻璃上。我忽然想到,如果此刻拍下一张照片,将来回看时,大概只会记得车灯拉成线的朦胧,却记不起我们彼此沉默里翻涌的暗潮,那属于少年人的、悄悄流淌却不敢言说的旖旎。
而这一切,被下一声报站打散:“前方到站,星光亭洪路口——”
窗上电子报站滚动——星光亭洪路口。准备下车到地铁换乘,车厢像被这几个字催促,哗啦站起一大片人。
我也抓起背包,顺势扯住她书包后头的提手,小声佯装撒娇:“甑好,带我走呗,别把我弄丢了。”
她回头瞪我,压低嗓子:“你别拉啊,很奇怪的,快松手。”
“就不松。”我笑得欠揍,握得更紧些。
她抬手在我胳膊上掐了一把,力度足够让我倒吸一口气:“痛痛痛!好啊真好,你现在一点都不好!”
她脸上飞过一丝得逞的坏笑,鼻尖因闷热泛着薄汗:“看你下次还犯贱不?”
车门“嘭”一声开,湿暖的晚风灌进来,带着旁边商场饭店的香气。她先一步跳下踏板,我松手,揉着被掐的地方跟下去。人流裹挟着我们走向地铁口,她回头看我一眼,嘴角带着被夜色掩住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