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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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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是家里人在我高考考完那天送的,是一辆宝马,很气派。
我还没满周岁,暂时考不了驾照,林青从大我两岁,考驾照比我早,所以拿到车以后都是他代驾。
林青从不愧是早两年考到驾驶证的人,又快又稳地开在了去第一人民医院捷径上,躲过了拥堵,节省了不少时间。
我猜可能是因为他被我使唤多了,跑腿跑惯了,因此对这里的地形特别熟。
我看出赵老板的情绪依旧很紧张,像是心脏悬在了刀尖上一样紧绷,但我作为一个外人我也很难去排解他的心情。
我也没有什么立场说什么,更何况我没有这种紧张的经历。
家里七大姑八大姨去世的时候我还很小,不通情感,更何况他们大部分都是死在灵境里的,我并没有多痛苦,长大懂事后,伤感和感慨,后者居多。
眼下这般情景,伤感和感慨,各掺一半吧。
平时去医院需要20来分钟,被林青从压缩成了十分钟,一停下车,赵老板立马就解开安全带,火急火燎冲进医院里。
但静心符我还没撕下来,他被护士拦住以“先生,不要奔跑”的话拦住时,静心符又生效了,赵老板无论怎么跑都跑不起来,他不明所以,但也无心去纠结,只能飞快地走着,跟时间赛跑。
我坐在车上,静静看赵老板焦急地跑去急救室,心里叹了口气。
明明上一秒我们还在吃着热气腾腾的火锅,忙着火红的生意,谁知下一秒却是生死之间,稍有不慎,就是阴阳两相隔。
只能说,世事无常,事与愿违。
赵老板今年40有余,在开这家店之前,做了几年打工的,还去过一家大公司,上了两年班。
赵老板曾经喝醉过,跟我讲了他的故事。
四年前,赵老板跟妈妈去买菜,在路上,他们因为一件事争吵起来。
也许是吵得太激烈了,两个人都没有看见一辆车飞速地驶来。
“砰”的一声巨响,犹如在天轰雷,雷声贯耳。
赵老板的妈妈被人撞了,当场死亡,肇事者当时立马就逃逸了,只留下在原地被血花蒙晕了头脑的赵老板。
后面经过帽子叔叔们的不懈努力,终于还是把人给揪了出来,这人道了歉,赔了很多钱。
赵老板拿到钱的那一天,收到的最后一句来自他母亲的遗言是:“晨晖,妈妈知道很对不起你,这一路都在逼你,按照我的意愿生活。”
说这句话的时候,赵老板的妈妈躺在病床上,傍晚的余晖在她眼里就像清晨的阳光一样,赵妈妈笑了笑,“晨晖,晨晖,清晨的阳光朝气蓬勃,是温暖的,落日的余晖,洒尽热血,是渐冷的。”
妈妈希望你永远朝气蓬勃,温暖向善,就算行将就木,也是抛头颅洒尽热血。
赵妈妈艰难地喘了口气,想把遗言说完:“妈妈记得你小时候最想开个火锅店,你说,你喜欢看他们被辣的脸色通红却还是要吃的样子,你说这样生动,鲜活,有人间烟火味……”
“妈妈却嫌这一行不挣钱,想让你好好读书,去大公司里上班……”赵妈妈苦笑,“是妈妈错了……肇事者赔了不少钱吧,你拿这些钱去开家店,就开火锅店……”替妈妈看遍人间烟火……
赵老板终究没拿这些钱开店,他握紧拳头,攥着这些钱,满眼都是无措。
早年他母亲的严厉打压下有在好好读书,只是叛逆,并不想去什么所谓的大公司里上班,非要去工地里打工。
在赵妈妈死后,他面试了一家城里的大公司,面试通过之后,他上了两三年的班,不分昼夜,企图让自己忙起来,这样就能欺骗自己什么都发生过了。
因为人忙起来的时候可以什么都不用思考,什么都不用想起。
可是忙碌了两年,闲下来的时候,心里却是空落落的,好像缺少了某一条边,某一块角,让他的心绪荡然无存。
明明那天是他们两个一起去买的菜,可偏偏为什么死的是妈妈,苟活的却是自己?
为什么那天开电动车的时候没有戴头盔?
为什么那天要吵架?
为什么那天她非要反手抱住自己的头?
为什么被压在车底下的不是我?
为什么被车轮滚过的不是我?
那天为什么非要去买菜?
为什么死的不是我?
赵老板满心都是后悔,满心都是一连串地质问,却没有得到任何人的回应,像是石子落入深水,毫无回响。
他好像怀旧空吟闻笛赋,到乡翻似烂柯人一样,空缺了岁月。
他慢慢回想起自己的人生,想象自己的出生,自己的成长。
回想到幼儿园,小学,初中,高中,大学,打工,车祸,医院,手术室,遗言,面试,上班……还有这疯了似的两年。
开家火锅店吧,他心说,在无人看得见的角落,深深叹了一口气。
他拿着两年疯狂工作的积蓄,投入了一家店面。
不久,一家火锅店就在这条商业街开张,从一开始的无人问津,到后来的座无虚席。
凭借的是热爱,和母亲无声的支持,但这些,除了赵老板自己,无人知晓。
赵老板接着菜单时,总是笑眯眯地看着客人们兴高采烈地讨论吃什么。
为客人们打火锅时,怀笑面对他们期待的眼神,结账时,偶尔一抬眼,所有的表情入眼,皆是活泼的。
一切都井然有序,万事皆可期待,这是生命的样子,这是人间的味道。
是他所眷恋的样子。
开店久了之后,这些鲜活的生命好像填补了他以麻木错过的那两年。
在血淋淋的教训之下,他待人热情友善,也很格外珍爱他的家人。
“走吧,我先去看看。”我下了车,林青从点了点头,开车去买花篮。
我怀着沉重的心情,迈着沉重的脚步,走进了医院。
赵老太婆年纪确实很大,90多岁,不知道怎么摔的,居然摔到了头,我忧心忡忡,有点害怕,接下来会发生的事。
就这样,我一脸怅然找到了紧急手术室,灯已经灭了,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走出来,叹了口气,冲赵老板摇了摇头。
赵老板不可置信地瞪圆了眼睛,险些跌倒在地上,他眼里一下就蓄满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看见护士们把奶奶推进病房,他跌跌撞撞跟过去。
“哈哈……哈哈……哈哈哈……”赵老板悲极生乐,半是哭半是笑地站在病房门口,表情狰狞,路过的人惊疑地看着他,同时又低头步履匆匆越过他。
我心里难受,跑过去搂住赵老板,赵老板仍跟个疯子一样悲喜,抱住他时,他伸着手颤抖的探了探奶奶的鼻息。
我才发现,赵老板浑身都在颤抖,泪水也止不住,像一股洪流沾湿了我的T恤。
“晨……晖……”奶奶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每说一个字都很吃力。
“奶奶!”赵老板轻轻握着奶奶的手,不敢用力,却握的很紧。
可是奶奶一句话都没有再说出来,就此咽了气,与世长眠。
赵老板一点一点弯下腰,一点一点蜷缩起来,最后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呼吸衔接不上,差点窒息,像是落入湖中的溺水者,难以自救。
我也不知道他到底哭了多久,我也没有给他拍任何符辞上去,我等着他哭完,等他慢慢平静。
这件事我安慰不上,我只希望他可以自己想通。
去换位思考,我却发现,如果换作是我的话,我很难冷静。
我如果有他这一番经历,接连目睹两位亲人去世,我恐怕……不对,我连目睹一位亲人去世都做不到,我不敢想象,如果我家人就死在我身边我会怎么样。
过了很久,我感觉到赵老板身体不再颤抖,眼泪也哭完了,他趴在我肩头,一言不发。
就像他当时疯狂上班一样,只要睡着了就可以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了。
实际上,自欺欺人以麻痹自我,还真是挺有用的,是我们寻常人的惯用招数,因为骗着骗着,没准真的成真了。
我给他拍了一张安睡符,把他拖到长椅上。
我心说,先好好休息吧。
所有的千言万语都化成一句:“节哀吧,赵老板。”
我看了一眼熟睡的赵老板,又转身回到病房。
病房门口,我犹豫了很久,做了很久的心理准备和思想斗争,我最终还是手搭在把手上,推开了门。
可是我看到的并不是想象中的场景,我推开门,听见“咚”的一声,迎接我的是一场黑雾,犹如深渊,深不可测。
唉,我听人说过这种情况,并且不下百来次。
这是进灵境了,看来奶奶的肉身真的已经死透了,我悲哀地想,心里一阵悲痛。
我口袋里的纸人爬上来,手撑在口袋缝上,手一勾就翻了出来,顺着衣服攀岩,爬到肩膀上。
涂涂搓着小手,叹了口气说:“哎,为什么呀?赵老板这么好一个人。”
毛毛很是深奥地说:“命运向来如此,待人不公。”
我心里说:没想到这些纸人看着笨笨的,没想到还真给他们懂上了,说出的话,一个比一个有道理。
只有吉吉的关注点很奇怪:“这雾好浓啊!”
我拍了拍他们三个的头,解释说:“雾越浓,心中执念越深。”
吉吉:“那奶奶有什么放不下的?”
我:“先看看。”
此刻我还没有迈入灵境里,我眼前是一眼望不到头的浓雾,就像茫茫大海,后面却还是我进来的那扇门,矗立不动。
我没有犹豫,转身走进了雾里。
奇怪的是,我走了很久,却没有什么所谓的心魔,怎么回事?难道入场方式不对?
走了一会,还是什么都没有,况且这里的环境相当阴森,静悄悄的。
涂涂有些害怕,平时强势的声音都弱下去了几分:“怎么回事,好阴森啊,我害怕。”
吉吉毛毛也搓了搓我的胳膊,我心里也有点毛骨悚然的,但我随即想到了心魔这一层,我立刻顿悟。
没准这也是心魔的考验之一呢。我怀着这个想法定了定神,屏蔽心中一切杂念,我慢慢克服了恐惧,再一睁眼,眼前景象不变,可是雾气却成了白色。
涂涂趴在我肩上,指着我身后:“有人!”
我回头一看,发现一张脸顶在我身后,我差点尖叫出声,看了半天才发现是林青从。
我一边给林青从拍上符咒,一边跟涂涂解释:“生人都是以灵体进入灵境,现在我们看见的,不是人,而是人的本相。”
我知道林青从应该陷入心魔里了,一时半会可能醒不来,我就耐心地等了他一会儿。
当我目光看向别处时,才发现附近还飘飘悠悠荡过去好几个陌生面孔,看他们呆滞的神情,似乎也陷入了梦魇之中,我强忍住想把他们叫醒来的那颗心。
因为他们毕竟不是灵师,贸然叫醒他们只会惊扰生灵,这后果我负担不起。
就像我永远不敢叫醒梦游的人一样,我听说叫醒梦游的人,后果也是不堪设想,所以没敢实践。
“动了动了!”涂涂尖叫,像是在化学实验室做实验时发出的尖锐爆鸣,声音尖得我耳朵直发疼。
我还没反应过来,一回头就跟林青从亲密接触上了,我俩都吓得不轻。
但我们的表现不同,我是吓蒙了,而林青从直接跟我动手动脚,趁我没反应,他右拳一下子划过我左耳。
他原本瞄的应该是我的脸,只是我反应快恰好闪开了,谁知这个该死的林青从好像根本没有弄清楚状况一样,拳头还在往我身上招呼。
这个林青从,这是要干嘛,我咬着牙在心里把他骂上了上百来遍。
他原本跟着的是我七叔景元辰,业内风光正盛的灵师,他也是因为有点本事才被我七叔看上的,后来点拨给了我。
林青从是个练家子,我最多能跟他过上两招,两招之后我可就不行了。
我之所以还能跟这个练家子过上两招,是因为小时候我妈妈曾想过让我学武防身,后来奶奶想起了这一茬,让七叔带我。
谁知七叔这个倒霉催的,听成了学舞,带着我这个没有艺术细胞的人,硬是学了好久的舞蹈,而且我也没有任何柔韧度,每次下叉、下腰都使我苦不堪言。
偏偏七叔得知真相后,还不准我说出去,明晃晃地威胁着我。
我苦并痛地听奶奶整天:“学武也不行?那这小崽子还能干嘛?”这样叨叨了好几年。
殊不知,我们这三个人根本不在同一个频道上,这误会至今都没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