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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兰夜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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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子钟的蓝光刺破黑暗,数字定格在7:15。2050年4月18日。星期二。
晏惊蛰睁开眼睛,第1096次迎来同一个黎明。
他抬手按下闹钟,指尖与金属外壳接触的瞬间,一丝细微的电流窜过皮肤。这个触感太过熟悉,熟悉到令人作呕。三年来,每天清晨都是同样的开端,同样的电流,同样的日期。
浴室镜子里映出一张苍白的面孔。眼下青影浓重,左耳的黑玛瑙耳钉在晨光中泛着幽暗的光泽。晏惊蛰机械地刮着并不存在的胡茬,剃须刀划过下巴的轨迹与过去1095个早晨完全一致。
“晏先生,今天也这么早。”
公寓楼下的门卫老张笑着打招呼,脸上的每道皱纹都在记忆中的位置。晏惊蛰点头示意,刻意避开对方欲言又止的目光。他知道老张想说什么——“今天是您母亲的忌日吧?”——仿佛全世界都记得这个日子,唯独他被困在其中无法逃脱。
迈巴赫驶出地下车库时,车载电台准时响起:“东海市今日晴转多云,气温18到25度...”晏惊蛰关掉声音,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方向盘上的真皮纹路。三年了,连天气都懒得变化。
红灯亮起,他踩下刹车。右侧人行道上,一个穿红裙子的小女孩挣脱母亲的手冲向马路——和过去1095次一样。晏惊蛰提前0.5秒按下喇叭,刺耳的鸣笛声让女孩停住脚步,一辆货车呼啸着从她面前擦过。
“谢谢您!真的太感谢了!”年轻母亲脸色惨白地搂住孩子,颤抖着向车窗内道谢。
晏惊蛰升起车窗,没有回应。后视镜里,那抹刺眼的红色逐渐缩小,最终消失在转角处。他救了她1096次,却从未记住她的脸。
“晏总,摩根的人已经到了。”助理小林在电梯口迎上来,递上文件夹,“这是他们最新的报价单。”
金融中心32层的会议室里,摩根亚洲区总裁理查德正在展示PPT。晏惊蛰盯着投影屏幕,思绪却飘向窗外。三年来,他像个可悲的西西弗斯,每天推着石头上山,第二天又重新开始。心理学家说这是创伤后应激障碍,物理学家说这违背熵增定律,而晏惊蛰只想知道——为什么偏偏是这一天?
母亲去世十周年忌日。
“晏总?”小林小声提醒,“理查德先生在问您的意见。”
晏惊蛰回过神来,从容不迫地抛出早已准备好的反驳点。这场谈判他会赢,就像过去1095次一样。但胜利毫无意义,因为明天太阳升起时,一切又将重置。
午休时间,晏惊蛰习惯性地走向大厦底层的“蓝山”咖啡厅,却发现门口挂着“暂停营业”的牌子。
这不对劲。
过去1095天里,这家店从未歇业。一丝异样的战栗顺着脊椎爬上来,晏惊蛰僵在原地。三年来的第一次异常,像是密闭房间突然出现的一道裂缝。
“电路故障,下午才能修好。”隔壁花店的老板娘解释,“您可以去转角那家新开的店...”
晏惊蛰顺着指引拐进一条从未注意过的小巷。巷子尽头,一家名为“时漏”的古董店静静矗立。橱窗里摆满各式钟表,黄铜与玻璃在阳光下泛着奇异的光泽,仿佛被时间特别眷顾的角落。
门铃清脆作响,店内光线昏暗,空气中漂浮着檀香和旧纸张的气息。一个修长身影背对着他,正在调试一座落地钟的钟摆。
“欢迎光临。”
男人转过身,银灰色长发用红绳松散束起,随着动作轻轻晃动。他穿着白色高领毛衣,领口处隐约可见锁骨线条。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眼睛——虹膜呈现出机械般的齿轮纹路,在暗处微微发亮。
“咖啡。”晏惊蛰罕见地词穷,“他们说这里有咖啡。”
男人挑眉,嘴角勾起玩味的弧度:“我这里卖的是时间,不过...”他放下手中的钟摆工具,“为这么好看的客人破例一次也无妨。”
他转身走向后间的背影潇洒利落,红绳末梢扫过晏惊蛰的手背,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晏惊蛰不由自主跟上去,发现所谓“咖啡吧台”只是角落里的一张古董桌,器具却专业得惊人。
“手冲还是意式?”男人问道,手指拂过一排咖啡豆罐。他左手腕内侧有个蛇形纹身,在动作间若隐若现。
“美式,谢谢。”晏惊蛰下意识回答,随即意识到这是三年来第一次有人问他想要什么——在日复一日的循环中,他早已习惯接受既定的一切。
男人动作娴熟地磨豆,蒸汽声中突然开口:“你看起来很累。”
晏惊蛰一怔:“不明显吧?”
“不明显。”男人将咖啡推到他面前,杯底与木质桌面碰撞发出清脆的“咔”声,“但我是看时间的专家,而你...”银灰色的眼睛直视他,“你的时间线打结了。”
陶瓷杯从晏惊蛰手中跌落,在木地板上摔得粉碎。深色液体四溅,像是泼墨画中的乌鸦翅膀。
陶瓷杯坠地的刹那,兰夜白手中的折扇突然展开。
“别动。”他低喝一声,扇骨划过晏惊蛰眼前。
世界在那一刻变得透明。晏惊蛰看见飞溅的咖啡液悬停在空气中,每一滴都延伸出无数半透明的丝线,像被风吹散的蛛网般连接着店内所有钟表。更可怕的是,这些丝线全部缠绕在自己身上,尤其在左耳钉和后颈处形成厚厚的茧。
“这就是你的时间。”兰夜白用扇尖轻挑一根丝线,整家店的钟表突然疯狂倒转,“打了1096个死结。”
晏惊蛰感到一阵眩晕,鼻腔涌上铁锈味。他的视网膜上残留着奇异的影像:那些丝线根本不是白色,而是由无数微小的黑蝶翅膀拼接而成——就像母亲实验室里那些标本。
「小蛰,蝴蝶的翅膀是自然界最精密的时间刻度。」记忆里的母亲戴着护目镜,用镊子轻轻夹起一片蓝闪蝶鳞粉,「每片鳞粉脱落时,会释放0.00017秒的时间粒子... 」
十岁的他踮脚去看显微镜,却见那些鳞粉突然化作黑蝶扑出镜筒。
“呼吸!”兰夜白的手掌拍在他背上,幻象碎裂。晏惊蛰这才发现自己跪在地上,十指深深掐入大腿,而原本摔碎的杯子竟完好无损地立在桌面,咖啡热气袅袅上升如初。
“第一次看见时间纤维都这样。”兰夜白甩了甩折扇,晏惊蛰注意到扇面墨蝶少了一只,“不过你反应特别剧烈...”他的目光落在晏惊蛰渗血的左耳垂,“看来她没告诉你,戴着时间锚点的人会逐渐被同化成——”
店外突然传来怀表走针加速的声音。
“你是谁?”晏惊蛰声音发紧,后颈的蝴蝶胎记突然隐隐发热。
男人弯腰拾起碎片,动作不急不缓:“兰夜白。时间的修理工。”他抬头,露出一个危险而迷人的微笑,“而你,晏惊蛰先生,是个本不该存在的异常点。”
晏惊蛰的怀表突然从口袋中飞出,悬浮在两人之间。表盖自动弹开,露出内部精密的齿轮结构。兰夜白瞳孔骤缩——表盘背面刻着一段瓦瑞锡安语铭文,正是时间观测局的创立誓言。
“有趣。”兰夜白伸手触碰怀表,他的指尖泛起青铜色微光,“你母亲没告诉你,这东西会要人命吗?”
晏惊蛰猛地站起,椅子在地板上刮出刺耳声响:“你认识我母亲?”
“不认识。”兰夜白转动怀表,表面浮现出晏惊蛰从未见过的星图,“但我认识这个——‘时之祭司’的遗物。”他忽然扣住晏惊蛰的手腕,“你知道自己为什么困在今天吗?”
晏惊蛰的耳钉突然灼烧般发烫,黑玛瑙表面浮现出细密的裂纹。兰夜白见状立刻松开手,齿轮纹路的眼睛闪过一丝诧异:“原来如此...她把你做成了锚点。”
窗外阳光突然暗了下来。兰夜白快步走到门前,将“营业中”的牌子翻转成“暂停营业”,锁舌咔哒落下的声音在寂静的店里格外清晰。
“听着,”他转身时手中的骨质折扇逐渐虚化,“时间观测局给我的任务是清除你这个‘异常点’。”扇面展开,上面墨绘的蝴蝶纷纷振翅飞起,环绕在晏惊蛰周围,“但我改主意了。”
一只蝴蝶落在晏惊蛰的耳钉上,黑玛瑙突然投射出全息影像——十年前的车祸现场,晏惊蛰的母亲在生命最后一刻,将怀表塞给儿子时嘴唇蠕动说着什么。
“她说‘惊蛰日,龙抬头’。”兰夜白解读唇语,扇尖轻点晏惊蛰后颈的胎记,“你名字根本不是节气,而是一句咒语。”
店外传来奇异的嗡鸣声,像是无数钟表同时走快。兰夜白脸色骤变,折扇猛地合拢:“他们来了。”
“谁?”
“清道夫。”兰夜白拽着晏惊蛰冲向店铺后门,“时间观测局的清洁工——专门处理我这种不听话的特工,和你这种不该存在的bug。”
后门打开的瞬间,晏惊蛰看到巷子里站着三个穿黑衣的人。他们戴着纯白面具,手中拿着类似怀表却布满尖刺的装置。为首者抬头,面具上的数字“07”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霜降青大人最近脾气不好啊。”兰夜白低声调侃,却把晏惊蛰护在身后,“抓紧我。”
晏惊蛰感到兰夜白的心跳透过衬衫传来,频率快得不似人类。折扇展开的刹那,他听见对方在耳边说:“记住,无论看到什么,别松开怀表。”
扇骨划过空气,发出撕裂布帛般的声响。世界突然倾斜,所有颜色融化成液态。晏惊蛰感到自己在无限下坠,唯有兰夜白的手腕是唯一的支点。
最后映入眼帘的,是古董店橱窗里所有钟表同时指向7:15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