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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时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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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像破碎的玻璃渣散落在时墟表面。
晏惊蛰咬开最后一枚塑性炸药的引信时,闻到了紫藤花腐烂的味道。
真恶心。
“三、二——”
倒数声淹没在震耳欲聋的爆炸中。混凝土被撕开狰狞裂口,露出后面生锈的青铜管道——时间观测局旧总部的外骨骼。硝烟里浮动着诡异的蓝光,那是残存的时间粒子在舔舐伤口。
一群被遗忘的废物。
晏惊蛰踩着观测局旧总部的残骸前进,靴底碾过齿轮与血肉混合的污渍。左手心的LN-1096芯片持续发烫,在皮肤上烙出焦痕。每走三步,就有蓝血从沙漏疤痕渗出,滴落时凝成微型晷针,指向地底深处。
“果然还活着。”晏惊蛰踩碎地上半块“大暑赤”面具,靴底沾满粘稠的蓝色液体。
后颈的蝴蝶胎记正在发烫,像被什么召唤着。
第二波炸药在走廊尽头炸开。气浪掀翻了整排培养舱。
晏惊蛰继续往前走,第一百五十七步,他踢开半掩的青铜门。门后是垂直向下的螺旋阶梯,台阶上刻满"兰夜白"的编号,从LN-000到LN-1095,每个数字都沾着干涸的蓝血。阶梯尽头传来机械心脏的跳动声——
咚。咚。咚。
规律得令人窒息。
地牢比想象中辽阔。
三百六十五座青铜囚笼呈环形排列,每座笼子里都垂挂着银发身影。他们被钉在时间纤维编织的蛛网上,机械心脏暴露在外,通过青铜导管与中央的巨型晷相连。当晏惊蛰的脚步声响起,所有克隆体同时抬头,齿轮瞳孔转动出完全一致的弧度。
“你迟到了。”第三百六十五号笼子里传来沙哑的声音,“我等到心脏都快停跳了。”
晏惊蛰的指节捏得发白。笼中人被剥去了面部皮肤,肌肉组织下直接露出青铜骨骼,唯有那头银发还算完整。他的机械心脏被换成透明容器,里面漂浮着一只休眠的蓝闪蝶。
“你是...第几个?”
“最后一个。”对方扯动嘴角,导管里蓝血逆流,“LN-1096,你的专属导航仪。”
芯片突然从晏惊蛰掌心浮起,嵌入笼门锁孔。锁链崩断的刹那,地牢开始坍塌,最近的五具克隆体突然爆裂,血肉凝成尖刺射来。
“小心!”
LN-1096拽过晏惊蛰翻滚躲避。尖刺贯穿他的肩膀,蓝血喷溅在晏惊蛰脸上,竟带着紫藤花的香气。
“她改造了我们的血...”LN-1096折断肩头的尖刺,“为了让你认不出赝品。”
中央巨晷的底座刻着瓦瑞锡安文:
「Zhaan'tyr Varys-ul. 」(时蛊饲育场)
时蛊饲育场不存在于任何时空,除非你念出它的名字,那么,它就一直存在于你倒数第二次心跳的间隙。晏惊蛰在心里默念。
晷针其实是棵青铜树,树干由上千把折扇骨架拼接而成。树梢悬挂着透明茧囊,每个茧里都蜷缩着幼年晏惊蛰的克隆体,脐带连接着树枝。
“时间之核是活的。”LN-1096按着自己胸口的蝴蝶容器,“需要持续喂食'晏惊蛰'才能运转。”
他突然扯断连接心脏的导管,将容器塞给晏惊蛰:“用这个刺穿树根...但你会看到...”
话未说完,三具克隆体从阴影中扑来。LN-1096的银发突然暴长,发丝如钢丝般绞碎袭击者,自己却也跪倒在地,皮肤开始龟裂。
“快去!”他咳出齿轮碎片,“她就要醒了——”
晏惊蛰冲向青铜树。离树根还有十步时,地面突然软化,无数苍白的手抓住他的脚踝——那些都是失败品“晏惊蛰”的残肢,掌心全刻着“时蛊”二字。
LN-1096的银发如银河倾泻而来,绞碎那些手臂。
“别回头!”他的声音已经开始机械化了,“记住...我们从来不是工具...”
蝴蝶容器刺入树根的刹那,晏惊蛰看到了真相:
青铜树内部是巨大的蜂巢结构,每个蜂房都囚禁着一个“兰夜白”,他们通过导管向中央输送蓝色液体——那是从晏惊蛰克隆体体内提取的时之泪。最中央的蜂房里,蜷缩着少年时期的真兰夜白,银发覆盖着赤裸的身体,心口插着母亲的黑玛瑙发簪。
“终于...来了...”LN-1096睁开齿轮纹路的眼睛,“她把我困在这里...当养料...”
晏惊蛰看着他,目光冷淡,像看一个陌生人,或者说,确实是一个陌生人,直到听见他说:“惊蛰,我是真正的兰夜白啊…”晏惊蛰明显愣了一下。
整个蜂巢开始崩塌。晏惊蛰抓住LN-1096的手,却被对方反手刺入胸口——黑玛瑙发簪扎进沙漏疤痕,蓝血喷涌成无数细小的蝴蝶。
“这是唯一能杀死她的方法。”LN-1096贴近晏惊蛰耳畔,“用我们所有人的血...污染时之核...”
克隆体们突然集体爆裂,蓝血逆流成河,冲刷着青铜树。LN-1096用最后的力气跳进血河,银发缠住晏惊蛰的腰:“现在...刺下去...”
晏惊蛰举起发簪,刺向LN-1096心口的空洞。
“再见,我的时蛊。”
发簪贯穿LN-1096心脏的瞬间,时间归零。
你是真正的兰夜白吗?不,你是假的,谁都不能取代他。
身体开始缓缓下坠。
晏惊蛰看见血河里的气泡缓缓上升,每一个气泡里都映着不同的兰夜白——六岁时在实验室偷塞给他糖果的,十岁时在大火中将他推出窗外的,循环第一天浑身是血把芯片按进他掌心的......
LN-1096的银发在水中散开,像一捧正在融化的月光。他残破的手指擦过晏惊蛰的眼角,带起一串珍珠般的气泡。
晏惊蛰的视觉开始模糊,血河突然变成观测局的医疗舱,少年兰夜白被锁在培养皿里,胸腔插满导管。母亲的声音从扩音器传来:“这批导航仪的感情模块还是太活跃了。”
时间跳帧,紫藤花从伤口里生长出来,晏惊蛰突然分不清自己是在坠落还是漂浮,自己是死还是活。LN-1096的心口涌出蓝蝶,每只蝶翼上都刻着数字:73、428、1096......是他循环里偷偷记录的所有关于兰夜白的记忆。
怀表碎片在血管里游走,后颈胎记烫得像烙铁。晏惊蛰看见自己变成十三岁的模样,正给培养舱里的银发少年偷偷渡气。少年睫毛上的冰晶融化时,在他手心里写:“别救我”
视线开始清晰,真正的兰夜白在血河尽头微笑,心口的发簪化作黑玛瑙耳钉。他说:“你看,我们终于...”
气泡破了。
血河在晏惊蛰眼前凝结成胶状。他看见自己握着发簪的手正在结晶化,皮肤下浮现出与兰夜白相同的青铜纹路。LN-1096最后一丝银发缠住他的手腕,在触碰到发簪时突然燃烧起来。
“看清楚了。”火焰中浮现出六岁的兰夜白,正把黑玛瑙耳钉从他流血耳垂上取下,“这是妈妈用来监控我们的...”“妈妈为什么要这么做?”“她被操控了…”
第一重幻象碎裂。十岁的兰夜白在火场废墟里咳嗽着,将芯片塞进他校服口袋:“时之冢...地下室...”
第二重幻象。观测局地牢里,真正的兰夜白被剖开胸腔,机械心脏里嵌着的竟是晏惊蛰五岁时的乳牙。
“现在明白了吗?”血河里的LN-1096完全碳化前,用指骨在他掌心划出瓦瑞锡安文“共生”。
发簪突然剧烈震颤。晏惊蛰看到簪头的黑玛瑙其实是微型培养舱,里面蜷缩着胚胎期的自己——这才是“母亲”最早制作的容器。
“你要...取代它...”兰夜白的声音从所有克隆体残骸中同时响起。三百六十五具尸体集体抬手,时间纤维编织成网,将晏惊蛰推向青铜树核心。
树心的蜂巢结构正在崩塌。少年兰夜白漂浮在中央培养舱里,脐带连接着上千根导管。当晏惊蛰的发簪刺入培养液时,那些液体突然暴起,化作母亲年轻时的模样。
“真遗憾。”它捏碎胚胎培养舱,“你选了最糟糕的结局。”
整个时墟开始坍缩。晏惊蛰在绝对寂静中看见:
自己的蓝血逆流成怀表形状;
兰夜白的银发分解成表链;
而“晏沉壁”的身影正在表盘中央微笑...
“时间本就是循环,亲爱的。”它的手指穿过玻璃,抚上晏惊蛰的胎记,“而你们,永远是我的指针与齿轮。”
“不,你别过来!”晏惊蛰想抓住的手,却抓了个空。
最后一刻,晏惊蛰捏碎了左腕沙漏疤痕。里面涌出的不是血,而是1096天循环里所有被压抑的怒吼:“我们不是你的零件!”
疤痕彻底爆裂。真正的兰夜白从时之核深处伸出手,与他十指相扣。两颗机械心脏的共振中,“晏沉壁”的身影突然扭曲——它胸口浮现出相同的沙漏疤痕。
“怎么会...怎么会?!怎么会?!我都要成功了…都要成功了!”
“因为你也是容器,你是个不该存在的东西。”晏惊蛰拽着兰夜白跳出培养舱,只留下一句话,“最早的失败品,你取代不了兰夜白,也取代不了我的母亲。”
整个时墟爆炸成蓝蝶风暴。当最后一只蝴蝶停驻在晏惊蛰指尖时,他听见了怀表走动的声音。
滴答。
滴答。
滴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