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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刻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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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伞刻度
雨来得像一场恍惚的梦。
起初只是云层深处传来几声闷响，像有人在天际那头轻轻推倒了一摞厚重的词典。
沈时抬头时，天空已经变成一块洇湿的灰绒布，无数银针般的雨丝正无声地刺穿雾气。
教学楼前的樱花树在风中簌簌发抖，褪色的花瓣粘在潮湿的窗玻璃上，像被按暂停键的粉雪。
她伸手接住一滴下坠的雨。
水珠在掌心碎裂的瞬间，身后传来布料摩擦的窸窣声，接着是柑橘混着铅笔屑的气息
——总是这样，林樱的出现永远先于声音，像突然亮起的投影仪光柱里浮动的尘埃。
"又没带伞？"
声音里带着蜂蜜色的温度。
沈时回头，看见林樱举着一把蓝格子伞，伞面被雨水浸泡成深海般的钴蓝。
伞面微微倾斜，遮住了她半边肩膀。
雨水顺着伞骨滑落，滴在她的白色帆布鞋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嗯。"
沈时低声应道，目光落在伞上
——七根银色骨骼上竟标着荧光黄的刻度，像某种精密仪器的测量杆，在阴雨天里泛着朦胧的磷光。
林樱注意到她的视线，笑着把伞倾斜过来，角度刚好构成45°的庇护。
"要借你伞骨左侧第三根的位置吗？这里永远淋不到雨。"
沈时低头钻进那片蓝色穹顶时，嗅到伞布上晒过太阳的棉絮味，还有林樱校服领口飘来的，若有若无的樱花香皂气息。
雨声忽然变得很远，仿佛她们正被包裹在一颗巨大的、半透明的琥珀里。
"看这里。"
林樱忽然用指尖轻点第三根伞骨。
那截金属上刻着极小的字迹——"安全区·左三"，笔画边缘还残留着荧光笔的星尘。
雨滴在伞面弹跳的轨迹变得可视。
沈时发现所有雨珠都诡异地避开了标记区，仿佛那里存在着隐形的力场。
她们并肩走进雨里。
伞不算大，两个人靠得很近。
沈时能感觉到林樱的手臂偶尔碰到自己的肩膀，温热的触感透过薄薄的校服传来。
她下意识往旁边挪了半步，结果雨水立刻打湿了她的左肩。
"别躲。"
林樱伸手拽住她的手腕，把她拉回伞下，
"淋湿了会感冒的。"
沈时僵了一下，没再动。
一阵风突然掀起伞缘。
雨幕在瞬间倾斜，成千上万颗水晶珠子朝她们泼来。
林樱笑着去抓晃动的伞柄，腕间那截褪色的医院腕带擦过沈时的手背。
塑料表面已经磨出毛边，像被海水浸泡多年的漂流瓶标签，只能辨认出模糊的【林】【03-17】。
"这是……？"
她忍不住问。
林樱低头看了一眼，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腕带：
"去年住院时留下的。"
"住院？"
"嗯，急性阑尾炎。"
她轻描淡写地说，随即又笑起来，
"不过现在没事了，就是留了个纪念品。"
沈时没再追问，但她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那截腕带上。
雨水顺着伞沿滴落，在地面上画出蜿蜒的痕迹，像一条无声的河流。
水洼是倒置的天空。
林樱突然停下脚步，盯着水面看了一会儿。
"怎么了？"
沈时问。
"你看。"
她指着水洼，
"像不像一块碎掉的镜子？"
沈时低头，看见雨水在水洼里荡开涟漪，倒映出模糊的天空和她们的影子。
林樱蹲下身，伸手轻轻碰了碰水面，她们的倒影立刻扭曲、破碎，然后又慢慢恢复。
"如果世界是倒过来的……"
林樱轻声说，
"我们现在是不是就在天上走？"
沈时看着她被雨水打湿的指尖，突然觉得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攥了一下。
她们继续往前走。
第二个水洼，林樱跳了过去，溅起的水花沾湿了她的裤脚。
第三个水洼，她故意踩进去，然后笑着回头看沈时：
"你要试试吗？"
沈时摇头，但嘴角不自觉地弯了弯。
在第四个水洼前，林樱突然蹲下身。
雨滴砸在水面绽开的同心圆里，倒映出她们扭曲的镜像：
两团校服颜色的色块，被伞骨分割成支离破碎的几何图形。
"像不像《千与千寻》里的电车海？"
林樱的指尖戳破水面。
无数光斑在涟漪中重组，沈时看见自己的倒影正被波纹拉长成模糊的淡蓝色剪影。
当林樱哼起走调的歌谣，沈时莫名想起书里的一句话——
"像用棉花包裹剃刀。"
柔软但带着隐秘的疼痛。
更奇妙的事情发生了——
落在伞面的雨声突然与旋律同步。
哒·哒哒·哒，分明是摩斯密码的节奏。
沈时想起上周文学社传阅的诗集里，某个诗人曾把这种声音形容为
"上帝在敲打世界的源代码"。
雨声渐密，像无数细小的玻璃珠滚落在世界的鼓面上。
林樱突然将伞面向沈时那边倾斜，这个动作让雨幕出现了一道温柔的裂缝。
"你淋湿了。"
沈时看见雨水顺着林樱的右肩滑落，在校服上洇开一片深色的水域，像宣纸上晕染的墨色。
她伸手想要扶正伞柄，指尖却触到了林樱的手背
——那里的温度比雨天的空气要暖上三分，像是握住了一盏刚刚熄灭却仍有余温的灯。
林樱轻笑出声，睫毛上悬着几颗细小的雨珠：
"原来你也会抢伞啊？"
她的声音混在雨声里，像隔着一层毛玻璃传来的钢琴声。
伞柄在沈时掌心微微发烫，上面还残留着林樱握过的痕迹。
她注意到伞骨左侧第三根的位置有一道几不可见的刻痕，在雨中泛着微弱的光。
"这把伞，"
林樱忽然凑近，发丝间飘来淡淡的樱花香皂气息，
"我做过实验的。"
她的眼睛在伞下的阴影里呈现出奇妙的灰蓝色，像是把整个雨季都封存在了眼底。
沈时看见一滴雨悬停在刻痕上方，迟迟不肯落下。林樱的呼吸拂过她的耳际：
"只要站在这个位置，就永远不会被淋湿。"
雨还在下。
但此刻，伞下的世界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沈时数着心跳，发现自己的脉搏正以每分钟117次的频率，轻轻叩击着胸腔。
伞柄突然传来细微的震颤。
林樱的拇指正无意识地摩挲着某个凸起的刻痕。
沈时借着磷光看清那是个歪歪扭扭的樱花图案，刻痕里还嵌着已经氧化的蓝墨水
——和图书馆那本《挪威的森林》扉页上的涂鸦一模一样。
告别时雨变成了雾。
林樱把伞收起来，甩了甩水珠，然后递给沈时。
"给你。"
沈时没接：
"那你怎么办？"
"我家就在前面，跑两步就到了。"
她笑着把伞塞进沈时手里，
"明天记得还我。"
沈时握紧伞柄，点了点头。
林樱转身跑进雨里，身影很快消失在拐角处。
林樱把伞塞给她的动作像按下老式照相机的快门。
沈时看见她跑进雨幕的背影逐渐失焦，白衬衫渐渐晕染成水彩画里的虚影。
只有腕间那截医院腕带还在视野里明灭，像夜航船上最后熄灭的指示灯。
回到家才发现，伞柄底部藏着一枚玻璃珠。
对着台灯举起时，珠子内部的蓝色絮状物开始缓慢旋转，宛如微型星系。
当灯泡第37次因电压不稳而闪烁时，玻璃珠突然滚落到《挪威的森林》扉页上
——那里有行铅笔小字：
"所有雨都是倒流的银河"。
字迹被水渍晕开，像被泪水打湿的星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