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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暮雨行医劫 ...


  •   暮春的雨丝缠在药锄柄上,我跟着顾先生穿过青石板巷时,鞋底总沾着未化的柳絮。

      他今日要去三十里外的落马村看诊,竹笠压得低,只露出下颌线,像块冷硬的青石板。

      这是他第一次带我出镇行医,竹篓里装着新晒的陈皮和我昨夜磨好的三七粉,他反复叮嘱:“外伤用药需干燥,湿气入了药,误的是人命。”

      落马村的祠堂飘着草药味,堂中躺着个发着潮热的老妇。

      顾先生的指尖在脉枕上轻点,语气平静:“外感风热,需用银翘散。”说罢卷起袖口捣药,我低头认真切茯苓。

      忽然,院外传来马蹄声,三匹黑马踏碎积水,为首的男人戴着青铜面具,腰间悬着柄吞口刀。

      “顾青舟!”刀鞘磕在门框上发出钝响,男人摘下面具,左颊狰狞的刀疤从耳后蜿蜒至下颌,“当年你坏我漕运生意,今日总算逮着机会!”

      顾先生身形微顿,捣药的动作却未停:“王三,你伤了三条人命,官府悬赏百两拿你。”

      他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今日该晒陈皮,“此刻离开,我可当作未见。”

      叫王三的男人狞笑一声,身后喽啰瞬间抽出钢刀。

      我攥紧袖中银针,指尖触到针尖的刹那,忽然想起他教我时的低哑嗓音:“行医需手稳,防身需手狠。”

      “先杀那小徒弟!”刀光劈来时,我只来得及看见顾先生竹笠边缘的流苏轻颤。

      本能反应先于思考——我猛地推开他。粗布短打裂开的声响里,左肩传来灼热的刺痛,像被人泼了碗刚煎好的热药。

      血珠渗出来,在暮色里晕开,像朵迟开的红梅,绽放在粗布衣襟上。

      这是我第一次见自己的血,却不觉得害怕,只听到自己急促的心跳声,混着顾先生略显急切的低唤:“阿南!”

      他旋身时带起药碾子,青瓷碎块划破喽啰手腕,却在王三挥刀劈向我面门时,生生用左臂挡住,这是身为师父,不愿再看徒弟受伤的本能。

      我闻见皮肉裂开的声响,那声音混着他平日教我认药时的语调,在耳边炸开。他的血滴在我手背上,温热而粘稠,比冬日里的药汤更烫人。

      “走!”他反手甩出一把蔓陀罗花粉,趁众人闭眼时拽着我往后巷跑。

      他的掌心紧紧攥着我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像是要把我嵌进他的骨血里。

      后墙根的马受惊般嘶鸣,他将我按在马背上,自己扯下腰带扎紧伤口,动作快得像在给急症病人止血。

      血顺着指缝滴在青石板上,像串断了线的红豆,砸在我眼里,竟比任何医书里的血瘀图都更触目惊心。

      王三的叫骂声越来越近,顾先生忽然伸手按住我后颈,将我整个人按进马鞍里,自己则翻身挡在前方。

      他的外袍扫过我脸颊,带着铁锈味和艾草香,混着雨水,在我鼻尖织成一片潮湿的雾。

      刀锋擦着马耳掠过的瞬间,我听见他闷哼一声,却见他抽出匕首掷向对面屋檐,瓦片碎裂声中,埋伏的弓箭手惊惶后退。

      白马撒开蹄子冲进雨幕时,我紧紧攥着他腰间的玉佩,“悬壶”二字被血渍浸透,硌着我的掌心。

      这是我第一次离他这么近,近到能看清他睫毛上的雨珠——那睫毛不算浓密,却根根分明,沾着雨丝微微颤动,像春末药圃里沾露的草叶。眉骨生得清俊,眉尾微挑,即便压在竹笠下,仍透出几分利落。

      他的呼吸声混着雨水顺着竹笠缝隙漏出来,带着少见的急促,温热的气息拂过我额角,惊得我后颈泛起细汗,却莫名的心安。

      “疼吗?”他的声音闷在竹笠里,辨不清情绪。

      我这才察觉左肩火烧般疼,低头看见粗布下渗出的血。可此刻他自己的伤口还在淌血,绷带是用他的腰带匆匆扎的,染了泥和血,早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师父,我不疼。”我扯下束发的粗布,蘸着雨水替他擦额角的汗。他侧脸绷紧,喉结滚动得厉害,却在我触到他伤口时,微微偏头避开。

      这个细微的动作让我想起他教我认毒草时,总说“莫要轻易碰别人的伤”

      医馆灯火亮起时,阿砚的惊呼声被顾先生截断:“烧水,取棉布。”

      他抱我进药房的动作很稳,像平日托着药盘,却在跨过门槛时,微微侧了下身,怕我伤口蹭到门框。

      铜盆里的水映着烛光,他替我褪去染血的粗布时,指尖始终隔着布料,像在触碰易碎的药瓶,在看见伤口时,眼底闪过一丝暗涌。

      “要缝针。”他取出细针,在油灯上燎了燎,火苗照亮他下颌的胡茬。我注意到他用的是左手,指节因用力泛白——他右手曾中过毒,每逢阴雨便不利索,却从未耽误过给病人施针。

      针尖穿过皮肉时,我咬住下唇,他忽然道:“数到十。”

      “一、二……”我盯着他领口露出的锁骨,那里有道三寸长的刀疤,像道休止符。

      数到七时,他左手一抖,针尖偏了半分。“无妨。”我听见自己的声音,竟比想象中平稳,“您教我的穴位,我都记得。”

      他顿了顿,换右手执针,进针时快准狠,像在刺中某个关键穴位,却在缝完最后一针后,指尖不小心扫过我发尾,他迅速抽回手,仿佛触到了不该碰的禁忌。

      “等你伤好后,卯时练刀。”他转身整理药柜,腰背挺得笔直,像株被风雨打不折的竹,“乱世中,医术能救人,刀能保命。”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月光爬上他后背,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

      有些情绪,像落在药罐里的雨丝,无声无息地化进药汁,连药香都不曾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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