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打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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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老虎热得吓人，窗外蝉鸣聒噪，拖着最后一口气哀鸣。
秦芳咕咚咕咚灌了一肚子凉白开，办公室的同事和她说，四小的老师打电话过来，让她下班后去二年级一班的班主任办公室。
第四小学二年级一班，正是秦芳的女儿韩依就读的班级。
秦芳把自行车蹬得只能看见残影，一溜烟到了四小，在楼下停好车后，掏出手帕在自来水管下投洗两下，擦擦额头脖子上的汗珠。秦芳深呼吸几下，又在一楼的仪容镜面前整理了衣服头发，从从容容往楼上老师办公室走。
一进门就看到两只气鼓鼓的小牛犊分列在班主任老师两边，互相用不服气的眼神瞪对方。
看到对面胖胖小男孩儿脸上抓出的痕迹，和自己女儿乱糟糟的头发，也是当老师的秦芳瞬间就明白怎么回事儿了——打架。
班主任见秦芳来了，站起来道：“你好，你是曹北通还是韩依的家长？”
“赵老师好，我是韩依的妈妈。”班主任不认识班上每个孩子的家长，作为家长，可是非常熟悉班主任的。
“哦，韩依妈妈，是这么回事儿……”
班主任刚要解释，又有一个穿着时髦的年轻女性敲门，未语先笑，“赵老师好，我是曹北通妈妈。”
班主任示意人进来，“来的正好，韩依妈妈也是刚到，我和家长们说一下情况。”
“倒数第二节是体育课，自由活动的时候，曹北通和韩依在沙坑里打了起来，同学们拉不开，体育老师分开了两人，送我办公室来了。这俩小家伙倔的，问什么都不说，家长们看呢？”
曹北通小胖子见他妈妈来了，挺直腰杆子叫着：“我说了，体育老师不信我。韩依先动手打我的，妈妈！”
韩依也不示弱：“是你先骂我的，你还用沙子糊我眼睛！”
“你推我！”
“你扯我头发！”
“你抓我脸！”
“你还踢我！”
小孩子争论起来，声音越来越尖利，双方家长呵斥了几句，完全吼不住。
班主任拿起教鞭，在办公桌上抽了两下，两头气鼓鼓的小牛犊像被人拉住鼻环，只气哼哼喷气，不敢说话了。
秦芳看得好笑，在家里小霸王似的，在学校却服老师管。
班主任是非常有经验的老师，早就把事情弄清楚了，“曹北通和韩依带着各自小伙伴争着在沙坑里玩儿，两拨人互不相让，曹北通骂韩依没有爸爸，韩依骂曹北通是个胖子。两边争起来，各自选了人比赛……”
“是决斗！”曹小胖子梗着脖子纠正。
曹妈妈噗嗤一声笑出来，你个没有大人腰高的小破孩儿，还决斗呢！不知从哪个电视剧里看来的。
曹妈妈是个体面人，听到儿子骂人家小姑娘没爸爸，心里就先给儿子记过了。不管小姑娘爸爸是离婚了还是去世了，这么说就不对。
曹妈妈笑道：“是我家孩子不对，通通，给韩依道歉。”
曹小胖子梗着脖子不说话，脑袋偏到一边。
秦芳也明白了，看人家小朋友脸上被抓出来痕迹，自家姑娘自家知道，自小手劲儿就大，秦芳不好意思道：“韩依也不对，说什么也不能打人啊。这样，你们俩相互道歉，以后还做好朋友，好不好？”
秦芳也是当老师的，对这种和稀泥的事情驾轻就熟。
结果韩依也不理她妈，头高高扬着，重重哼了一声。
曹妈妈笑，“瞧这哼哈二将！”
两头小牛犊一个往左偏，一个往右偏，眼神鬼鬼祟祟观察着大人，还自以为隐蔽呢。
曹妈妈笑着伸出手，“我叫白腊梅，韩依妈妈你好啊。”
秦芳立刻握上去，在县城里，普通人，尤其是女人，可没有握手这样的礼仪。“我叫秦芳，是职高的老师。”
“哦哦，秦老师，我看俩孩子闹脾气，不是什么大事……”
“白姐说的哪里话，韩依淘气。”
“我家小子更不省心。”
“妈！”两头小牛犊异口同声发出控诉的大喊：怎么能站自己这边！
发现对方和自己一样的时候，又哼哼起来。
“学人精！”
“告状婆！”
两位妈妈更乐了，咯咯咯笑起来。
班主任也勾了勾唇角，当老师见多了护短的家长、懦弱的家长、无理取闹的家长，更渴望遇见通情达理的家长。曹妈妈在县城最大的商业街开了上下两层楼的铺子，韩妈妈是职高的老师，都是体面人，班主任也怕她们闹起来，现在这样最好。
班主任咳嗽两声，把两头小牛犊的注意力吸引过来，威严道：“曹北通、韩依，你们两个都有错，现在伸出右手，互相握手和解。”
两小只梗着不动，班主任“嗯~”一声尾音上扬，两小只不情不愿伸出手，飞快碰了一下对方前半截手上，好像对方手上带毒一样，碰过之后再裤子上狠狠擦。
真可爱！
三个大人相视一笑，没把小孩子之间的打打闹闹放在心上。
到了楼下告别时候，曹小胖妈妈还招呼：“秦老师，空了来我店里照顾生意啊，我给你打八折。”
“好啊，早听说白姐生意做得大，肯定去。”
曹小胖被妈妈牵走了，秦芳把自行车推过来，自己先跨骑上来，再叫韩依爬到自行车后座安装的小椅子上。
“抱着妈妈的腰。”
韩依才不：“你怎么能和他妈妈笑，到底和谁一国的！”
秦芳听得好笑，真是孩子话！“你不抱着，待会儿下坡的时候把你甩出去。”说完，也不管闹脾气的韩依，腿一蹬，自行车就滑出去了。
韩依气鼓鼓坐在后座上，努力和妈妈拉开距离，以此表达不满。可自行车能有多大地方，再怎么拉开距离，韩依在下坡的时候，还是惯性扑到妈妈背上。韩依想挣开，看到飞速略过的道路，心里害怕，又紧紧抱住妈妈。
回到家，韩依使劲儿踏着楼梯上楼，用重重的脚步声表达自己的不满。
秦芳在后头锁车，邻居见了问：“咋了，咱们依依嘴都能挂拖油瓶了。”
“嗨，学校和人打架呢！”秦芳高声喊：“见人怎么不知道招呼，礼貌呢？”
楼上传来韩依同样的大喊：“王奶奶好！”
“好，好，依依招呼了，声音小，你没听见。”王奶奶打圆场，笑呵呵的，“孩子还小呢，又遭逢大变的，你当妈的多担待。”
秦芳勾了勾唇角，应付两句上楼去了。
淘米、煮饭，秦芳噔噔噔切菜，看了一下墙上的挂钟，来不及做太多菜了，喊道：“韩依，来我口袋里拿五块钱，去岔路口买卤猪肉和凉拌三丝。”
喊了一会儿，没听见动静，秦芳手在围裙上擦了擦，自己把钱找出来，递给还在客厅沙发上生闷气的女儿。
“去！”
韩依气哼哼打开妈妈的手，钱一下子飘落下来。韩依没想打这么重的，听到闷闷的响声，韩依自己都吓一跳。
秦芳本来准备给她两巴掌长长记性，瞧她瑟缩的动作，心里叹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温和一点：“到底怎么了？”
“他骂我没有爸爸！老师不站在我这边，你也不站在我这边，妈妈，你是不是忘了爸爸？”韩依越说越委屈，呜呜哭了起来。
秦芳愣了愣，解开围裙，把韩依抱在腿上，请拍着她的后背，温柔道：“妈妈没有忘记爸爸，妈妈和是一国的。”
“那爸爸怎么还不回来？我想他了！”
“爸爸牺牲了，不会回来了。”秦芳思索良久，还是决定和女儿实话实说：“记得来家里送爸爸遗物的伯伯吗？他说祖国和人民不会忘记，妈妈也不会忘记。”
“记得，解放军叔叔。”
“对，解放军叔叔。爸爸不能陪在你身边，可他在天上保佑你呢。”秦芳拍着女儿的胳膊，低声重复：“他在天上保佑你呢。”
“那我要把爸爸的照片放在我房间里。”
“放。”
“爸爸的军装放在我的衣柜里。”
“行。”
“爸爸的军功章挂在墙上。”
“韩！依！”
一听妈妈这语气，韩依小身子一抖，从妈妈腿上溜下来，捡起地上的五块钱，噔噔噔往楼下跑，边跑边喊：“我去买菜！”
小孩子的情绪来得快也去得快，大人却不能立刻做到飞身抽离。
距离韩武牺牲已经小半年了，今年洪水特别大，部队组织抗洪抢险，秦芳在家里听着广播里的消息，心总觉得揪着疼。果然，好的不灵坏的灵，噩耗传来，韩武牺牲了。
泪水像今年的雨水一样，怎么流也流不完，眼睛肿得只剩一条缝，恍惚总以为还能看见韩武。
可是，生活总是要继续过下去的。韩武牺牲了，她作为烈士遗属受照顾，从乡镇小学掉到县城职高，又用抚恤金买了家属院的两室一厅，日子慢慢回到正轨。
秦芳愣愣坐在沙发上，她不会总是想韩武，韩依被骂没有爸爸的时候她心疼孩子，韩依想念爸爸的时候她头疼孩子教育，今天她看到柜子上摆着的子弹坦克模型时，突然就想韩武了。
谈对象的时候，韩武送她的模型，自己用废子弹拼的，当时韩武一双刀眉斜飞入鬓，麦色的皮肤上有亮晶晶的汗水。“跟我走吧，一辈子对你好。”
秦芳耳边还回想着他的承诺，眼泪止不住往下淌。
秦芳恨自己不争气，说好不哭的，哭有什么用，日子要过，孩子要养，哭什么哭！
听到韩依买菜回来的脚步声，秦芳狠狠在脸上抹了两把，重新系上围裙。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打架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