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2、乍天青(上) ...
-
陈楚河后来总说秦青太心软
如果只是拿钱去当暴发户
也不会这么痛苦
他调侃说,没见过谁家千亿富翁天天七点上班的
秦青没有空理他
但是楚天青告诉他
作为心软的产物,没资格谴责人心太软
陈楚河也不傻
但是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
2025.3.22,辰
宁思明走出医院,春风已经渐次止息。漫天柳絮随风扑到他的身上,又被风吹走,几乎没有能挂在他身上的。
他不知道怎么办。他知道的,不应该也不愿意走,但是他起码需要冷静一下。他们没有分手,他在心中这样告诉自己。等他冷静下来,他要带着最初的那份心情去再爱一次秦青。他相信,相爱的人不会就此断绝。
春风在转瞬间如同听见了他的决心一般,几缕几丝纠缠在一起,形成一个不大不小的旋风,卷起地上本就不太老实的柳絮,把他包裹在垓心。他抬头看见了这一幕。阳光从稀疏的植物纤维中柔弱的蔓延出来,明灭不定。宁思明心中一颤。
宁思明掏出自己那个红布包,紧紧攥在手里,不知是秦青的还是他的眼泪早就把它打湿了。他就这样被春风天光与柳絮包围着,他在心中虔诚默念:
敬拜北方天地人仙,恳请庇佑吾爱,使其脱出无涯苦海。
弟子愿洒千斛泪,唯愿吾爱万事顺意,再无困厄。
风起,风息。柳絮缓缓落在地上,宁思明看着天上的太阳,心情突然安定不少。他突然间就意识到了,这似乎也不算离开,他终究会回到秦青身边。
2025.3.25,昏
秦青的伤本来也算不得很严重,只是住了两三天就可以出院了。
这三天给春一白可是忙活坏了,他先是代表东四区方面发表声明对报道进行辟谣,然后又帮着秦青去给宁思明送东西,要是单纯的送东西还好,春一白就是忍不住要问明白宁思明和秦青这些有关的事。
春一白把一个白色盒子递给宁思明:“青青让我来给你的,他说你可能不想见他。”
“这是......”宁思明打开盒子,看见里面是一个白色的小东西,手机一样,还有一个小小的屏幕,上面是三个按钮。
“有点类似卫星电话,一个信号发射器,功能不如卫星电话但是优点在于比较小,只要你在地球上,按动这三个按键,按照213的顺序按动,青青那边就会第一时间获得警报以及你的定位信息,他说他收到消息就会尽快亲自去找你帮你的。”春一白坐在一边的沙发上说。
宁思明把玩着那个发射器,苦笑了一下。他把那东西揣进兜里:“还有别的事情吗?”
“你......你还笑得出来!”春一白眉头一皱,猛地站起来:“你怎么好意思笑的?青青都难过成那个样子了!你小子他妈的跟我说实话,你就笃定了青青背叛了你是不是?陈楚河留下是我安排的,你有什么冲着我来,别把啥劲都往青青身上使!”
宁思明摇摇头:“不是的,春一白。我们根本没有分开,只不过暂时看不见对方一段时间。我们两个关系来的实在太快,导致我们的爱情就像是冲动的产物,我们都在不停的为那一瞬间的冲动进行一定程度的弥合,之所以你们看不到这种弥合不过是因为我们两个都还算聪敏,能够在尽量在裂痕形成的初期就把它弄平整。但是你也得知道,我们两个一直都算不上是舒服的恋爱。我是身体力行的能感受到,而青青则是经常性的对我进行着非社会地位层面的主动示弱。但其实我希望他能够变得在与我的关系中更自然更放松一点。这就说明了我们之间暂时的离开实际上是不可避免的,这件事反倒是给了我们去思考这段感情的一个契机。”
“你......妈的我也没太听懂,但是你说的倒是好听,我不管那些,你就说说青青现在睡不着觉怎么办!他早就习惯了和你一张床睡了,他这几天都几乎没有合眼过!”春一白皱着眉头说。
“我......”宁思明的心上传来一阵绞痛。他怎么可能不心疼呢?他甚至能够想象出秦青坐在床上,头靠着床头,眼睛在月光下闪闪发亮的样子。
他知道的,即便屋里所有灯都关掉,秦青的眼睛依然明亮。他的眼睛一直不知疲倦的反射着月光,澄澈的瞳孔里有一轮小小的月亮。他走进门看着秦青的眼睛时,总觉得是月亮在注视着他。
但又真的只是月亮吗?对于别人来说是的,秦青的眼睛从来不怎么对别人泛出光彩,但是对他不是。月亮注定是要西下的,但是奇怪的是太阳升起居然是让他的眼睛变得更透亮,更焕发了。他的眼神依旧那样沉静如壁,这和月亮有着本质的不同。昭昭灼日也燃不尽他的深情。
那轮月色也只为他闪耀,他的温柔也只为他展现。
宁思明没有哭,他着实心酸,但是也还在笑:
“宝贝他......他得摆脱我,这样他才能找到除了依赖以外的爱的理由。我对不起他,只可惜我们的爱底色并不纯粹,我们在互相索取依赖,但是有时候这种东西最终还得自己来填平,不是吗?”宁思明垂下眼帘说。
“你真的是这么想的?你觉得他需要还是觉得自己需要?我没太明白但是我能知道你是在自我催眠宁思明,你直面自己好不好?”春一白一拳锤在办公桌上。
“是的,我有在催眠自己,我后悔了,但是暂时离开是必然而且必要的,这为了我们的以后更好。”宁思明说:“帮我告诉宝贝,我一定会回去的。”
“你这么说负责任吗,你......”
“他会懂的,你放心,他一定懂。”宁思明坚定的说。春天醉意阑珊的暮色晕染在他的脊背上头发上侧颜上,几乎显得他是从时间里走出来的了。
春一白终究没什么话说了。
春一白打开秦青家的门的时候,陈楚河正坐在秦青旁边拿着一个碗喂他汤喝。好像是雪梨银耳汤,听说宁思明经常会在春秋给秦青熬这个喝。他们都不知道为什么,问宁思明他也不告诉。
“这是宝贝和我的小秘密!”宁思明那时候总是笑着这么说。
陈楚河把勺子送到秦青嘴边,也只是润湿了他的嘴唇。秦青灰白的嘴唇上多了一道粉红色的水痕。他没有张嘴。
“青青......”春一白默默走上前去,他坐在秦青的右边,替他用手整理了一下头发。他的头发几乎纠结在一起,很难顺滑的分开。这固然和他在医院几天都不让洗头有关,当然也和他的心情有关。
秦青轻声吸了口气,他觉得鼻腔里火辣辣的痛。他轻轻扭动脖子,看着春一白。
【怎么说。】他无声的说。
春一白沉吟片刻,把宁思明的话告诉了秦青。秦青在原地几乎没怎么动,春一白有那么一瞬间几乎以为秦青是又犯了什么毛病,他都用手去轻轻拍秦青的脸了,忽然看见秦青一把拿过陈楚河手里的汤碗,一口气喝了下去。
这,这就振作起来了?春一白目瞪口呆。秦青的身体里仿佛迸发出无限的力量,他一个鲤鱼打挺就站起来跑向浴室,水声哗啦啦的响起,秦青放了很热的,宁思明平时绝对不允许他用的温度的水。他脱掉衣服随便扔在地上,水流打在他小腹上生疼,溅起的水花喷溅在他脸上,把他干燥发灰的嘴唇润成粉色。
春一白听着汹涌的水声,看了看陈楚河,陈楚河实际上也有些不知所措。他只能替秦青把床单被子换了一套,同时又给秦青拿了一套浴袍送进去。
春一白看见陈楚河忙前忙后的,实际上他也渴望着替秦青忙一点什么,但是基地的事情还需要他暂时主持,他还得去替秦青查出来那幅虚假照片到底是谁做的。实际上这是有些难度的,毕竟照片的发布在美国,肯定也得从美国先找找看,跨国调查不是不能,只是太艰难了。
“你好好照顾着,带个哥哥样,啊。”他叮嘱着陈楚河,陈楚河深重的点了点头。春一白第一次在他的眼神里看到了别的东西。
陈楚河的眼睛是深情的,就像很多人都不理解的一样,春一白也不明白为什么这样的人眼睛却带着这种迷人的色彩。或许只有这样才能让更多人对他的所作所为有所同情吧。春一白后来注意到,他的撩人的,深情的眼睛乍一看让你感觉心下痒痒的,但是经不起推敲。他似乎一直没有直视你。
这让他想起了秦爷爷给他们讲其他剧种的时候说到的“青衣”。秦爷爷说过,青衣是女人中的女人,他的眼神从不流连于某一处景色,或者某一个观众,他们在台上顾盼生姿,但是只能顾盼,他们不会定下心来望着谁。
陈楚河就是这样,他的深情从来都在顾盼流连,他从来没有深情的望着谁,他似乎是在逃避,但是要是逃避万物难道不算是一种更深层次的融合吗?眼睛是人心灵的窗户,他这扇窗户从不单独为谁而开,也从来让人窥视不见真正的底色,这难道不也是一种封闭吗?好混乱复杂,春一白几乎想不明白了。
春一白一直能够意识到,他是自私的,他的这种自私的高度甚至建立在别人无法从处世方面去指责他,因为他就是不想投入自己。
但是这次不一样。
春一白明明白白的从他那“女人中的女人”一样的眼神中看到了坚定,看到了从阴柔之中剔除出来的血红色的坚定,他的坚定盈于他的眼底,被春一白看着,但是投射的却是秦青。他能意识到,当他看向浴室的时候,他的眼神担忧但是充满力量,春一白这一刻才意识到这个人似乎会变得值得托付,只不过他现在也无法妄下定论就是了。
陈楚河深重的点了点头,他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他知道自己所谓的弥补方式也只不过是对秦青的二次加害,但是他不后悔。他还是有良心的。
强行的拆散他们是会让他良心不安,所以他要一遍一遍的告诉自己,宁思明就是情敌不用管他,他只要代替他照顾好小青就是他能做到最好的了。
是的,他也在催眠自己。实际上年少时候贵族班的经历确实让他的利己主义根深蒂固,但是更改不掉的是他那善良宽和的母亲带给他的对于人的一丝悲悯。他或许确实很多的继承了父亲的逃避与卑劣,但是这卑劣下面依旧是一颗还有良知的心。这一点点的一丝一毫的良知并不会让他对自己的行为进行忏悔,而是只是单纯的让他痛苦。他每次看到秦青的痛苦他都会感觉到自己在真真切切的伤害身边的人,实际上这种时候对他来说是很残酷的。他甚至会想宁思明要不还是回来吧,他不忍心了,他真的错了。
这点良知大抵会让他走向越来越错的深渊。他知道自己所作所为意味着什么,于是他用一个谎言来掩盖另一个谎言,他用一个借口来弥补另一个借口。他也知道秦青为什么依旧能认他这个哥哥。他庆幸秦青见到的不止是被欲望和自私侵蚀蒙蔽的他,秦青也见过那个干干净净的,20岁就得扛起来公司的努力上进的他。
其实凡是靠近秦青的人都知道,他如此完美,聪明又幸运,丰神俊朗又有人疼爱。这些品质似乎拿出一个放到人身上就够他一生快活,那又到底是为什么秦青总会这么痛苦?
或许是因为他不懂得伤害吧。有时候他总会觉得谁都不能伤害,于是把刀子捅向自己。他总觉得这个有过往那个有未来而这位又是自己的现在,于是他的生命上就挤压着无数具躯体,他在背着这些所有东西活着,那怎样的完美的人都会不堪重负。
陈楚河就是其中一个,他一边吸着秦青的这种人格特征的血,一边替他感到惋惜。春一白想到此处的时候忽然觉得这是所有浪荡子共同的劣根性,他们最喜欢的就是□□之后劝妓从良,搞得好像刚才高潮的不是自己一样,搞得好像自己真就成了谁人的救赎一样。
陈楚河自己也在问自己,他会觉得自己是个恶人,但是他又无法忽视自己在作恶时候的痛苦。他不做这些他就没办法拿回那些属于他的爱,但是他做了就拿回来了吗?或者说那些爱又怎么就是属于他的了?
其实他不敢想。
所以他就告诉自己,只要小青好就行了。这种观点不是真的要他好,只是他在尽力掩盖自己的胡思乱想罢了。
他自认为自己并不卑劣,起码爱不卑劣。他觉得他爱,他就可以和宁思明平起平坐。所以他理直气壮的,但很明显这种理直气壮的底色就是信心不足。
于是他享受着秦青与宁思明的这种阴差阳错的分开,也担忧这种分开。他太复杂太混乱了,别说春一白了,他自己都说不清自己。
秦青洗完澡打理完东西之后就躺在床上了。他的眼睛就像一泓秋水一样倒映着月亮,陈楚河坐在沙发上看着小月亮亮着,于是起身把秦青卧室的窗帘拉上了。小月亮是不见了,但是这样陈楚河甚至都不知道秦青到底是不是睡着了。
“小青,你睡了吗?”陈楚河有些迟疑的问。他的声音算不上很大,但是房间太静了,他几乎能听到声波撞击墙壁的声音。
他坐到秦青床边,秦青屋子里的这个窗帘材质实在是太好了,他是一点都看不清楚秦青到底在哪,他只能摸索试探着抓秦青的手。他先是摸到了秦青的头发,而后又摸到了秦青的头。他根据头的位置摸到了肩膀,最后又去顺着手臂摸手。直到这时候,他才发现秦青的手其实一直放在他的膝盖边上。
他把秦青的手握在手里攥了两下,力气不大,只是想告诉他自己想沟通。秦青留的微长的指甲在他手心里剐蹭着,写的很轻很慢,但是他依旧在等。
【三年不联系,是恨我吗,当时。】
秦青的字几乎像是揭开了他俩之间最后一块疤痕。说实在话,在秦青一度的温言软语,一度的夸赞包容之下,陈楚河已经有点像享受这种温柔乡带来的快感了。他变得不愿去思考过往。这件事他以前倒是总去做,毕竟那时候他很纠结很迷茫。一个纠结迷茫的人就是会情不自禁的去回想过去,他们总以为答案留在过去,实际上答案就在脚下。这是陈楚河自己的心灵鸡汤,也是让他现在能够这样狠心的原因之一。
事到如今,又让他对过去进行反思,那个强行撑起来的他自己立刻就垮了,就化了。他会陷入自己的无限循环之中,而就算只是回答秦青的问题,也需要他做出很大的决心。
“开始是恨的,后来是愧疚的。我有段时间会觉得都是我的过错,你和楚汉都应该有更美好的人生,你们的人生都被我扭曲了。所以我不敢面对,对不起。”陈楚河声音低沉,没有其他的音调,似乎听不出来情绪。但秦青知道,作为一个惯常性的喜欢在对话里掺杂情绪的聪明人,陈楚河现在已经是有太多的不知所措了。
秦青突然生出了些许顽劣的意思,他没有笑,但是他在陈楚河手心里写:【既然没法面对事实,现在为什么又要摆出爱的难以自拔的样子呢。】
陈楚河冷汗直流,他赶忙说:“我没有,小青,我真的只是想做你的哥哥,我确实有所奢求,但是你不能说我的所作所为......”
陈楚河话还没说完,就被秦青在手心里写下了“DR”两个字母,他瞬间闭嘴了。
实际上他也是想被秦青知道的,不是吗,谁不想自己心意被察觉呢?
【我告诉你。】秦青的手指轻轻动了起来:【我告诉你,我和宁思明依旧相爱,我们只是分开一段时间,我们终将再次在一起。他也表明了态度,什么都分不开我们的,你不用抱有什么如意算盘。我不会吃这一套,也别试图惹恼我。】
秦青这一段话异常的长,但是陈楚河还是读懂了。秦青那被夜色掩盖的眼睛里透露着些许戏谑,他在想,陈楚河估计会恼羞成怒的说什么自己哪里比他差之类的话了。他等着听过之后在心里笑呢。毕竟他心里早就谁也比不上宁思明了。
“我知道的,小青,我知道宁思明现在是你最重要的人,我知道我那时候太伤害你了。我没把你放在心上,没有注意到你的需求,这诚然不全是我的过错,但是作为哥哥我的软弱也确实伤到了你。
“但是至少,我觉得我们曾经是相爱的,总不能否认过去对吧,我送你那个戒指也只是出自我的私心,而不是说,我真的奢望着你能接受求婚什么的。毕竟如果是婚戒的话,应该有一对的,你应该能明白。
“我自私,而且我有时候做事真的很可恶。但是起码给我个机会。我们是有血缘关系的,让我有个忏悔的机会。求你了。”陈楚河的声音从平静变得逐渐颤抖。
说实话他自己也很鄙视自己。他对秦青只说想当哥哥,对春一白说要忏悔,对宁思明说要抢人,实际上他不是在来回欺骗左右逢源,事实就是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要怎样做。他看不清。他的一切做法已经开始出于未知的本能。
秦青有些迟疑了,他的怜悯心同情心又开始作祟,与此同时他理所应当的感受到了深重的压力感和窒息感,但是面对这样一个人,他就是变得说不出来重话了。
他的手指在陈楚河的手心里挠了两下,还是一个字也写不出来。他并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最后他只能拍了拍陈楚河的手心,似乎是安慰,也像是警戒。
陈楚河迟疑地把衣服换成他早就准备好的睡衣,从柜子里拿了另一床被子,躺在了秦青身边。秦青是知道的,但是他不想管。他的身体就在床的最右边,几乎挨着床边,他和陈楚河之间几乎隔着一整个手臂的距离。
陈楚河睁着眼睛,看着无尽的黑暗,他不知道这样看着黑暗和睡着了到底有什么区别,他也能感觉到秦青没有睡,秦青的眼睛也亮着,即便他看不见。
“或许。”他咽了咽口水,大着胆子说:“你也可以把我当成宁思明,如果你能睡着......”
秦青坚定的摇了摇头。陈楚河看不见但是能听见闻见,秦青摇头的时候枕头上布料的窸窣声,他头发摩擦枕头的声音,他的头带动着发梢拖动在被子上的声音,还有他头发上散发的些微的不易察觉但是在夜里依旧明显的香气。他能感受的到。他知道秦青为什么现在绝对放不开,为什么在汉都的时候就能放得开,实际上在汉都秦青是有在怀念过去的,他看见那个家,那是陈楚河为他编织的家。他自然而然的开始扮演弟弟的角色,那个对哥哥有些崇拜有些爱慕的角色,那个会羞赧的笑身上没什么背负很轻松的角色。
可惜他也没有全然的放下身后的沉重,他要复仇,他无法抛却陈楚汉的死,陈楚汉的血对他来说无比沉重,那是他身上第一条人命,也是他杀的唯一一个不该死的无辜的人。陈楚汉的死每天每时每刻都在折磨他审判他敦促他让他为了跟随他的人为了东四区的人民百姓而不断向前,然而他的向前还一直伴随着流血......
他不羡慕秦青。他羡慕不来。他在黑暗中想象着秦青五年前的模样,那时候那个十七岁的孩子一言不发,他还以为是对他和陈楚汉有点不满意。对于陌生人来说他的印象一直可能都那样冰冰的吧,其实现在似乎也是这样。
回到东四区之后,他肯定就一点都接受不了自己了。陈楚河不是不清楚。这里的一切造物都是他自己或者宁思明和他一起建设的,尤其是这个家,他能感觉到这张床的尺寸不一般,肯定是有什么考量之后进行定制的。他能意识到秦青在每次看见周围的物品时都会想起和爱人的过往,这些美妙记忆就像一层障壁一样隔绝了他亲热温存的哪怕一丝希望。秦青在自己的世界扮演统帅,扮演父亲,扮演妻子,唯独不会扮演弟弟。因为他的世界之所以能够形成,也是有陈楚河所塑造的世界崩塌作为原因的。
但是他想改变,哪怕一点,哪怕很难,陈楚河确实想改变。
2022.3.26,辰
春一白挺疑惑的。说实话他在美国的人根本什么都没查到。根据秦青说,他当时应该是咬了陈楚河点燃的烟头,这样看的话或许P图成本不算很高,而且也会趋于简单。这就导致可以承接的公司实际上太多了,但是一个个排查说实话现在也应该......
最后一个可以承接的公司被查过,确实了无音讯。只能对报社下手,查过之后又发现本来还不是新约克报社被投稿的报道,而是从一个花边小报那里买来的照片版权以及稿件,他们再进行修饰的......真的是一层跟着一层越来越难搞了。再看那个花边小报的投稿来源,又追到了瑞士去,瑞士追到巴布亚新几内亚......简直比洗钱还繁琐最后果不其然丢了证据链。
那怎么办?只能从国内下手,那段录像春一白也看见了,那个狗屁角度确实容易被人误会。根据时间标注,他又找了找周围到底是谁有可能拍到照片,终于还是让他发现了那个博主。
发现了就好,于是接下来就是沟通交涉给钱,终于拿到了照片原件。公告发布,一切谣言也就不攻自破了。
谣言是不攻自破了,那舆论风波呢?反正春一白是知道的,前段时间的疯狂融资的场面是见不到了。实际上秦青和陈楚河也都眼不见为净,毕竟那几天都要累死人了。
既然照片处理不是在美国,那就只可能是在中国了,接着查吧,汉都比起美国更是危险一个度,当初带去的也基本都是亲信,只能找雇佣关系的私家侦探了。
总能找出来的。春一白微眯着眼睛看着屏幕。他是秦青最后的一把一直满蓄力的弩,他得射中敌人。
秦青工作依旧认真,但是现在睡觉基本全靠吃褪黑素。安眠药的副作用还是太大了,实际上秦青是想要一步到位开安眠药算了的,但是陈楚河春一白包括楚天青都不同意。
“爸,你要实在睡不着就搂我睡。”楚天青嚼着鱿鱼丝说:“我的陪伴绝对不比宁叔差,但是欲望方面我满足不了啊。或者你点两个干净点的男模也成,吃褪黑素啥的对身体不好。”
“妈的谁教你的?”春一白拍了一下楚天青的头,差点把他嘴里嚼着的鱿鱼丝拍出去,气的楚天青上去就用冰凉的手往他肚子上贴。陈楚河看着满不在乎甚至有些不耐烦的秦青,柔声细语的说:“小青,其实我可以陪你,只要你愿意。我可以照顾你,我不敢保证可以和小宁一样做的那么好,但是我一定会努力向好的。”
春一白和楚天青都愣住了,春一白更是眯着眼睛看着陈楚河,心说这是在趁人之危吗?还没等他说什么,紧接着陈楚河又说:
“只是照顾,没有其他任何意思,只是照顾。绝不多动你......的东西。褪黑素你想吃就吃吧,我帮你管控着量。”
楚天青微微皱了皱眉,不动声色的吸了吸鼻子。秦青没有任何动作,只是闭眼皱着眉。陈楚河见状知道他是头疼了,于是上前给他揉捏头顶和太阳穴。秦青也没有其他动作,春一白看着秦青的神色似乎缓和了一点,于是他明白了。
他给楚天青使了个眼色,随后出门。
陈楚河就这样住进了秦青家。实话说,陈楚河根本不会照顾人,从做饭到洗澡,他就没有哪件事让秦青能够舒心的。要么就是放醋放太多秦青吃着不舒服了啊,要么就是怕豆角没炖熟差点把锅给烧穿了。这还是秦青坐在卧室闻到的糊味,要不怕是要起火了也未可知。
好在陈楚河很会道歉,他几乎到了秦青只要一皱眉他就立刻道歉的地步。该说不说,这一招着实能够拿捏秦青。他对于诚恳道歉的人根本没办法说什么,也只好摆摆手由他去了。
秦青家几乎变成了实验室。尤其是厨房,总是能冒出奇奇怪怪的烟,菜品味道也千奇百怪的,但是起码让秦青沉浸在了这种氛围之中。他能感受到这种活气,即便有点刻意营造的氛围在。陈楚河知道楚天青喜欢吃鱿鱼,每次买鱿鱼都会叫楚天青来吃饭。开始楚天青还是很愿意的,但是自从吃了他的仿照水煮肉片做的水煮鱿鱼之后他就说什么也不愿意自己来了,顶不济也得把春一白忽悠过来。
可以说除了秦青的睡眠,似乎什么都回归到了正轨上。可惜是假的。陈楚河能够暂时扮演,春一白楚天青能够装作没事人,但是秦青充其量也就只是陪他们笑笑就算了。他怎么可能真的当生活中没宁思明这个人?他甚至每天都看宁思明是不是发朋友圈了,但是最后一条还是只停留在他生日那天宁思明拍的他的侧脸,那颗粉钻戒指在他手上闪耀夺目。
他不在陈楚河他们面前戴这枚戒指。起码他想让他们以为努力是有用的,以为自己生活中已经不那样离不开宁思明。但是实际如何他自己知道。
宁思明的感觉是什么都替代不了的。宁思明喜欢健身,而且他一但有了钱就很会保养自己,他的每个身体部位都可以用完美来形容。他的怀抱是温暖的,但是又不会特别贴合,让他觉得窒息。可以说宁思明的臂弯几乎是他的精神避风港。有宁思明的地方才是家,不然也只是个住宅罢了。
那枚粉钻被他从浴室外面的首饰台带到了浴室里面,他只有在陈楚河给他洗过头发之后会拿着端详一会,那东西确实美丽,在浴室里面就像一个璀璨的小太阳。
褪黑素......真是个神奇的东西,似乎吃下去睡觉就变成了一件容易得多的事情。他服下一粒,躺在床上。在迷蒙之中他似乎能感受到宁思明的臂弯搂住他的身体,他又睡去了。
实际上呢?
实际上他身边也只有陈楚河,陈楚河还不敢真的伸手去抚摸拥抱他,虽然他一直想象着。他其实是后悔的,他不是不会扮演宁思明的角色啊,其实秦青从前也不过是要个这种纯粹的陪伴而已啊。
褪黑素就这样让秦青每晚都在梦中被拥抱,被他的宁思明拥抱。
2025.4.1,辰
四月的第一天。陈楚河哼着歌给秦青做早饭,事实上他现在已经能够比较熟练的做一些家常菜了,包括但不限于做的黏黏糊糊能够支撑橄榄菜浮在上面的大米粥。只不过他放了食用碱,对于秦青来说味道很明显了。宁思明想做出这种感觉只需要控制火候和水米比例,当然放碱也不失是一种方法。
秦青看着手机稀里糊涂的就吃完了早餐。陈楚河是想给他夹点菜或者帮他更多的,但是他不太敢。毕竟他现在这样不出错就已经是最好的了。
到了该出门的时间,陈楚河老早就把衣服什么的弄好,只等着给秦青搭配全身了。他迟疑着拿出柜子深处的一个小盒子,里面是他那个DR钻戒,思索良久,还是把它拿了出来。
彼时秦青正坐在沙发上看新闻,陈楚河拿着戒指过去,秦青看了他一眼,似乎在问拿了哪件珠宝。
陈楚河忽然单膝跪地,从盒子里拿出戒指,在秦青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就把戒指套上了他的无名指。
秦青愣住了,他看着陈楚河眼里似乎有泪水。他的喉结都在上下抖动,怎么看都像是在为这一刻他自己的勇气而欣喜。
秦青眉头轻轻皱起,他想拿回自己的左手,但是却被陈楚河拽了回去。
陈楚河亲自替他又把戒指摘下来。陈楚河轻松的笑了:“小青,愚人节快乐。”
秦青定定地看着他,还是忍不住苦笑一下。他怎么能不知道陈楚河的一点小心思呢?如果他连这都没有察觉到,那他也不是秦青了。他一把从陈楚河手里夺回戒指,戴到自己右手中指上。
秦青在陈楚河面前晃了晃戒指。晨光毫无保留的倾斜而下,钻石也很闪耀,他只是贬值了没那么贵了,你又怎么能说他不璀璨呢?
【愚人节快乐。】秦青写,微笑着。
他站起身打了个哈欠。说实话秦青今天穿的可是一套白色西装,与一颗钻石戒指并不搭配,有点太亮了,太纯净了。他站在晨光中几乎晃瞎了陈楚河的眼睛,只能说幸好他没有雪盲症,要不然很快就要流泪。
他只能穿鞋先出门,下楼等着。
秦青穿好鞋,关门之前下意识往家里看了一眼。很平常,没有人。但是也显得空落落的。
2025.4.1,昏
秦青打着哈欠坐在军政办公室里,春一白敲了敲门,随后也没等秦青叫就进来了。
“这就是我之前跟你说的那个寻求援助的少年。你们好好聊聊吧。”春一白欠了欠身,把身后的人引进秦青的办公室。
少年看上去十七八岁的样子,他的皮肤是深色的,但是却谈不上黑,气色很好,很有朝气。头发有些微微蜷曲,但是不明显。他的眼睛是幽蓝色的,那一点点蓝色如果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即便如此秦青也能想象到如果阳光浸入他的眼睛,那一定会很漂亮。他穿着黄色的衣服,披着带流苏和深色花纹的白色披肩,披肩末端还缀着羽毛。长筒靴子敲在地上声音很响亮,全身上下唯一的饰品就是银制的耳钉,在灯光下反射着圆润的光泽。
“您好,秦先生,我叫李垣枭,本名Comanche Tokamak,是拿瓦部落的子民。”他对着秦青鞠了一躬。
【子民。】秦青只在手机上打了两个字,就让李垣枭攥紧了手。这人居然能精准找到自己隐瞒的地方在哪。他连忙改口:“我是拿瓦部落首长的外孙,如您所见,我是混血,我有一半的中国血统,来自我爸爸。”
秦青点了点头,在电脑上吩咐陈楚河出去整理明天要用的文件,他见完这个少年就回家了。陈楚河领会,走出了办公室。
【你来是想要什么,钱还是雇佣军,用来做什么。】
李垣枭沉吟片刻:“先生,我想向您请求军事援助,我是代表部落想要收复我们的家园。”
你们的家园是指更大的自留地,还是别的。
“当然是整个美洲,我们要让印第安民族复兴强大起来。”李垣枭的眼睛闪着微光:“我知道这可能在您看来不切实际,但是我们已经做好了和那些屠杀我们祖先的人殊死一搏的准备,我们有这个觉悟和决心,我们只是缺一点帮助,我们希望您能相信我们。”
【抱歉,我不能这么做。并非是因为不相信,恰恰是因为相信你们的决心。】秦青低垂着眼睛写。
“为什么?”李垣枭的声音里充满了失望:“我们可以开很诱人的报酬,您不听听我们能给您什么吗?”
秦青摇摇头,他笑了。他的手指在屏幕前翻飞:【我很欣赏你们的决心与毅力,但是和你们努力争取家园一样的是,我也得守护我的家园。我不能给现存的美国政府对我的领地进行军事打击的哪怕一点点理由,如果你需要钱我还能以合法私募投资的方式给你一些,但是军事援助还是算了。我这片土地不大,但是也生存着一亿人呢。】
李垣枭有些脱力的坐在沙发上,秦青微笑着起身坐到他身边,温柔的替他擦了擦冷汗:【不必这么害怕我。】他在李垣枭手心里写。
李垣枭点点头。秦青沉吟片刻,撕下一张便签纸,刷拉拉写了什么,又递给他。
李垣枭看着手中纸上的字,不禁轻叹一声,闭上眼睛。
上面写着:【决心很重要,但是利益高于一切,别太过头了,战争太残酷。】
李垣枭不明白。他还年轻,他看不清。
他只知道,历史和现实就像一块巨大的石头,这石头如果是压在他们身上的还好,但是这石头是压在每一个新生儿的身上的。他们牲畜一样的活着,没有尊严,没有未来,也不被允许回顾过去。
部落里面每个人的眼睛都像是星星。星星闪耀着不多言语。但是星星本身就是史诗。他一直觉得横竖也要拼个天翻地覆,但是看见秦青这句话,他又难以抉择了。
起码现在,人们还能活着,不是吗。
谢过秦青之后,李垣枭礼貌的出门。他看见春一白焦急的走进门,甚至没有来得及和他打招呼或者敲门。
关上门的瞬间,他依稀听见春一白说:“我必须和你请示一下,青青,你看是不是要立刻把他抓......”
陈楚河到外面抽了口烟。他好久没有这样抽烟了,到底有多久了呢?或许是在和秦青承诺要戒烟的时候开始的吧......不是,那天他还抽了。等会,自己是承诺了要戒烟的,他突然想了起来。
他有些烦躁的把吸了一半的烟拿到手里端详一会,现在扔了似乎有些可惜,他可不是那种做表面功夫的人,抽了就抽完得了,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嘛。他皱了皱眉,又把过滤嘴含在嘴里。
香烟为什么不香呢?他一想到自己居然会想这种东西就笑了,烟雾随着他的笑一股股地从嘴里喷吐而出。烟雾修饰着他弯薄削凛如长刀一样的笑着吊起来的唇角,恰如雾里看花。
秦青这时候给他发了消息,让他自己先回去,他有事情要办,晚上再来接他。
“那大概几点?我给你把饭准备好。”
【九点吧,我想,到时候我会叫你。】
“好的。给你炖羊肉粉丝菠菜汤。”
【不想吃羊肉卷。】
“那现在也买不到鲜羊肉了呀,都几点了。”
【那也不吃羊肉卷。】
“那我回去把羊排化冻给你剔肉。”
【嗯。】
【还要,孜然羊肉。】迟疑了一会,秦青的消息又过来了。
“这么喜欢羊肉。那要是羊排不够了怎么办?”
【那就多放辣椒,不想多吃洋葱。】
“好。今晚要不别加褪黑素的量了,试试喝点淡普洱或者牛奶。”
过了一会,秦青的消息传来:【可以。】
陈楚河笑了。他抖了抖衣襟,把烟气散走,打开车门坐进去。
他先去了亚泰超市,最近洋葱涨价,但是他也买了不少。他现在还记得,小时候他也不爱吃洋葱,但是妈妈每顿饭肯定都要吩咐李叔多做点带洋葱的菜,他不爱吃还要给他夹到碗里。
“洋葱软化血管,能抗衰老,多吃点。”妈妈总是笑着说。说起母亲的笑容,他居然已经有些模糊了。她去世也很久了。
“可是我就是不喜欢洋葱嘛!”小小的,还不懂什么事的陈楚河会这样赌气着说,但还是把母亲夹给他的都吃掉。
他忽然发觉自己现在变成了和母亲那样相似的角色,他也想要秦青多吃点他不喜欢的洋葱,这样对身体好啊。
于是生命顺着血缘攀援在他们的脉搏中,无论如何都想留住对方,即便自己死了。这就是亲缘关系,用与生俱来的无从选择的东西对对方进行挽留,逼迫对方妥协退让,不管是爱还是人生抉择。
秦青恰好又是那个太容易被拴住的人。
陈楚河坐在车里往家开去。拐过拐角,夕阳如同无边潮水一样越过高楼蔓延倾泻过来,在亚泰大桥的钢筋铁骨切割下闪烁些许。只如同抽刀断水一般,怎样也没法阻隔陈楚河的眼里洋溢着这种无垠的辉光。他打开音乐播放器,第一首居然不是戏曲,而是他没想到的蔡健雅的《红色高跟鞋》。他迟疑着要不要换一首,但是旋律一出来他就想听下去了。
“你像窝在被子里的舒服,却又像风捉摸不住......”他甚至在跟着哼唱,这真是反常啊。印象中的自己明明阴郁而又难以接近,什么时候居然开始向往这种生活了,给人做饭,因为谁的颦笑而欢欣,因为夕阳的光芒而感觉生活美满。他应该已经习惯了独自走下去才对,现在的自己的想法还是真实真挚的想法吗?
但是有没有一种可能,这就是他本来该向往着的生活呢?
不需要背负什么,只要照顾爱人生活就这样美好了。
好轻松啊。好舒服。就像夕阳直射着他也不觉得晃眼睛一样。
陈楚河还是缺乏生活经验的,他就应该在羊排半化不化的时候把肉往下剔,那样是最好弄的。要是等到肉几乎化透了的时候,下起刀来就太难处理了。
还真是麻烦......他突然就觉得宁思明也挺厉害的,虽然他没有什么管理经验,没有什么金融方面的知识,甚至很多时候他都觉得宁思明有些伪装性质的傻白甜,但是他现在才意识到这些生活的知识也是他所难以想象的繁琐和不可捉摸。这种知识一般都难以系统的学习,一个比他年轻的人必然在这上面犯过很多错误,有时候那难免让人烦躁,但是他看到的宁思明还都是温和而且稳定的......
他还挺敬佩宁思明的,从此刻开始。
忽然手机响了,是秦青的消息。他手上有油,他用指关节敲了几下手机,原来是秦青让他去接。看看时间都已经九点钟了,他甚至没意识到自己只是剔肉就用了这么久。好在汤和炒菜都不是那么麻烦的,菠菜洋葱和辣椒也都准备好了。他好生洗了几遍手,穿上外套出门。
车子停在基地门口,他发:“到楼下了。”
“下负三十楼来。”
“怎么了?”
“有点东西,需要处理。”
陈楚河解开安全带,打开车门下车。基地的人已经很少了,电梯也很快就等到了。
说起来陈楚河还没来过负三十层。一进来他就觉得新奇,这一层很明显墙壁要更厚,是做了更多的防水吗?
他走到一扇厚实的铁门门口,楚天青居然在这等着。那孩子眉头紧锁,先拉住了他。
陈楚河有些疑惑的回头看着楚天青的手。楚天青的面色很难看:“你......妈的大伯我都懒得说,爸发了大脾气,你小心点。”
“发了大脾气?”陈楚河脊背微冷:“什么大脾气,发生了什么事?”
“我都......”楚天青的话还没说完,铁门豁然被推开,差点撞了他的鼻子,他连忙后退,春一白怒气冲冲的声音先传出来:“天青他还没......”话音未落他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的陈楚河。
他一把把门关上,扯住陈楚河的领带:“你他妈.....”他把领带从右手换成左手,随即扬起手就要扇陈楚河的脸,陈楚河还没搞清楚状况,他下意识的闭上眼睛。
春一白还是停住了。他用力扯了一下陈楚河的领带:“青青在等着,进去。”他的声音似乎在极力压抑着怒火。
陈楚河刚张嘴想要说什么,门就被春一白一把打开,陈楚河被推了进去。
“不是,你......”陈楚河刚回头,门就被重重关上。瞬间外面的声音就消失了,隔音真的很好。他忽然意识到外墙厚度是隔音多做了一层。
陈楚河回过身去。屋里没有开灯,只有一块亮而白的屏幕勉强算是光源。明显是秦青的瘦长的身影在屏幕后面背对着他坐着。房间里只能听见一点喘息声,不是秦青的。他寻觅着声音的来源,这才看见角落里似乎趴着一个人。
“去看看,你认不认识。”冰冷刺骨的AI的声音从屏幕上传来,同时上面显现出这一行字。明显是秦青打上去然后它自动朗读的。
陈楚河愣了一下,随即缓慢挪步到那人身旁。那人身高和他相仿,手被拷在身后,一身衣服在暗处看不清颜色,穿的倒是西服。前额头发被汗水打湿,眼神里溢满了恐惧。他的嘴唇微微颤抖着,难以抑制眼珠四处乱战。陈楚河的心就像被重锤狠狠打了一下,只听那人声音沉重黏腻:
“楚河......!”宫少游的声音几近哀求,陈楚河只感觉凉意从脚底板升腾到颈椎。宫少游不是在汉都吗?怎么会在这?
难道说,秦青知道了吗?
他扶起宫少游,侧过脸看着秦青。秦青的面孔在白色光晕染之下有些模糊不清。失去了鲜明的轮廓,皮影一样寥落。
他把宫少游扶起来靠在墙壁上,随即走到秦青身边。他低着头,活像个犯错了的孩子:“小青......不关少游的事,我来跟你说,好不好。”
秦青沉默片刻,在手机上给春一白发消息。春一白开门进来带走了宫少游。
门再次被关上,这回是真的陷入死寂。秦青的眼睛间或的眨一下,陈楚河被盯着,心里发毛。
“小青......”
秦青的脸上显露出明显的不耐烦,身后屏幕传来冷冰冰的声音:“打的算盘不错,保密工作做的也很好,但是你没想到春一白能这么努力。”
“不是......”陈楚河嗫嚅着。说实话,他当时做了就想着会东窗事发的。
“为什么。”AI冰冷的声音敲击着陈楚河的鼓膜。陈楚河不知道怎么说了。
明明是AI的话,却让他莫名听出了像是人在说一样的一种心痛和失望感。说实话他一直觉得秦青应该是怀疑过他的吧,但是现在想想或许他的这种揣测只不过是为了他在忏悔的时候更轻松一些而已。
事实就是即便他作为照片的另一个主角,秦青也从来没有无端怀疑过他。甚至于春一白的侦探真的查到了宫少游身上,他都没有想到到底因为什么,还是把宫少游绑来询问才知道和他相关的。
是的,秦青确实失望。他不是不能察觉到陈楚河暗地里的一点点小把戏,但是只要不让台面上太过难堪,其实他都过得去。而且说实话宁思明走了以后,陈楚河的所作所为,让他真的感觉到了作为一个哥哥或者说作为一个伤害过自己的人的弥补和忏悔。他很希望看到他走向好的一方面的,只要他想他都可以给他介绍一个良人,替他建立自己的事业,把他的事情当成自己的事去做的。
可惜事情就是这样戏剧性,这件事是陈楚河做的。他突然感觉到无比恶心。忍不住的想干呕,秦青的喉结上下耸动着,他极力忍着那种想要呕吐的感觉。
“我的错......”陈楚河像是被抽走了魂魄一样扑通就跪在地上,跪在秦青脚边:“我实在是没办法看着你和他亲热,我实在是太鬼迷心窍了,小青全是我的错,你要打我要骂我都行,你别生气了也别赌气,我帮你挽回宁思明好不好,给我一个机会......”
“机会。我似乎已经给了很多很多次了。陈楚河。”声音冰凉,几乎像是扼住了陈楚河的咽喉。
陈楚河有些哽咽着:“我知道,小青我知道,我知道我不是人,但是我现在是真的想要改好,我真的可以帮你挽回这段感情,我不再嫉妒了,我想让你开心。我真的知道自己哪里错了,我是个很拧巴的人,也容易看不清自己,我没有明确的目标,经常被情绪所左右,但是这次真的不一样,我想安定下来,我只想看着你走接下来的路。我不能克制自己不爱你,但是我现在更想参与你的人生,求你了原谅哥哥这一次,我帮你把损失降到最低,我去给宁思明下跪磕头都好......”
“你一次又一次的耍我。你应该能知道我是不愿意和人废话的,很多时候我能听你说完话都是对于哥哥这一身份的尊重了。”
“可是我们也曾经相爱过不是吗!你都忘了吗,我相信那种爱不是假的,那个眼神不是假的,我们曾经全身心的沉浸于只发于愉悦的接吻不是吗?我确实不是人,但我当时还有很多东西得背负,包括生活的担子,包括身边人的目光,包括陈楚汉......”
提起陈楚汉,陈楚河一直积蓄的情绪终于崩溃了。他的泪水不由自主的就滴落下来。秦青的胃一阵绞痛,他听见陈楚汉这三个字也觉得心里一阵紧攥着的疼。他的思绪忍不住就回到了那一天,那个他午夜梦回无比痛苦又无比无助的那一天。后来他才意识到,那时候他的亲人也只剩下陈楚河陈楚汉兄弟两个了。他亲手杀了陈楚汉,又被陈楚河拒绝......
命运得逞了。那个最恶毒黑暗的角落终于把他这个怪物催生下来。自此他身边所有亲人都离他而去了。
他那一刀,斩断了陈楚汉的生命,斩断了陈楚河与他之间那曾经不论如何都算得上无比美妙的爱,也斩断了他自己的最后一点尘世的念想。包拯的龙头铡怎么能铡向自己呢?原来是削去泱泱爱恨,让他变成一个独属于世间的非人般的存在了。
或许是陈楚汉当时还在上学的原因吧,他虽然和自己同岁,却总是给自己一种类似孩子的观感,这种观感在他与陈楚河相爱的时候尤为强烈,他甚至有在半梦半醒的时候想,这算不算一种三口之家呢?他是那个家里的母亲,陈楚河是那个忙碌的父亲,陈楚汉是那个乖巧的儿子。好刻板的家庭模式啊,但是他却忍不住沉溺于这种刻板的幻想之中。这是他对于家庭的渴望,他对于父亲母亲的缺席的一点控诉和复刻,更是那个年轻的他对于感情的升华的了解。
或许这也是为什么他会收留楚天青作为“儿子”而不是“弟弟”,相比之下,哥哥这个词在他眼里实在算不上清白了,它更能接受一个“父亲”去关照自己的“儿子”。
他尝试着去自己建构这个家庭的框架,这个家庭的框架一定要与众不同,起码和他之前所能接受到的要有不同。这个家庭首先要有父子的依存关系,而后是夫妻的依靠关系,最后建立起来的他们三人的关系甚至没有那么紧密。这是因为他能够意识得到他是看重伴侣多过其他家人的。他害怕出问题。幸而楚天青也不是很黏人的孩子就是了。
可是如今,陈楚河,这个曾经的父亲的角色,那个可以担当的角色,出来把他的家庭给破坏了,这让他怎么接受呢?陈楚河说的很对,他就是没办法割舍过去的人。他现在心里的最深的念头就是想弄死陈楚河,一枪把他毙了就一了百了,然后提着头去见宁思明。但是他真的能下得了这种死手吗?他隐隐的怕,他怕自己后悔。
那是他哥。
一想到哥哥二字他就痛苦,因为这两个字,他不得不接受他们的认领;因为这两个字,他不得不和陈楚河亲近并且照顾陈楚汉;因为这两个字,他不得不在爱上陈楚河之后又强行接受他想要告知别人的那种幸福的缺失;因为这两个字,他不得不忍受陈楚河的拒绝像个丧家犬一样丢掉所有自尊逃回东北;因为这两个字,他良心难安他就是得查清楚当年的事情要去汉都复仇;因为这两个字,他就必须在陈楚河危险的时候去高调的救人再把他接回来;因为这两个字,他必须接受陈楚河的一切甚至是极其不要脸的要求;因为这两个字,他就算恨透了陈楚河也得安抚自己不要和他生气,那可是哥哥,是亲人,是家人,是无法割舍的血缘,是没办法的联结。
哥哥对于陈楚河是一条一定能拴住他和秦青的红线,对于秦青来说更是一道不可忽视的枷锁。他越挣扎,流出的血就更把它染红几分。
“你走吧。”秦青最后只能打出这三个字,AI的声音更像是冰冷的判决。陈楚河能看见,秦青的表情依旧不明,有愤怒,有失望,有哀伤,还有一点不甘心和怅惘......
他依旧失魂落魄的跪着。他感觉他这辈子也提不起力气起来了。
陈楚河感觉膝盖是有些麻木的。这种麻木更多时候表现为类似荆棘做成的底座,几乎把他像是雕塑一样固定在了秦青的面前。他有那么一瞬间甚至开始依赖这种麻木和疼痛,他开始渴望着,只要秦青别让他动别让他走,就比什么都强。
这样跪着似乎还安逸一点。秦青不动他也不动,起码让他在某种程度上还保持着和秦青的近距离。秦青的膝盖就在他的面前,他突然平添了许多欲望,他看着秦青的膝盖被包裹在裤子下,浑圆的形状撑出一点边缘的阴暗褶皱,这让他不可避免的想到秦青的□□。可惜即便如此他也不敢动,说实话给他些胆量他现在会立刻把脸贴到秦青的膝盖上的,但是那荆棘的底座还在发力,还在拽着。
秦青的膝盖在他面前动了。秦青从椅子上站起来,他双脚间或着微微踏了踏地板,似乎是为了缓解因坐的太久而有些发麻的腿。他一只手揽过陈楚河的胳膊,那样轻松的把他从地上捞起来,陈楚河感觉着自己膝盖上的连结不知怎么那样轻松就被扯断了。他就像一株被强行摘下的玫瑰,所有人都在说等着他的是花团锦簇的世界。
他在那个瞬间简直像个无助的孩子。
秦青拍了拍他的肩膀,带着他走出了屋子。
身后那块屏幕依旧发着白光,没有人替他关掉。
秦青不知道这是自己第几次独自走进家门了。
他进门就闻到了一点膻味。他是喜欢这种味道的,毕竟他喜欢羊肉。
他脱下鞋袜,趿拉着拖鞋,走到厨房。他看着处理好的食材,剔下来的羊肉被灯光打出滑腻腻的光泽,切好的辣椒和洋葱放在另一个盘子里,今天才一号,正式停气还要到二十号左右。地暖一直向上烘出的热气把辣椒切开的断面都烤的有些干瘪了。秦青拿起一片,闻了闻,应该会是很辣的。拿起来他才发现,辣椒只有一层,下面铺着的是极多的洋葱丝。他不禁带着疲惫一笑。好多的洋葱啊。他可不爱吃洋葱。
他随意把辣椒扔回盘子里,看了看洗好的被拦腰斩了一刀的菠菜,说实话他也不爱吃菠菜,要不是和羊肉粉丝很配,他才不会吃这种煮完绿油油软塌塌的东西。但是人有时候都是爱屋及乌的,这没办法避免,起码对于他更甚。
他无力的瘫在沙发上,长出了一口气。他的肚子叫了两下,但是他没有心思去管。斜着向上看天花板能看见装饰灯在吊顶周围排成一排,这让他想起了麻将里面的八饼的半边。他短促的轻声笑了,他的麻将瘾并不算得上很大,但是运气不错。人在运气不错的时候总会开心点不是吗?他或许需要一点开心了。他百无聊赖的打开手机,要不今晚上别睡了,组个通宵的麻将局吧。
他刚要给古连四发消息问他睡没睡觉,就听见门响了。
他那一刻眼睛确实大放光彩,他期望着宁思明的脸出现在门口,轻声跟他说宝贝我回来了,然后不由分说的抱着他一下一下的亲吻,就像小啄木鸟在松树上打出一个个洞。他酸疼的肩膀,疲乏的双腿都会在他那温柔而又宽大的手掌里得到抚慰。宁思明了解他的最佳状态,并且总能让他恢复全部的精力与活力。
但是,那是陈楚河。陈楚河的脸也带着疲惫,和他的脸相仿。两个疲惫的人在那个瞬间面面相觑,两双疲惫的眼睛互相对视,两个疲惫的灵魂彼此相会。
秦青的疲惫来源于怜悯的沉重,陈楚河的疲惫来源于悔过的背负。秦青从内部被撕裂,陈楚河从外部被压爆。他们早都不是曾经的那个风骨傲立的人了。他们的感情是在都破败不堪的时候,还想着拼凑对方。
秦青先妥协了。他闭上眼睛,没有阻止陈楚河的闯入。陈楚河也一言不发,他去厨房把饭做了,烈火烹油,香气四溢,味道特殊,但是恰好秦青爱吃。
他看秦青根本不肯挪动步伐,于是把汤菜饭都放在了茶几上。秦青终于动了,但是他没有碰他做的饭菜。说实话这是意料之内的,陈楚河只是有些可惜。他觉得今天的羊肉是他炒的最嫩的一次。要是秦青肯尝试,一定会惊艳的。
秦青去了一个存放零食的柜子里翻找半天,拿出了一个熟食猪蹄。那个猪蹄不是被切好的,而是囫囵的半个,看着也不绵软,明显很劲道。秦青坐在沙发上,他撕开包装,作为一个流水线产品,那东西没什么四溢的香气。秦青偏过头,用犬牙找到猪蹄最上端的趾骨的缝隙,狠狠插了进去。猪蹄在他的唇齿中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咯吱的撕扯皮肉的响声。那种骨肉分离的,那种皮肤□□在人嘴里被咀嚼的细微声音的区别都能让陈楚河听得一清二楚。秦青的动作很快,他的手指也很灵活利索,掰开骨头啃食骨缝里的肉丝,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在明晃晃的灯光下是那样的震耳欲聋。然而秦青本人还是没有什么表情,他只是那样低垂着眼睛,没有看猪蹄,没有看陈楚河,也没有看茶几上热气腾腾的饭菜。他把最后一块骨头摆在塑料包装上,随手扔进垃圾桶。直到他去卫生间洗手,陈楚河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脖子后背上已经浸润了一层冷汗。
秦青没有吃褪黑素,他真的泡了一壶淡淡的普洱喝了。他不知道这东西到底能不能起效,他只能喝完了去洗个热水澡让他的自然入睡变得更容易罢了。
他躺在床上,似乎头一次感觉到这个床也还是很舒服的,毕竟都是他和宁思明选择的。
他好像终于陷了进去,于是他闭上眼睛,睡下了。
陈楚河把东西都收拾干净,他知道秦青去睡了,他也洗了个澡,把身上的汗水都冲掉了。他看不清前路,他也不知道秦青的态度。他只能这样了,他只能这样死皮赖脸的待在这里,像是一只吸血虫。
他缓慢的走进秦青的卧室。他进门就愣住了,他查过了褪黑素的数量,知道今天他没有吃,但是他明显的听见了秦青稳健的平缓的呼吸,这说明他睡着了。
他闭上眼睛。他忽然意识到秦青的那种无与伦比的勇气,他说了就去做,有时候或许是不顾后果的,但是起码比自己勇敢的多,也比世界上很多人都勇敢的多。他之所以能够在秦青面前感觉到战栗,不是因为他的钱权,完完全全是他这个人就能说到做到。包括今天,他说了不吃药物了,就是不吃了,甚至还真的睡着了。他是真的折不弯的芦苇,大家都站着的时候似乎没什么,但是只要风一吹其他芦苇都自然而然的在他面前倒伏。
他睁开眼睛,看着床上的秦青。他睡觉不老实,时常会蹬被子。加上他还喜欢裸睡,今天还是这么早就睡下了。不可避免的,他半截肩膀腰腹甚至是胯部的大腿一边都露在外面。时候虽然是四月,还有地暖余温,但是也经不起这样睡一宿啊。
陈楚河走上前去,月光给秦青的躯体镀上一层光晕,微微的有些玉石的光泽了。他瘦,在男性的普遍视角中算不上好看,但是他也有那种天赐的魅力,他的身体总能给人一种不可多得的美感,就像那种长的并不粗壮的竹子,在文人笔下反倒有了十分意趣。
陈楚河看的有些呆了。
他没见过秦青的身体的,他只是通过秦青的衣物下面的一些身体轮廓能够猜到他的身材。但是要说见到,这还是第一次。不得不承认,秦青睡熟的身体正在对他进行诱惑,这对于一个每次释放都想着秦青的人来说不亚于美梦成真,眼前的人就那样躺着,贡品一样。
他恨。
如果是五年前的他,他会毫不犹豫的给他盖好被子;如果是三年前的他,他会不避讳的摸一把他那有着优美弧度的腰肢;如果是半个月前的他,他会忍不住上去就发泄欲望,一只手束缚住秦青细细的手腕,任由他发不出声音的嗓子在他身下无力无声的呼救。
但是现在呢?他恨现在自己什么立场都没有,甚至基本的欲望都丧失了。那好吧,来扮演吧,他要扮演哪个阶段的他呢?他承诺了是哥哥,那就扮演五年前的他吧。
他跪在秦青身边,轻轻掀开被子想要盖住。突如其来的空气猛然冷却秦青热烘烘的小腹,这让他瞬间清醒。迷蒙之间他看见陈楚河在月光下掀起他的被子,愤怒一瞬间,讶异,失望和悲伤拧成一股绳,他猛地抓住被子遮挡了自己的身体,随后一脚把陈楚河从床上踹下去。
这就是你的当哥哥吗?这就是你的忏悔你的赎罪吗?这就是你的选择对吗陈楚河?他在心里绝望的问着。
陈楚河被一股大力掀到床下,随后他就听见了一个让人毛骨悚然的响声,秦青动作干净利落,他迅速从床头柜抽屉里拿出一把黝黑的手枪,上了膛。
陈楚河先是闻到了秦青身上的沐浴露的淡香,而后就感觉一个粗而硬的东西塞进了他的喉咙,他能尝到淡淡的苦味,他的牙齿能感受到那东西的颤抖。秦青的枪管就这样塞进了他的嘴里,那是一把上了膛的枪啊,陈楚河已经紧张的出了一身的汗。
他不住的用喉咙发出辩解的含混不清的声音,秦青迟疑片刻把枪拿出来又抵在他的额头上。陈楚河终于能够说话了,他急切的说:“你别应激,小青,我只是要给你盖被子,我不是要做那种事......”
秦青瞥了一眼他那被撑起来的裤子,鄙夷的用枪把他的头顶在墙壁上。陈楚河的头被枪口和墙壁狠狠顶着,有一种几乎要被挤碎了的错觉。他苦苦哀求着:“小青,我真的没想要对你做什么,我真的只是想当好一个哥哥......”
听见哥哥这个词的时候,秦青的理智消失了,他现在无比痛恨这个词语,他不顾一切的要把陈楚河杀掉,他要让这个所谓的哥哥消失。他的手指勾动扳机——
那一瞬间,一个力量把住了他的手指。
陈楚河的脸孔在他的眼里逐渐扭曲,他看见陈楚河的面容逐渐变得柔和青涩,越看越像个学生了。
那张面孔明显不属于陈楚河,不属于他的人生的任何一个阶段,但是那个面容又那样的让秦青感到熟悉,就好像在他心上轻轻点了一笔一样。
直到他看见那标志性的,仿佛沉没的夕阳一样的辉煌笑颜,他才想起来那到底是谁。
陈楚汉。
想到这三个字的时候他的眼泪呼的就涌了出来,速度之快甚至让他的脸都觉得像是被烫伤了一样。陈楚汉的面容隔着三年的陈旧时光那样看着他,眼神里没有责怪,没有留恋,只有乞求。
他的所求已经写在脸上了。他说,求青哥放过我哥一命。
想通这一切的时候,那颗俄罗斯的射中酒壶的没能命中他的子弹就如同隔着时间搅碎了他的心脏,但是他的手指已经要触发扳机了,他只能靠着最后的一点清明意识尽力把枪口斜向下压。
只听“砰”的一声,陈楚河惨叫着捂着他的手臂,一个弹孔正在汩汩流血。陈楚河的身体几乎蜷缩成了一团,细碎痛苦的呻吟随着他的身体颤抖而起伏不定。秦青听着这声音,看着地上越积越多的血,终于意识到了自己做了什么。他连忙给春一白打了视频,告诉他发生了什么。
陈楚河被春一白带着医生送进了救护车,秦青坐在床边看着身旁的血迹。他猛然把手里一直握着的枪扔进柜子,随即关上。血迹已经有些干了,但还是在月光下闪烁着诡异的光。
他太冲动了。他本不是这样的。陈楚河说到底也没有做出什么太过分的事情,是他对他太不信任了。
他又开始惯常的自责,他闭上眼睛,揉着额头。
过了好一会,他才站起来穿好衣服,打了个出租车,去了陈楚河抢救的那个医院。他知道陈楚河一定是要抢救的,这么近的距离即便是打了手臂也依旧有生命危险的。
出租车司机本来是抽着烟的,他给司机塞了一张百元现金,告诉他别抽了,随即打开窗户,无力的把头靠在车门框上。
春天的夜风意兴阑珊的拂过他的面庞,他只觉得星眼微朦,恍惚间居然又回到了陈家别墅。
只见陈楚汉从外走来,含笑说道:“青哥好生能睡!我是早就去了,可您今日怎么又对大哥动了杀心?本就因兄弟素日相好,我归还你设的墓享受香火,倒是也能多看看书。今天见你三尸神暴跳,七窍内生烟,故而提点一二,兼一件心事,非告诉青哥,别人未必中用。”
秦青听了,恍惚问道:“有何心事,只管告知我就是了。”他的声音像是冲破封冻的河水,静静的流淌在这片虚幻的世界中,连他也没意识到自己说话了。
陈楚汉说:“青哥向来是个不俗人物,更算得上一代英雄。楚汉本就终身误,死不足惜,青哥理当监斩。如若不斩楚汉,我都不依。只有一件,我那莽撞大哥,固然是伤透了青哥的心,奈何也算是个担得起过错的人,不至于形容鬼魅,更不至于有杀身之祸。青哥自持孤高洁傲,但也不应当用这种标准来衡量大哥。有错则惩,楚汉只乞求青哥垂怜,无论如何,留下大哥一条贱命。这样起码还能多个人记得楚汉坟茔何处,年节下还能多收些香火纸钱......”
一席话,说的秦青是涕泗横流。只见眼前楚汉飘忽不定,悲戚神色更衬得他孤苦伶仃,自然想起过往种种,春日坐看雷雨叙文书,夏初踱行暖风听虫鸣,秋夜醉卧瑟风吹长椅,隆冬暖锅絮雪积窗棂。眼下想来,到底是世事难料人蹉跎,怎能得知今日模样?当年兄弟,已是天人两隔。
他猛然就想到,若刚才真的扣动扳机,那他便是亲手杀了这兄弟二人了。他的背后不禁冒出冷汗,连忙点头答应陈楚汉的要求:“为兄时常意气用事,但今日我答应你,不管日后他惹出何等事端,我都不会动他。”这一番话,不仅是为了给陈楚汉一个承诺,更是给他自己一个定心丸。他不能如此下去了,他要是真的杀了陈楚河,一定够他后悔一辈子了。
陈楚汉闻言,不禁动容一笑,那笑又和着涟涟眼泪,秦青眼见他几颗泪水落进口中,意图去擦,却总觉得力气聚不起来。陈楚汉笑言:“青哥承诺,楚汉记下了。另有一句话,还请青哥一定铭记于心,于你大有裨益,切记,切记。”
“是有何言?”秦青心思一动,问道。
只见陈楚汉的身形已被一阵风吹去,意乱神迷之间,两句话从天上抛却下来:
“包卿断嫂情非已,劝卿毋因悲绝弦。”
一句话,打在秦青额头上,宛如大日穿云,洞开肺腑,瞬间惊醒。原来是医院到了,司机点刹车,撞到了秦青的头。
秦青摸了摸有点疼的额头,只觉得手脚冰凉满是汗水。医院的牌子在春天的夜里闪动着红色的妖冶的光,被秦青眼里泪水晕染开来,活像一滩刚流出来的血迹。
秦青下了车,忽然觉得胃里一阵翻腾,把着路边的电线杆子就干呕起来。奈何实在没吃什么,自然也呕不出来什么,只是一点茶汤。呕完还觉得嗓子深处酸涩的要命,简直是在引诱他把手伸进去好好擦个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