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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大光明(下) ...

  •   Alex很快就给宁思明回了话。他们确实没有收到任何有关本土缘的灰色势力出动的消息,但是却发现了一例美国方面的灰色势力入境的消息。这则消息实际上没有惊动东四区当局,毕竟那个组织是和当局修好的,也是有东四区的绿卡的。

      但是宁思明还是嗅到了一丝不太对的气味,这个美国的灰色势力实际上没有什么入境的动机,按理说如果是别的来参观的组织可能会出现这种情况,但是美国来东四区参观......还是太天方夜谭了。

      梁嘉渊也是从美国特地赶过来的。如果这二者之间有什么联系......宁思明还是跟秦青够久,从秦青那里听到过一些龌龊手段。他立刻让Alex联系他能联系到的一切调查资源去查一下梁嘉渊的信息,包括他入住的酒店,包括他之后的行程。

      他实际上是没有完全脱离了东四区这个领导班子圈子的,包括现在,他在很多低层管理人员眼里依旧是和春一白平起平坐的位置。不说别的,单说他确实被“大哥”重视,而且权限颇高。也有两年间跟着秦青混了不少脸面的缘故。

      是的,实际上对于很多低层管理人员来说,根本不知道秦青是谁,他们认春一白,认楚天青,甚至认宁思明,但是秦青依旧神龙不见首尾,直到他的那个“tsinkh”的名字被公之于众。但是他们依旧习惯于称呼秦青为“大哥”。

      就像现在宁思明找到的这个名叫蓝报伟的区长,他就一边帮宁思明调监控一边对“大哥”嘘寒问暖。

      “近来‘大哥’身体咋样?流感频发,还得多注重身体,当然宁先生您的身体也很重要.......”

      “这就不劳你费心了,我们身边这些人自然会照顾好他。”宁思明简短的说。

      “那是那是,宁先生说得对。不过,宁先生似乎很笃定您要找的这个外籍人就在我们区......”

      “他来这边最喜欢订的几个酒店都在你们区,当然从你们这找。”宁思明有点不耐烦于此人的搭话。

      “啊,那是自然,宁先生说什么都是对的......唉,我们这位书记大人,把我给您一丢,也不知道是觉得跟您办事是苦差事,还是不看重......”看着这人世故的笑,宁思明不禁心下烦躁,冷笑一声:

      “看来蓝先生是想让我给你在大哥面前多多美言几句了。”宁思明不紧不慢的说。只见蓝报伟脸色一僵,连忙赔笑说道:“这倒是不用,就不劳烦宁先生费心了。”

      宁思明冷哼一声。秦青从不会因为这种推荐提携谁,他这么说几乎是在威胁了。

      确实查到了,梁嘉渊十一点就出了门,绑架他的人也根本不避讳天网,直接就给他拉到了车上。就是美国人,宁思明看到梁嘉渊被轻松制服的时候才意识到,实际上这个特别张扬的标榜成熟魅力男的男人也只是靠衣服架着自己而已。他记下了车牌号,让蓝报伟给他调民警去追查这些外国□□。

      “可是,这件事是不是还告知一下书记,毕竟......”

      “你可以通知他,就说我要的人。但是你要是耽误了救人,你知道这件事是会产生国际影响的。”宁思明简短的扔下一句话就走。

      他回到车上,迟疑着还是去置顶给秦青发了微信:“宝贝,我一个朋友被绑架了,现在应该还没出东四区,你看能不能帮我搞个交通管制啥的。他是外国籍,只要管制别让外国人出境就够了。”

      “什么朋友。你有外国人朋友?”秦青的消息发的不快不慢,算不上秒回,但是也没怎么让宁思明等。

      “你不认识。”宁思明硬着头皮打了这几个字。

      “梁嘉渊。”秦青的三个字像是雪光一样扎眼睛。宁思明有点尴尬的挠了挠头,他几乎能看到秦青那带着审视的眼神。

      “是他。”他没跟秦青说过太多有关梁嘉渊的事情,但是秦青肯定能查得到,他知道。

      秦青过了好一会,大概得有五分钟,才发了下一条消息。

      “知道了。”

      秦青的话语似乎很冷淡,宁思明真的有点不舒服。但是他又猛然间意识到,自己也才等了秦青五分钟,居然就有点不耐烦了。

      他是不是真的并没有那么爱秦青呢。窗外雨水扑簌簌的打在车窗上,敲出叮咚咣当的节拍,很让人烦躁,烦躁的他什么都不想做。只想把整个躯体埋在柔软的车座里。

      但是不行,他是个成年人,不能逃避。实际上他从小就在被推着走,赚钱养家治病,在工作里努力往上爬,悉心照顾秦青......人都是怠惰的,或多或少也渴望被照顾。但是他已经让照顾人成为了自己的习惯,这种行为不再建立在爱上,而是建立在肌肉记忆上建立在类似于服从的本能上,他就只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而意识不到意义了。

      猛然脱离开秦青,就像一段好不容易嫁接到一起的枝杈被死命的扯下来,固然痛苦,但是也让他有了生长自己的权利。

      他突然想起舒婷的《致橡树》。他知道爱情是要一并成长的,一昧的互相付出只会让他变成两个人之间痛苦的纠缠。

      随别人怎么想他吧,如果需要一个人来当坏人,也应该是他。他又何尝不想和秦青温存,但是那样他的脚碰不到地面。一切的近于传统刻板印象的“贤惠”也都只是他安慰自己的产物罢了,家的气氛是他自己烘托出来的,一旦静下心来待在那栋房子里,都只觉得鬼气森森。秦青越来越没有人的气息了,总不能要他一直拉着啊,他也害怕。

      手机铃声叮铃铃的响了。宁思明抬起来看,是方才那个区长。蓝报伟告诉他,他们调查到这伙人没有走远,甚至没有离开春城的打算,他们把梁嘉渊直接绑到了西三条附近一个叫□□的小区。

      “具体位置不太清楚,毕竟进那个小区的地方是个单行道,配监控但是也早就坏了,我们也不能确定到底是哪栋......”

      春城的旧城区改造一直是个问题。实际上宁思明在看见纵横交错的黑色电线把天空分割开的时候就早有了这种想法。可惜这件事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别说春城,现在全国上下有哪个地区的旧城区改造敢说很成功呢?

      “那就派人搜。如果这件事摆平了,是你的大功一件,毕竟要是做的不好,可是国际关系出了问题。”宁思明捏了捏鼻梁。他最近总是呼吸不畅。

      蓝报伟笑着应承着挂了电话。宁思明随意打开车载音乐,一首叮叮咚咚的轻音乐传来,挺梦幻的。宁思明忍不住笑着发动了车子,忽然觉得有点莫名的可笑的悲哀,他也就能说出来“挺梦幻的”这种评价的话了。或许要是秦青,会能想出来更多吧。

      他看了一眼这首曲子的名字,叫什么《我撕裂我的身体》,说实话名字有些晦气。宁思明是会有点迷信的,只不过他知道秦青不太信这个所以一般不太表现罢了。但是罕见的,他没有因为歌名的不太好而把歌曲关掉。或许配着寒浸浸的雨水,听这个歌也不错。

      秦青和陈楚河简略的讲完一切例行事务的注意事项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两个人这时候都有点饿了。

      毕竟经年,陈楚河也懂了一些体贴的洞察力。实际上他还是算没什么常识的人,按理说到了这个时间秦青也早该饿了,他却还要靠察言观色,真是个舍本逐末的人。

      “去吃点什么吧,一起。”陈楚河轻声的说,他的温柔在秦青面前也从来不算装的。秦青略微迟疑了一下,点了头。

      “想吃什么?”

      【想吃烧烤。】秦青慵懒的把身子倚在靠背上。没有看着陈楚河,也没有看着窗外的风景,而只是看着正前方。在陈楚河看来,那眼神都算得上是有些空洞了。

      他心下不由自主的一疼。他的这种心疼连自己都心惊,他有时会思考,这些事似乎是之前的他根本不可能感受到的。

      他没上过义务教育,但也学过一些该学的基础知识。比如他八岁的时候,老师讲参考系。老师说第一就是需要假定参考系不动,这样问题才能继续研究下去。他于是从此一直觉得自己就是自己探究世界的参考系,自己永远是一个标准。他不需要看到意识到自己的任何改变,他觉得任何对他的评价都不存在褒贬,那就是他,除此之外什么都不重要。

      包括爱情。他觉得爱情只不过是两个人的定义罢了,他不相信自然生发的所谓情感,那会让他感觉到恐慌,会让他感觉自己改变了。所以他不理解那些为爱痴狂为爱屈从为爱恨不得去死的人。他和秦青的感情也不是他的第一次产生感情,他也不在乎和男人还是女人发生感情,也不在乎是不是和人上床,他没有此等很强烈的欲望,只不过觉得顺水推舟,水到渠成似乎该发生什么,他就不会阻止事情的发生。他最大的欲望还是占有更多,纯粹的占有,他讨厌超出他预期的东西。

      只要别影响到他本能的想要抓住的东西,他都可以接受。只要别影响到他的生活,他可以和任何人结束。

      但是此刻,这种心疼明显不是假的,那种伤感就像钉子,钉进去的时候甚至微微旋转了一下,绞着软肉血淋淋的疼。他知道他改变了,他早就改变了,这就是爱情生发的感觉,他知道。他第一次感受到还是秦青离去的时候。秦青杀了陈楚汉,把他的生活打碎,弄得一团糟。当时他以为他的心痛只是因为陈楚汉的死,后面他才意识到,陈楚汉身上那种必死的气息似乎从他吸毒的那一刻就奠定了。他再想起来只觉得惋惜和伤痛,这些和心疼不一样。

      他的心疼来源于秦青走之前看他的最后一眼,那眼里满是绝望和失望,两种情感交织之下似乎也催化了他的心长出一点本不会有的枝丫。

      他以为他一生都不会长出这种枝丫,他也不为此感到遗憾。但是不可否认的是,他看着陈楚汉的头在地上滚动,第一时间感觉到的就是世界离他而去。他不愤怒,他不因别人打扰了他的生活而愤怒,他头一次会怨恨自己,如果不是自己的执拗脆弱,或许一切还不至于走到这个地步。

      于是他又笑了,那笑容中近乎带着谄媚了。他不是在对这个万众瞩目的人谄媚,他是在怀念那个情窦初开的自己。说到底也得给自己个交代啊。

      “那就去小重山吃,那边都说大学生总去,我们也去尝尝,怎么样?”陈楚河笑着说。

      【好啊。】秦青的神情被软化了,他点着头,无声的说。

      烧烤店人不多,起码他们坐在这的时候是。但是这个状况不会太持久,毕竟明天就放假了,大学生们都会陆陆续续的填满每一个卡座的。

      陈楚河想要个包厢,被秦青阻止了。秦青掂量着点了些串,陈楚河接过,看了几眼就笑了:“怎么没点胸口?”

      【很好吃吗。】秦青柔和的一笑。

      “很好吃,忘记多大的时候吃过一次了,也忘记是谁带我吃得了。”陈楚河又随便点了几样,把纸递给服务员,随即趴在桌子上,头放在小臂上,抬头看着秦青:“自那以后就忘不掉那个味道了,每次吃烧烤都会特意点,跟我一起的没吃过的人也都会说好吃。就这样传播胸口教。”

      秦青被他逗笑了,拍了拍他的大臂:【也不怕他没擦干净桌子,就直接趴在上面。】

      “没事,看着干净就好了。”陈楚河不在意的歪了歪头,活像一只被教训的大型犬。

      【那要是看着不干净呢?】秦青用店家的蓝色油笔在便签上写,字体圆润,龙飞凤舞。

      “开心就好啦,都看你自己。譬如虽穿着好看的衣服,但是要是吃更重要,就不要一边享受美食一边注意,在那一个劲的看,是不是有油迸到领子上了?是不是有汤汁顺着嘴淌下来了?那就没意思了。说实话,现在让我想最放松的日子,还是小时候吃冰镇西瓜的时候,赤裸上身,西瓜汁顺着下巴流了一脖子一胸也不在意,就是吃。”

      【你还有这么放肆的时候?想不出来啊。】

      “谁没有年轻的时候呢?”陈楚河慵懒的笑着,这时候鸡汤豆腐串上来了,一根根木签子插在干豆腐里,秦青用筷子把木签子拔出来,又洒了点辣椒粉在里面。香气一下子就被激发出来。

      “话说,你还挺有生活经验的。你说怎么就你这么聪明呢?有时候真的挺嫉妒你的。小青。”

      【这有什么嫉妒的?】秦青给他夹了一筷子带着香菜和辣椒粉的豆腐串,在手机上打字写道:【我还嫉妒你呢,十七岁的时候看你那叫一个牛逼,怎么可能不崇拜你呢?】

      “哈哈哈哈......”陈楚河放声大笑,他还是第一次见秦青把粗口作为文本打出来:“哎呀,都是装的啦,我那时候也才二十岁,能有什么心机城府呢?也就在你们面前装装大了,实际上到社会上谁把我放在眼里呢?”

      秦青愣了一瞬间,咳嗽一下,看向桌边的酒水牌子,用指甲敲了敲上面的一行字。陈楚河看着,上面写着,德惠大曲,78一瓶。

      “哈,德惠大曲。你当年说的倒没错,自那以后我也没再喝过德惠大曲,不过你不是说酒厂倒闭了吗?这能是真的?”

      【肯定是假的,但是也想喝。】秦青笑笑。

      “假的也喝?”

      【上头咯,假的也喝。】

      秦青抬手叫服务员。陈楚河笑着和服务员说了他们的需求,服务员拿了一瓶白瓶金口的酒。陈楚河打开,给两人一人倒了一盅。陈楚河率先喝了一口,扑哧一声笑了。

      “妈的,一进嘴就是假的,好冲的味道,一点也没有特点。”

      秦青喝了一口也笑了。烤串被陆陆续续上来,其中就有陈楚河点的胸口。秦青拿起了那淡黄色半透明的洒满调料的烤串,咬了一口,脆生生的,确实很好吃。

      【那咋办,一开始都决定要了,权当真的喝吧。】秦青一边写一边笑着又斟了一杯。

      “哈哈......好吃吧,我说过肯定好吃的。”

      好吃,很好吃。秦青点着头。陈楚河看着他的笑容根本没察觉到自己也在笑。

      近来一月,他总觉得自己身上笑多悲少,这毕竟是好事,但是他只觉得莫名其妙,就好像摆臭脸已经成了他的习惯一样。如今猛然间感受到踏踏实实的脚踏实地的哪怕是卑微的幸福感,也让他幸福的浑身战栗。他忽然就不知道第多少次从秦青身上看到了当年那个黑色羽绒服白色毛领的少年的笑容,当年的少年冻得鼻头通红,露出的不是笑容,却胜似笑容,那表情一直被他当做笑容拓印在心里了。

      自他走后,他没有一刻不在后悔,只是自己真的好懦弱啊,什么都不愿意面对,非得刀子捅到肉里才知道穿铠甲,但是那样早就已经流血了不是吗。

      他状若无事的拎起一串筋皮,送进嘴里。舔着嘴唇随意说:“小青啊,你说再爱我一次好不好?”

      话还没说完,邻座的服务员上菜的时候碰倒了一个玻璃杯,玻璃杯摔在地上,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几乎所有人都侧目向那边看,秦青也是。

      过了一会,秦青回过头来。他拿起一串筋皮,尝了尝,写道:【凉了。】

      “凉了,就叫服务员拿去重烤一下。”陈楚河抬手叫来服务员,服务员把所有烤串都拿走去复烤了,唯独没拿那几串筋皮。

      “落下了。”陈楚河拿起筋皮要递给服务员。服务员连忙笑着摆手:

      “先生,筋皮子要是复烤就硬了,吃不了了。就凉着吃吧,或者您就着点热乎的吃也行。”

      陈楚河看着服务员离去的背影,默默又送进嘴里一串。真是有点凉了,但是其实......也不是完全不能吃吧。

      真的挺好吃的啊。即便凉了,也挺好吃的啊。

      后面吃饭的时候,两人都没怎么说话。这样秦青反倒会更轻松一点。毕竟吃烧烤,要是再腾出手来写字或者打字,实在是有些不方便。

      隐约雷鸣,大雨轰然而下。秦青愣了一瞬,看着窗外的雨水。热烈放纵,已然有了些夏天的味道了。

      今年东四区的夏天的触角探的似乎比往年要早一点。雨水一下,空气中也有了些闷热潮湿的气味。老板打开风扇,透过透明的玻璃窗,秦青能看见雨水打在地上激起的水烟,雾气一般笼罩了半边天。

      陈楚河轻声咳嗽了一下,看了看门外的雨水,尴尬的一笑:“额......似乎也不太好出去,不然再坐一会?”

      秦青托着腮,微笑的点了点头。

      两人至此,也没了什么话题。秦青只看着外面,一些人被骤雨打进店内,更多的则是冒着雨水四散奔逃;陈楚河也只看着秦青,他眸光微动,似乎想说什么,但嗫嚅了半天,还是沉默了。他低了头,看着胸前满是油渍的衣襟,忍不住自嘲的笑了。

      到底还是失了体面啊。

      但是后悔吗?难说。

      陈楚河笑了。秦青回头,一面笑,一面禁不住近前伸手指了指他衣襟上的油。陈楚河来来回回瞅了半天,方说道“你放心”三个字。

      秦青听了,怔了半天,才又笑了。他在纸上写:【也只能放心你了。折腾这三年,到头来居然无人可用,也是一件悲哀的事。】

      “你没想过让天青那孩子接替你吗?”

      秦青低下眉毛,轻声叹息了一下,写了一句:【哥,我说了,你别太伤心。】

      陈楚河看着这个“哥”字,忽然觉得心情舒畅的要命。

      他微笑着:“你且说吧。”

      【若说对你没有怨恨,那是假的。接替我这件事肯定不好做,风险也不小。从能力上看,你固然合适;但是从身份上来看,我从未想过将这种难事强加到任何人身上,也只有你。】

      陈楚河笑了,笑的很突然又很惬意,这笑算得上是阳光明媚的,但是在秦青眼里却显得那样难以捉摸。他心里不禁有一刹那的发毛,于是向着陈楚河投去疑惑的目光。

      陈楚河只笑着,良久方止。他轻咳了一声道:“小青啊,我是真的没想到啊。你这么说的意思,是允许我做助理那一天起,就有过想让我接任的想法了,对吗?”

      秦青咀嚼了这话良久,低下头,有那么一刻居然像个做错的孩子一般。陈楚河怔愣了,随即变换出温和的微笑。秦青轻轻在纸上写:【对不起,哥。你会恨我的吧。】

      “恨你?你是说让我接任很有风险这件事吗?我不恨你。我倒是很高兴啊,如今知道你居然在那个时候就已经需要我了,我当然是很开心的。不管你信不信,真的开心的要命。”陈楚河到底算得上帅哥,如今脸上露出温和的笑颜,更显得荷粉露垂,杏花烟润。就连秦青也眼晕了一下。

      秦青听到陈楚河这一番肺腑之言,也自觉难受。

      他到底是恨的,但是又何谈恨呢?

      他举起酒盅里剩下的一点子酒底,啜吸了一口,微笑着提议去隔壁的商场逛一圈。

      只要是秦青所说,现在的陈楚河自然都愿意。他走到前台去结账,秦青看着他把外衣脱了,只穿着里面的衬衫,又忍不住笑了。

      事实上,不论现在当年,他总能从陈楚河身上看到一些不易察觉的孩子气。这种孩子气这种幼稚曾几何时在他身上也很普遍的存在着,也算是生发他的创作的东西。他也想要去保留那一份创作的心情,但是写惯了社论指导意见的手又怎能顺手描摹出春伤秋悲?他曾被誉为现代最强的以景写情的作者,但是他现在自己都没时间酝酿太深厚的情感了,又怎么写呢?

      有时候刷视频也能刷到各路读者对他的催促,都想让他开新文或者写番外。他有时候也想过,如果给他一点时间,让他试着找回那个写作的状态,他也是愿意而且渴望继续创作的。

      可惜了,魂飞天外就是他现在对自己的评价了。他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需要什么,他早就被权力掏空成一个容器了。

      陈楚河和他在商场逛了一会,雨水渐消。秦青也没有什么看中的要买的东西。他把头发轻轻的挽起来,露出因潮湿而闷出一点汗水的后颈,从口袋里拿出一张手帕擦了擦。他略显烦躁的摇了摇头,把细碎的发丝晃到脸旁,带起一阵香风。陈楚河鼻子很灵敏,是No.5的味道,那个象征着一个时代的,玫瑰茉莉混杂的馥郁香气。

      秦青指了指窗外已经逐渐消减的雨水,示意陈楚河该回去了。陈楚河点头,二人坐着扶梯奔着一楼的地下通道就走出去。

      这座商场的一楼正通着地铁口。在地铁口有几个摆摊卖花的人,秦青一眼就注意到了离门口最近的一个穿着白色短袖的男生。那人的花摊正好刚被云层缝隙的夕阳暖光照亮,那束光打在他脸上,就像透过冰块看见的梅子酒一样,让人觉得叮叮咣咣的柔和惬意。这个年轻男生,或者面相年轻的男生看上去就很让人有亲和力。更不用说他摊位上的花,他摊位中心有一束特别的花。那花色黄如酒,单瓣,并不雍容,但是看着就很纯。这个想法一出,秦青又忍不住思索,什么是纯呢?可能是看着就很纯粹吧。他饶有兴趣的蹲下去看那一束花,男生看他对这花感兴趣,绽放出一个伶俐干净的微笑:“先生好眼光,这是独步春,正常这个时节是不开的,都得等到七八月。这是我家花窖里面培育的,提前就开了。”

      秦青摸了一下那花茎上的刺,很锐利,很新鲜。陈楚河半蹲下来,替秦青问:“为什么在这摆摊,不去青怡坊?摊位费又不是很贵。”

      “瞧您说的,不是很贵也是一笔钱啊。而且这个时节,青怡坊里面全是花肯定会比较闷热,哪里比得上地铁口穿堂风风凉快呢?”男生一笑,一阵风吹过,他白色的T恤衫就像一池春水一样被揉皱又展平,明艳张扬。

      独步春。秦青微微一笑,他记住这名字了。他将那束花从地上拿起来,掏出手机,左手轻轻拨开陈楚河的手机,扫码付了钱。

      云销雨霁,司机的车就停在地下通道门口,陈楚河自然而然的就跟着秦青坐到了后座上。秦青随意把那束花放在中间。

      窗外流光倒退,车里气氛多少有些闷。秦青按下车窗,扑面的潮湿冷风仿若带了水雾一样,一下子就吹的秦青有些睁不开眼。但是他没有把窗户关上。过了好一会他才回头看着陈楚河,给他在手机备忘录上写:【车厘子上市了,昨天买了点,没吃完,再不吃完要坏了,去我家吃点吧。】

      陈楚河点点头:“樱桃这么早就红了吗,我倒是不知道这个......”

      车子很快停在楼下。实际上陈楚河是有点奇怪的,为什么这么多带地下车库的小区秦青不包,非得住这么一个地面停车的。忽然记起他也看见过,秦青特别喜欢在高处就能俯瞰到车子的感觉,或许会让他感觉到安心吧。说多疑有点难听,只能算是缺乏安全感吧。

      他脑海里突然冒出来一个画面:秦青在家看着炖在锅里的牛肉,在厨房狭长的窗户前坐着看着小区的大门,直到看到他的车驶入小区,就蠢蠢欲动的等在门口,听见电梯门打开的声音再直接替他把门打开,调皮的微笑着,而他一进门就能闻到饭菜香气......这样温馨的画面,哪怕只有一天也好啊。

      猛然间他又想起了陈楚汉,一次秦青去和编辑谈事情的时候,他和陈楚汉单独在家,陈楚汉就曾经半开玩笑的和他说,秦青写作的桌子旁边的窗口正好对着别墅大门的公路。有一次陈楚汉给秦青端冰糖雪梨羹,恰巧看见他在斟酌句子,戴着耳机放着大声到他都能细微听见旋律的音乐,而眼睛就那样盯着那扇窗户,背对着门口。

      “青哥当时看外面的眼神那叫一个深情,哥,你可得小心点哦,万一有人撬墙角......”

      “去你的。”陈楚河当时被陈楚汉这一句话逗笑了。但是现在,他突然想到这么一个事实。当年他和秦青住在一起的时候,除非他确实是大半夜回来家里所有人都睡了的情况,从未有过一次是秦青待在二楼不知道自己回来的。他一般都坐在一楼,摆弄着茶几上甚至还带着水珠的时令水果......不难把这些串联起来的。可为什么自己现在才串联起来呢?他的眼泪忽然就像盈不住了一样迫不及待的就往外溢,他忙落后秦青半步,用袖子去擦眼泪,却被袖子上菱形的红宝石袖扣划了一下眼皮,只觉得有点火辣辣的疼。他想到了,或许秦青当年就是这样,一边写着小说,一边把目光投向别墅门口的公路,期待着那辆熟悉的墨砚黑色的玛莎拉蒂levante拐进支路......

      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尽管很多人不喜欢纳兰性德的词,但是陈楚河一直都爱。爱说他肤浅就说吧,他只觉得纳兰词有种灵性到了就成了的感觉。没到的词都是极其平庸,意思到了的就上上佳作。只是毕竟他也是普通人,更是个短命鬼,自然才气不足,又怎能算得上一代才子佳人?怕是把一切气运都附着在偶得词句上了。最后词不成圣,身不由己。

      自己呢?自己又何尝不是都25岁了忽然一事无成呢?

      秦青把陈楚河请到沙发上,随手从冰箱里拿出一盘子车厘子。他用冷水略微冲洗了一下,就端了上来。他拈了一颗送入嘴里,陈楚河也有样学样。这时候车厘子刚刚上市不久,是甜的,但是有点发涩。秦青把那一束独步春放在电视柜上。从不知道哪里的角落翻出一个行李箱,行李箱上有一层薄薄的灰,秦青去找抹布擦,陈楚河连忙站起来,走到秦青身后抢过抹布酘洗:“我来吧,你歇着去。你说说,咋就这么急......”

      这五个字一出来,陈楚河就忍不住又下了泪。

      秦青透过镜子看见了垂泪的陈楚河,苦笑一下。有时候有些事情就是在不言中的,他也不知道怎么说,只好归结于不能多说。他回过身,用食指关节替他把眼泪擦掉,随即去找他要穿的衣服。

      陈楚河一边擦箱子上的灰,一边仿若无事的问:“不是说要一周内吗?怎么就订了明晚上的票?没必要这么急吧。”他抬头看着秦青在衣帽间忙碌的剪影,嘟哝一句:“也是,要做安全转移,又要转机,又要探查一下当地情况的......但是小青,你也别太担心了,要是真的发生了什么政变之类的,新闻也一定会报道的,估计不是什么大事情......”他的声音不大,或者说他实际上就没打算让秦青听清他的话。

      秦青见他擦干净,顺手把几件叠好的正装和冬装丢给他,两个人就这样默默相对。秦青拿出一套canali的粉色内衬加上绿色麂皮外套裤子的组合,挂在了客厅显眼的地方。想了想,他从那一束独步春里摘出一朵插进外套的口袋里。他倾身向前闻了闻花蕊,却没有闻到什么香气。也罢,无香也好。

      打点完收拾完所有东西,时候已经十点了。陈楚河上下清点了一下,就起身要走。秦青看着他的背影,忽然间也有些失落。那一瞬间,他或许是想过挽留的。他环顾四周,这个家太大太空了,他会感觉到有点冷的。但是过往似乎更冷,怎么抉择呢?

      他也在反思,自己有时候是不是太过执拗,太过清高自许了?实际上,有时候荒唐点才是人会做的事情。他不是不明白,就像他对于宁思明和人约会还不和他说这件事固然很气,但是他不是不理解;就像他其实也是能够明白陈楚河看着他的时候那淡然的目光下到底隐藏着多少情绪;他更是能够清晰的知道春一白在每次和他有了什么接触之后都会近于疯狂的贪恋迷恋那种触感。

      他不是天生的王者,当他没有话语权,不,当他甚至连正常说话都做不到的时候,被迫的沉默练就了他一眼看出人情绪的能力。这能力是两面的,一方面让他能够心如明镜一样照出每个人心中所想,另一方面也让他越来越沉溺于对别人情绪的包容中。实际上他本该如何他早就不知道了。他只能做些他本能觉得对人好的事。

      他还没来得及决定,陈楚河就挥着手关上了他家的门。他能听见陈楚河的脚步声。他家的隔音是很好,但是他的耳朵更灵敏一点,他能听见那脚步声渐次远去,和着窗外渐次鼓吹起来的风,浅浅深深。

      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此刻他都已经换上了洗澡之前穿的白色轻纱袍子,但是还是动了起来。没有朝着浴室,而是直奔酒柜。他从酒柜里拿出了一瓶崭新的“杏花村”,只穿着拖鞋就打开门奔向了楼下。

      楼道的窗户没关,在风的吹刮下前前后后的碰撞窗户边上的大理石,发出毫无规律的声响。风从下面,顺着台阶吹起来。暮春冽风动地来,从他脚底板吹透了秦青的一双腿,风甚至鼓动着想要解开他本就不严实的衣带,但是秦青没有注意,他只感觉浑身冷飕飕的,但是他不讨厌。他的袍子下摆裙子一样被风撑开,他轻轻一按,随即下楼。

      他迟疑着,敲了敲陈楚河的门。

      陈楚河似乎在里面倒腾着什么东西,有些慌张,但是开门的速度依旧很快。秦青看着他赤着上身,只穿着短裤,不禁一阵好笑。他摇摇头,径直往他家里进。

      “哎,小青......我刚抽烟。”陈楚河跟在他身后把门关上。秦青这才看见他茶几上的烟灰缸,上面横七竖八的插满了明黄色的烟头,窗户也都开着,打鼻子一闻也确实有烟味。但是如今他对烟味忽然就没那么敏感了。他故作轻松的耸耸肩,伸手去开灯。

      灯光柔和的洒在陈楚河的身上,秦青这时候才注意到,这个哥哥实际上也没有他记忆中那样壮硕那样高大了。说实话他也才比自己高了两厘米,长时间没什么心情健身导致他的肌肉都不算太明显了,皮肤状态也算不上很好。但是最引人注目的还是他的眼睛。

      陈楚河的眼睛从来都没有秦青那样的神采斐然,他的瞳孔黑的很彻底,给人一种反射不出什么光彩的印象。但如今,映衬那瞳孔的,恰恰是那平日间凌厉的眼眶。他的眼眶周围,泛着丝丝缕缕,层层叠叠的红色。不纯,更多是粉色,但是就是显现不出粉色的温柔,也只能冠以红了。就像枫叶,美则美矣,但是看着就冷,愈下雨愈冷。

      秦青一愣,刚进门时在夜色下,他没看清陈楚河的眼睛。如今看清了心里也泛起疼痛来,只好苦笑。他是想好好笑的,但是到了脸上就染上了苦涩,他也终究没法总是忽略自己的感情了。

      【咋还哭了呢?】罕见的,秦青写出的文字里用了问号。那个问号打的怪俏皮,不是弧度,而是点下的那个点。

      陈楚河忽悠一下就跪下了,把着秦青的膝盖痛哭流涕:“我对不起你......秦青,你的人生终究是我搞砸......太对不起你了,但你信我,信我,这不是我想要的,我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你是被我拖累了。我不求原谅,但是你别走好不好,真的没有办法了吗,你别走好不好,我没什么能失去的了,别丢下我......”

      秦青感受着泪水慢慢在他膝盖上洇开。他摸了摸陈楚河的头。他把唇凑近陈楚河的耳朵,忍痛用气声说:“哥,别哭,都过去了。我谁都不怨,不怨自己,也不怨你。”

      陈楚河猛然间抬头,他的眼睛对上了秦青那澄澈的瞳孔。秦青的瞳孔一有强光照射就会呈现出美丽的、松脂一样的琥珀色。但是他更震惊于秦青的声音。他这还是第一次认真的听秦青讲话。第一次,这个字通常对应着他极不愿想的另外四个字。他告诉自己不去想,而是回味秦青的声音。

      不愧是唱戏出身的,他的声音软软的,像是烟罗一样在风中荡漾,但是其中又隐隐的立着一根骨头,还是削尖了的那种,能做矛的那种。他说不清,他的嘴唇上下动了动,想要强行讲点什么,绞尽脑汁的想说出他的奇妙感受,但是最终也只是哽咽着说了一句:“你的声音很好听。”

      出乎他意料的,秦青很受用的点了点头,脸上微笑比新婚的合卺酒还让人沉醉。他打开手里的“杏花村”,随手拿过两个小盅,倒了进去。瞬间浓郁的酒香混着哭泣的味道充盈了陈楚河的鼻腔。

      秦青轻轻碰了一下陈楚河的杯子,随后一饮而尽。

      2025.5.1,昏
      秦青是被一阵响亮的警报声吵醒的。他从未听到这警报声,但是只要听到他就会瞬间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警觉的猛然从床上爬起。

      宁思明。秦青脑海里只有这三个大字。这个警报声他不熟悉,但是他敏感的耳朵告诉他,这就是宁思明按下卫星讯号发射器的警报音。

      翻身下床,他根本顾不得更多,踉踉跄跄的奔向客厅,取下那套本是拿出来准备登机穿的衣服,三下五除二的就套上了。也顾不得什么饰品,什么协调,什么发型了。甚至根本没来得及叫陈楚河,只带着一把枪。

      匆匆抓起手机,打开时间看了一眼,也是凌晨两点多了。他迟疑着拉开车门。说实话自从考驾驶证之后他几乎没摸过车,现在猛地面对一大堆按钮的自动挡,终归是有些力不从心,只能硬着头皮去开了。

      幸而凌晨的春城没什么人,他一边开着导航往那边赶一边给春一白打视频通话。春一白被在睡梦中吵醒,看着秦青的唇形,他瞬间面色凝重,看了看身边沙发上醉倒的楚天青,皱了皱眉,连忙随便捞了件外套出门了。

      据秦青所说,宁思明在凌晨2:07分按下了那个卫星发射器,定位定在连港市,他现在要立刻自己带几个人拿着武器去找宁思明,要春一白带几个亲信十五分钟内赶到二道河机场。

      春一白能从秦青脸上看出庆幸,幸好他的定位还在连港市,还在东四区的管辖范围内,一旦他被带出,那就更麻烦了。宁思明一向是个稳重的人,不会随便发警报。正因如此这道警报才显得更加吓人,还发生在这个节骨眼......

      春一白他们是不知道宁思明拜托秦青的营救梁嘉渊的那些事的,在这个时间点,他想的肯定更可怕,甚至对境内雇佣军下了待命的命令,一时间几个驻军点灯火通明,都只等着副统帅一声令下。

      也不能怪春一白小题大做,他本来就拽着楚天青陪酒喝了半夜哭了半夜诉苦诉了半夜,和他讨论了无数种臆想的秦青的遭遇,好的有坏的也有。现在猛然又生变故,他也不得不防。

      等到他们赶到的时候,秦青早就坐在大厅里等着他们了,几个工作人员正在准备急飞事宜。春一白一眼就能看出秦青的双手颤抖,连忙上前去握住他的手。

      【车,剐蹭到了,得修。】秦青有些苍白的嘴唇荡漾着一丝苦笑,无声的说。

      “你就没碰过车,真胆大,你家离着这么远,这么快就赶到了?”春一白心疼的说,但是又理所应当的难以掩饰话语里的那一丝责怪:“陈楚河呢?他咋不给你开车?”

      【我没让他来,我怕赶不及。别磨蹭了,快走吧。】秦青深呼吸了一下,又恢复了那种坚韧的样子,那种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春一白也只是愣住了一瞬,他得尽力跟着秦青的多变的情绪。

      湾流G650ER上,几人都没说话,只有秦青一直在用指甲敲面前的那块桌板。很急促,几乎都像是快板一样的节奏了,直到在一声闷哼中,他才勉强停下。

      春一白连忙上去看,果真指缝里渗了血,伸出来的那一小段甲片上也多了一道白痕。

      “这又是干啥啊......”春一白下意识的把他的食指放在嘴边吹了吹,又从急救箱里掏出绷带,看着那一节本该断裂的指甲,翻找剪刀,却又没找到。

      “有没有指甲刀?小剪子也可以。”春一白回头问身后的几个手下。几个人都摇头,春一白皱着眉头,良久才说:“别介意,卿卿。”随即他张嘴就用犬牙咬断了他的指甲的伤处。

      秦青的食指能感受到他嘴里柔和的温度,能感受到他的鼻息喷在自己手背上。春一白的动作很快,但是他依旧尝到了一点秦青的血的味道,咸津津的,味道流入鼻腔的时候有很明显的铁锈味。

      什么嘛......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嘛。

      他这是在......失落吗?秦青看着春一白脸上的微表情。春一白把消毒水和碘伏倒在他的食指上,有一点凉,纱布紧紧缠着的时候,伴随着丝丝缕缕的疼痛。他突然意识到疼痛是那样的真实,他还会疼,这是他还活着的证明吧。

      春一白忽然就看见了秦青的眼里溢出泪水。那泪水在将明未明的夜空下倒映着航空信号灯交替闪烁的光芒,更显得璀璨夺目了。

      “咋还成哭包精了?”春一白也只能压抑着心底的无尽的难受,笑着替他擦去眼泪。这时候他才隔着层层夜色看清秦青的含泪的表情。他在笑,他笑的一抽一抽的,几乎像是在抽泣。一说到像是抽泣,春一白也分不清这到底是笑还是哭了。他一下子就慌张了,不知所措。他觉得他应该上前抱一抱秦青,但是他不知道这样是不是越界......

      猛然之间,就好像飞机被气流干扰了一下似的,春一白的心被捏了一下,他整个人不受控制的滑向秦青,他也只能在慌乱之中搂住了秦青的肩膀。很奇怪,其他人就像没有被影响一样。他连忙想要松开秦青,但是却意外的发现秦青没有拒绝。

      或者说,他没有在意。再或者,凡世间的纷扰已经很少有能打动他的了。

      他急匆匆的挤出一个微笑:“哎呀,别伤心了青青,你看我嘴笨,我不是埋怨你......你想哭就哭!男人哭吧哭吧哭吧,不是罪~”他情急之下,七拐八拐的唱起了这首刘德华著名的歌。甚至因为好久没唱过了,一下子还没找到调子,跑调了。

      秦青的笑依旧明媚,恰映衬着地平线上熹微的晨光。那一刻,春一白呼吸着阳光染指的秦青身上的第一缕香气,他的肺叶忽然就蹁跹起来,蝴蝶一样想要展翅而飞,他非得死死地按住胸膛才行。

      秦青的飞机是和着晨光降临的。

      一开始只是一个小点,随后声音越来越大,就连背对着朝阳的宁思明也听见了。他颤抖着想要回头看,但是他不敢。对面人手里有枪,有的指着地上的梁嘉渊,有的指着他;他手里也是一把抢来的枪。说实话他不会开枪,更不知道这把枪保险打没打开。他只能拿着枪对着对面的人,他只能祈求秦青能来救救他。

      他拼尽全力,也不过控制着双手不再颤抖而已。

      幸好他来了。秦青从身后下来,第一时间去扶宁思明的腰。宁思明只觉得瞬间暖意蔓延到全身各处,但随之又紧张的看着对面几个人的枪口都对准了秦青。

      秦青没有慌张,他只需站在光下,让他们看清自己是谁就够了。实在不行,身后的春一白以及带着的几个手下手里还有黝黑沉重的AK-74M。

      实际上是用不上武器威慑的,对方一看见是秦青,立刻就被命令放下了枪。他们又不是真的亡命徒,在人家的地盘用枪指着人家一把手,是真的不想活了。

      秦青径直走向被几个美国人放倒在地上的梁嘉渊。为首的那人似乎还想说点什么,秦青只送了他一个眼神,那眼神随着身后被晕出十字的朝阳一齐刺向那个大胡子,一下子就让他不敢动了。

      倒不是那眼神多有威慑力,实在是春一白几人手上的那真家伙的光泽实在是吓人。

      秦青扶起梁嘉渊。男人的衣服上沾满了污水,双手也被反剪着。秦青旁若无人的从那个大胡子的腰间抽出一把匕首,割断梁嘉渊手上的绳子。他抬眼看了看腕上的伤痕,甩了甩:“Thanks a lot......”

      秦青拍了拍梁嘉渊的肩膀,随即看了看春一白。春一白打了个哈欠,慵懒的上前说:“请你们给我家代表一个面子,不管因为什么,别对这个小哥出手,好吗?”

      大胡子身边一个明显是翻译的人在他耳边低语片刻,随后大胡子有些顾虑的上前半步,说:“For what?”

      此话一出,春一白身后一个短发皮衣的女生抬手就是一枪,直接打穿了那个大胡子的小臂。鲜血瞬间迸飞,几人惊慌失措向后退却,他们也没料到这人敢直接开枪。

      “不知好赖的玩意儿......”女人的眼神很冷淡。他撩了撩头发,春一白皮笑肉不笑的,不伦不类的大声喊了一句:“Get lost!”他这话骂的倒还算气势汹汹,但是在秦青听来却只觉得一阵好笑,他的口音分明是在说“该特老私特”。

      但是好在效果是好的,一众老外对视几眼,立刻就从楼顶下去了。春一白见他们离开,回头请示:“青青,你看......”

      秦青甩了甩头:【你先带着梁先生去飞机里坐,我们回春城。】春一白点点头,扶着梁嘉渊就往回走,他带来的几个手下也都跟着上了飞机。

      直到这时候宁思明才感受到一种深深的疲惫感袭来,握着手枪的手猛然一松,手枪摔在了地上。

      秦青蹲在地上,替他把手枪捡起来,紧紧的放在宁思明的手里。

      【抓住。】秦青一边写着一边坚定的看着宁思明。

      恹云天际翻涌,却没办法挡住蓬勃的太阳。宁思明看着朝阳从孱弱的绯红变得越来越夺目耀眼,那太阳热烈的描摹着秦青的身影,把秦青瘦削的身影照耀的更显小了。

      天台风大,吹得秦青额前肩上碎发迭起。与之同频的,还有秦青左胸上翕张的那朵黄色的花,或许还有心跳,谁知道呢。

      这阵冷冽的风,把宁思明额头上那一层薄汗吹消了。宁思明这时候才动了动喉结,稳定了情绪。

      他低下头,又侧过头,沉吟片刻才抬起头。嗫嚅半天,这才说出半句:“宝贝,对......”

      秦青的手突然掩住了他的嘴。

      宁思明有些愣住了。

      秦青看着他的时候,是惯常的要抬头的,毕竟他比秦青高了九厘米。这本来没什么,只是这一抬头,无限辉煌的阳光忽然就照亮了他的眼睛,那双温柔无双的琥珀就这样软软的审视着他。不,不是审视,秦青的眼神,在面对他的时候总是饱含爱意的,那爱意就是不加掩饰的,那爱意是情真意切的。

      他忽然觉得自己好蠢,事实上,有爱不就够了吗,干嘛又要照顾这个照顾那个的,既然两个人能在一起,在一起的时光又是如此幸福的,又干嘛弄得那么清楚呢?

      只有真的爱了,才会去思考是不是出于爱而在一起吧,才会去因为动机而闹别扭吧。

      在开始思考的刹那,爱就自然而然的存在了,而且不是从此刻,而是此前一切都早已是爱,不过此刻才意识到而已。

      宁思明猛然间大力的,头一次不顾一切的,甚至有些粗鲁,有些孩子气的搂住秦青的肩膀。秦青毕竟是男人,肩膀横亘在他的胸怀中,硌得生疼。但是他不在乎,他贪恋的把头枕在秦青的颈窝里,嗅闻从他身体深处传来的久违的暖香。这一举动弄得秦青有些痒痒的,连忙用手去按他的后颈,笑着把他的头移开。

      宁思明用手抚了抚秦青的碎发,随即毫无预兆的亲吻。没有深入,更像是只为了凑的更近的亲吻。秦青没有闭眼,他的眼睛是微瞑的,他能感受到宁思明的额头给他的额头的那一点点实质的,无法忽略的压力。宁思明吻过之后,把头贴在秦青的额前:

      “我知道你不想听我说,但是宝贝,我还是要说,就当是为了我。我对不起你,抱歉,是我的错,我再也不要离开你。我想通了,我们没必要因为那点事情折磨彼此,我再也不要离开了。”

      秦青怔愣片刻,随即用力的点了一下头,在宁思明肩上写着:【不离开。】

      走在暮春的风忽然止息,秦青从胸前口袋里拿出那支独步春,别在了宁思明的耳后。

      “这是什么花?黄色的,很恬淡。”

      【独步春,也就是,荼蘼。】秦青微笑着抓着宁思明的手写着。

      “为什么会送我荼蘼花,不是说这花象征着春天过去了吗,还有什么寓意吗?”宁思明微笑着,春风又层层叠叠的吹起。

      【我不喜欢,对花总是进行这种不好的揣测。】秦青掏出手机,写:【我觉得,没必要把一个六七月开放的花非得和春天逝去捆绑在一起。明明可以说他是昭示着夏天的到来的。】

      宁思明把耳朵上的荼蘼花拿下来。荼蘼花的花瓣单薄而软嫩,但是却在如此的冷风强风中也不曾有什么损毁。宁思明低头,不知道是在看手中的花朵还是在看秦青同样明媚而又瘦削的脸。

      “倒是你会想到的解读啊,宝贝。我也喜欢你的解读。”宁思明用手指摩挲着已经软掉的花茎上的短刺,又把他放回耳后。

      【我们相遇就在夏天。我希望你是夏天开放的荼蘼,不必为春去而悲伤,而是为夏近而盛放。】

      秦青又看了看宁思明被阳光照亮的脸,随即笑又放大了脸上的笑容,写:

      【你是春天怀里的炎炎夏日,春天酿就的没喝完的酽酒,就留给你畅饮吧。】

      他孩子气的退后一步,直接吧手机上的这行字怼到宁思明脸上。那行颇有诗意的字离宁思明很近,就像当年在鹿岛并不清澈的海边,他给宁思明涂唇露之前的动作一样。

      宁思明郑重其事的点点头,搂了搂秦青的腰:“宝贝,我们回家,好不好?”

      秦青也点点头,他与宁思明十指相扣,带着宁思明往飞机的方向走。正在此时,一阵大风吹过,宁思明一个没注意,那朵黄色的荼蘼花像个小伞一样随风飞舞,旋转着花瓣就飞向了太阳升起的方向。

      秦青愣了一下,那朵花就在他的面前飞走了,他有些惊异的回了头,却见宁思明的表情并不慌张,反而是目送着那朵花没入太阳。

      这倒是不像宁思明啊。秦青低下眉眼,他也在改变啊。

      宁思明也注意到了秦青的表情,他低头凑近,轻声说:“不高兴了?”

      看着秦青摇头,宁思明摸了摸他的发尾,说:“我知道,你肯定不是买了一枝花,肯定是一束。你总是这样,买了一束花却只拿出来,让人看见一枝。不过,我可是知道,而且明明白白的能看见那一束的存在的。”

      秦青脸红了。在明媚的旭日之下这脸红显得很细微,但是依旧能被宁思明察觉到。

      “好啦好啦,回家了,宝贝。”

      【嗯。】秦青向前走去,忽然又回头,写:【我今晚的飞机,去俄罗斯,急事,你就在家待着,好吧。】

      “这么急?什么事?”

      【现在还不知道,不过你相信我,用不了多久的。到时候我们依旧如初,不用太多时间的。】秦青的动作很温柔。

      “都听你的。”宁思明的声音温婉低沉。

      2025.5.1,辰
      还是这个熟悉的家。

      这个家其实不算特别大,不是别墅,一个平层而已。两个客房,两个卫生间,都是为了舒适,没什么设计上的道理。

      宁思明当初被秦青带着住进来的时候,就会有种荒诞不经的感觉。这房子说小不小说大不大的。两个人住总归是有点太空了,太没有人气了。他不止一次幻想着,如果哪天楚天青那孩子能放下芥蒂和他们来一起住,或者春一白也来,他们去外面搞个别墅,再请个管家园丁之类......似乎会给人更温暖的感觉。坐在花园门口,照料春夏秋冬都有花开放的小院子,当金色的黄昏降临的时候,听着楼上隐约传来的春一白楚天青的拌嘴......真的要比这样两个人住着要温暖多了吧。

      但是实际上也就是想想而已。哪怕是这座空荡荡的房子,这座他觉得荒诞的房子,也是每一个角落都刻印着他和秦青一起生活的痕迹的。他熟悉这个家的每一个细节,他知道墙边的第四个开关是厕所的开关,春一白他们每次来做客的时候都记不住要问他或者一个个的试。每当这个时候他就会产生一种莫名的主人一样的满足感,然后颐指气使的告诉他们,第四个才是,别乱按了。他看着天花板上一个黑色的淡淡的痕迹,他还记得那是夏天的时候有一次秦青出门耽搁了让蚊子飞进来了半夜被吵的睡不着觉,两个人开灯关灯的找了一个多小时的成果。宁思明当时就发觉那蚊子的尸体没法完全弄干净了,本来计划着要第二天去让人把墙面这一处重涂的,但是秦青却说这样留着他才更安心些,每次看见都会不再担心蚊子了。说来也没办法,他们住的这个小区树和流水喷泉太多,一到夏天就是会蚊子一大片。宁思明看了看客厅的轻纱窗帘,实际上一开始他是反对秦青装这么一个没什么实用性的窗帘的,他觉得窗帘就要遮光一点才好啊,但是秦青却总说他有自己的考量,结果就是确实在夏末的夜晚里,当微冷的轻风从窗外吹进来的时候,忽扇着的窗帘来回水波一样荡漾的时候确实很有意思,就像房间里多了个活物一样。窗帘恰好是夜的墨蓝色,在暮色下翩跹起舞。至于厨房更是他的天下了,他不断的买买买,蒸箱烤箱自不必说,就连什么自动包饺子机这种智商税他都买过。秦青从不骂他傻,每次都会眼睛放光的陪着他胡闹。依稀记得那天玩闹之后的肉馅做了肉丸,面团发了蒸了花卷。灶台上面一排柜子,放的都是他买的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其中自动和面机已经放不下了摆在地上了。他本来也是个会抽烟的人,但是秦青不喜欢,他就戒掉了。秦青实际上也有跟他说过,卫生间的抽风系统很好,可以去卫生间抽,更何况这房子是有阳台的,完全不用一下子戒掉,毕竟他会包容每个人的一点小毛病的,何况是他。但是宁思明不肯,秦青不喜欢他当然要戒,相比香烟秦青更让人难以割舍。

      他的眼神最后停在了浴室门口的珠宝架上,那颗粉钻戒指依旧静悄悄的躺在那上面,似乎在催促着什么,无声地。

      他看了看秦青。他的宝贝已经随手把外套搭在了沙发的扶手上,坐在沙发上疲惫的靠着靠背,但是眼神一直在他身上,眼神里带着微笑。

      他只需要思考片刻,就知道他现在要做什么。他走到浴室门口,拿起那颗粉钻,回头又出现在秦青面前。

      他个子还是高啊,秦青面对他的时候需要仰头。从秦青的视角来看,那颗璀璨的异色钻石就好像他的心脏一样,泛出砰砰直跳的细碎光彩。

      秦青不太明白他的意思,但是还是能悟到一点的。他用力轻轻支起来脊背,向他伸出自己的右手。恰在此时,宁思明忽然单膝跪地。他用自己的下颌蹭着秦青伸过来的手。他把戒指放在秦青的无名指尖,虚套在上面。

      “可以吗,宝贝?” 宁思明的眼睛亮晶晶的。

      秦青一瞬间是没有意识到怎么回事的。幸福来到的时候暴风骤雨一般,他下意识想撑伞。

      见他没有说话,宁思明又吻了一下他的无名指:“我好笨啊,其实这个姿势让我想到骑士,但是猛然让我去想居然也只能想到那个冒牌的堂吉诃德。这样吧,如果我是那个满口疯话的骑士,你也愿意做我的杜尔西内娅吗?我的公主,我的梦幻,你愿意接受我粉红的心灵吗?”他最后引用的是秦青的那本《伪国》的台词。

      秦青听着他的话,他怎么可能拒绝?不用宁思明往里戴,他自然的把无名指伸入戒指。

      他的口型很清晰明显,宁思明能看清。

      他说:【我愿意。】

      宁思明忽而又低下头,再抬起来的时候眼里已经是闪闪的倒映着光芒的泪水:“宝贝,我不够强,没法做你的后盾。但是你且去闯,家里有我,我或许没办法陪你冲锋陷阵,也看不懂你的财务报表,更不能在你有事情的时候直接帮你全盘接管。但是我是你的港湾,我可以给你拥抱,在你头疼的时候给你按摩缓解,在你饿了的时候给你做你想吃的。我相信你会需要我的,我们结婚吧,好吗?等到你回来我们就去旅行,我们结婚。”

      秦青忽的扑到他的怀里,轻笑着在他背上写:【你就是不做这些我也需要你,我答应你,我们结婚。】

      秦青补了个好觉。

      宁思明本来想十一点半叫醒他的,但是十一点二十五,秦青自己醒了。彼时宁思明正在厨房用高压锅压猪蹄,气流一下一下的往外喷,声音很大,让他根本没有察觉到秦青已经站在了身后。

      秦青就这样看着宁思明一边打开炖锅查看大鹅里面的土豆炖的怎么样了,一边又去擦胡萝卜丝凉拌干豆腐。真是的,天天忙前忙后的,就自己干。

      秦青看着一边的电饭煲似乎工作完了,上前去拔掉插头,自然而然的想拿过宁思明手里的擦板。宁思明愣了一瞬间,连忙用左手挡住:“你不经常做这事!我怕你伤到手!”他的声音很大,毕竟高压锅的声音很响。

      秦青凑上前亲了一下他的鼻子,随即趁着宁思明愣神的时候迅速抢过来,顺手就用力擦了几下。

      “错啦!宝贝!不是那个孔!那个孔擦出来的粗!”宁思明绕道秦青身后,环着他的腰把他手中的胡萝卜放在最下面的孔上。

      秦青轻轻一笑,任由宁思明的手带着他的手在擦板上慢慢用力移动。

      门外,拿着外卖的陈楚河停在了门口。他本来是要敲门的,但是宁思明的声音太显眼了。他低着头,指甲几乎刺入了掌心,半晌才一点点的蹭下楼去。

      不知为何,他心里居然异常的舒畅。

      窗外飞叶漫天,还能找到一些春天的影子,但是夏天已经迫不及待的扑上来了,谁都没办法阻止。

      他坐在自家的茶几上,打开外卖盒子,灌汤包还冒着热气。他整个丢进嘴里,没想到都是送的外卖了这包子还这么烫,一股汤汁直接呲到了他的舌尖。他下意识的张嘴想吐出来,但是喉舌一动,居然就这样吞下去了。连忙拿起旁边的水,咕咚咕咚的喝了大半瓶下去,这才稍微缓解。想了半天,这才去厨房想找个碟子,找了半天才想起来自己根本就没有买这些东西的习惯,一直也都是吃外卖的。只好在垃圾桶里找了个之前用过的一次性盒子,用水和洗手液洗了一遍又一遍,甩掉水珠,拿来盛着灌汤包吃。他用一次性筷子戳破每个圆滚滚的包子,看着他们把汤汁流干净才送进嘴里。

      陈楚河开着车把宁思明和秦青送到机场。他透过后视镜看见了秦青无名指上的戒指。宁思明一只手搭在秦青右手上,在他耳边不知道说着什么。陈楚河突然笑了,他随便点开一个音乐。音乐声音不大,是《遗失的心跳》。

      “......你紧紧拥抱我入睡,曾经是永恒的画面......”

      秦青有些讶异于陈楚河突然放歌的举动,但是这首歌倒是也没让他反感。他轻轻在宁思明掌心划着:【我都没注意,我们没什么照片,要是你不说。】

      “没事,我安排了,去机场照。机场那有个大落地窗,那里风景不错。”宁思明扬起笑容。

      秦青点点头,把手放进宁思明手里。宁思明用食指摩挲着秦青的无名指和戒指,往外一看,远远地已经能看到春一白的车停在附近了。

      “看来他们来的很早。”宁思明捏了捏秦青的手。

      下了车才看见,春一白、楚天青、吕胤柒、古连四都来了。甚至还有梁嘉渊,和跟着宁思明的那个助理Alex。

      “让Alex给我们拍个照。咱俩先单独拍。”宁思明拉着秦青,站在了Alex的镜头底下。

      “老板,你太高了,镜头比例都有点失衡了。”Alex调笑着说。宁思明脸一红,没再吭声,只是暗暗挽住了秦青的胳膊。

      见他们二人拍完,楚天青从斜刺里窜出来,一把把秦青的胳膊拽着:“我也要和爸拍!我和爸也没有合照来的!”

      “切,那就把我未婚夫借给你这小屁孩了啊,笑的好看点。”宁思明扑哧一笑。

      楚天青之后又是春一白,陈楚河后面也厚着脸皮来混了个合照,不过秦青也没说什么,只是宁思明倒是又笑了:“哎呦,我家宝贝是你们旅游景点啊,拉着就是一张两张的,洗照片可以,得给人家姑娘钱啊!”

      几个人都笑了。拍完之后,宁思明招呼几人站在一排:“来啊,我们一起合张照,一起也待了这么长时间,没一张照片可是太不像话了。”

      秦青自然是站在中间的,宁思明理所应当的站在了他左面,又把楚天青拉在秦青右面。陈楚河本来是有点扭捏的:“我又不是什么......”还没说完就被宁思明拉过来了。

      “行啦,大舅哥,这一天搞这样干啥,宝贝走后这边还指望你好好干呢!”宁思明如此说,陈楚河只好站在了楚天青身边。

      看着吕胤柒站在了陈楚河这边,古连四也抖了抖皮夹克,笑着说:“站你们这帮俊男靓女身边都显得老头子我丑的要命了,也罢,今天也就沾个好彩头就是了。”

      “你不来啊,梁sir?”宁思明笑着说,看了一眼梁嘉渊,招了招手。

      “我?我吗......”梁嘉渊有些迟疑:“我就不来了吧......我站在你们旁边就是偶数了,拍照也不好拍。”

      “啊?”宁思明愣了一瞬间,随即笑了:“没事啊,Alex,你把相机支起来,你也来一起拍吧。”

      “好的,老板。”Alex上前拉了一下梁嘉渊的袖子:“走吧,梁老板。”

      相机镜头响起的刹那,一阵风吹起秦青的头发,微微扬起几丝碎发,没有挡住宁思明的脸。实际上,后来当Alex把照片洗好的时候都会忍不住笑出声,很难想象这么大的一个地区的管理班子一起拍个照居然僵硬的像小学生春游一样,唯一比较熟悉镜头的也就是宁思明了吧,毕竟还是有些面对镜头的经验的,但还是觉得紧张,应当是身边站着爱人的缘故吧。

      飞机还在做准备起飞工作的时候,陈楚河突然拿出了一瓶酒,是经典的一瓶德惠大曲,标签已经有些污损了,看不清了,但是依旧能看出来他的瓶子形状,也能发现封口是完好无损的。

      他从兜里掏出十个小杯子,瞪着眼睛瞧着秦青,秦青终究是被逗笑了,春一白也弯着腰“嗤”了一声:“不是,你最近咋还玩起来抽象了?要搞梁山好汉那一套啊,还带酒来的,行为艺术?”

      “才不是,你不懂。”陈楚河没有多说什么,看着秦青有些水汪汪的漂亮眼睛:“眼看着春天要过了,我们在座一人喝三杯酒,就当好好送送春天,也好好送送小青。好不好?”

      “切,这么大点的杯子,三杯,瞧不起谁呢!哈哈哈......”古连四上前就抓过了那瓶酒,端详一会:“哟,真货?咋搞到的?”

      陈楚河脸红了:“我自然......有点渠道。”

      “这架势,还藏着掖着......哈哈哈!行了,我也几年没尝过真货了,开了!大家喝喝!这可是林省最好的酒,当年不乱的时候,上过国宴!来!”

      古连四是传统的东北汉子,倒酒的时候都毫不含糊,还要责怪陈楚河准备的酒杯太小,让他不小心洒了一些。很快就每个人手里都有酒了。

      “你也喝?你不还没成年?”宁思明笑着问楚天青。

      “我六月二十七号就十八了,没差两个月了。再说昨晚上都和白大爷喝了不少了。”楚天青嘟哝着,手倒是把酒杯攥的很死,丝毫没有给出来的意思。

      “哎,你咋又把老子卖了?再说你明明是过十七岁生日......”春一白暗骂一声,拍了一下楚天青肩膀。眼睛却心虚的看着秦青有些无奈的眼神:“我可没主动要他喝,是他自己要喝的,你别这么看我啊青青,搞得我又教坏孩子似的......”

      “好啦,别贫啦,喝就是了。大舅哥发话了,哪有不喝的道理?在我老家县城那边,大舅哥可是地位最高的平辈。俗话说长兄如父,都举杯!”宁思明笑了。

      连饮了三杯之后,陈楚河依旧有些意犹未尽。古连四也说这酒好喝,问能不能再倒一杯。

      “等喝完了剩下的你拿走可好?”陈楚河回头冲着古连四笑了一下,随即把瓶口倾斜向秦青:“小青,我给你,续一杯酒,可以吗?”

      “这点事也用的着说?你就倒你的吧,宝贝不会拒绝你这点请求的,他又不会喝这点就醉。你要是不行我帮你倒!”宁思明似乎是有些兴味盎然的,上前就要拿过酒瓶。

      陈楚河轻松的就把酒瓶拿远了,没有看宁思明:“小青,给你续酒,如何?就当我单独敬你。”

      秦青轻轻点头,把杯子向他倾斜过去。陈楚河故意倒洒了一点,酒香四溢。

      “哎呦,大舅哥你也不必伤感,这还伤春悲秋上了。你要真把季节更替当成时间或者情感寄托,我们干嘛要敬宝贝?人家去俄罗斯,是逆着季节向上走,我们可是见不到春天了,人家可以啊。”宁思明微笑着说。

      “小宁啊,你说你这话让我咋接啊,哈哈。只不过一个寄托而已,你又何必在意呢?”陈楚河一饮而尽。

      秦青也展颜饮酒,一滴透明的酒液从他的下巴滑到脖子上,宁思明不被察觉用大拇指替他揩去,随即拍了拍他的肩膀:“行了,宝贝,到那边别想我们,这边有大舅哥呢,信他。”

      秦青点了点头。霎时间,一阵强劲的风带着无限春光吹乱了秦青的头发。他坚定的点点头,随即头也不回的走向登机口。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大光明(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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