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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呼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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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平时就爱围着沈清漪转的女生,抱着手臂,像一堵移动的人墙,拦住了她的去路。为首的那个,涂着鲜艳的唇彩,眼神轻蔑地上下扫视着林晚晴。
“哟,杀人犯,这就想溜了?”她尖刻地开口,声音不大,却足够让周围放慢脚步的学生都听见。
林晚晴的身体瞬间绷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没有抬头,试图从旁边绕过去。
一只涂着亮色指甲油的手猛地伸过来,狠狠推搡在她的肩膀上。力道很大,林晚晴猝不及防,狼狈地后退几步,差点摔倒。
“推人不是挺在行的吗?怎么,现在怂了?”另一个女生嗤笑着,又逼近一步,几乎要贴到林晚晴脸上,“周瑶现在还躺在医院里呢!你晚上睡得着吗?嗯?”
“就是,阴沟里的老鼠,心肠也这么歹毒!”
“看她那副样子,真让人恶心!”
“滚出我们学校吧!败类!”
不堪入耳的辱骂像肮脏的泥水,劈头盖脸地泼来。林晚晴紧紧咬着下唇,尝到了腥甜的铁锈味。她感到自己像被剥光了衣服扔在闹市,每一寸皮肤都在承受着目光的凌迟。她想尖叫,想反驳,想撕碎眼前这些扭曲的面孔,但喉咙里像塞满了滚烫的沙砾,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巨大的屈辱和愤怒在胸腔里冲撞,几乎要将她撕裂。她死死攥着书包带,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身体抑制不住地剧烈颤抖,仿佛下一秒就要崩溃。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从旁边走过。
沈清漪。她似乎只是恰好路过,步伐从容,目不斜视。她精致的侧脸在斑驳的树影下显得格外平静,仿佛眼前这场针对林晚晴的、由她一句话引发的残酷围猎,只是一幕与她毫不相干的背景板。她甚至没有朝这边瞥过一眼,就那么径直地走了过去,马尾辫在身后轻轻晃动,像一面宣告胜利的、无声的旗帜。
林晚晴的目光死死追随着那个背影。沈清漪的漠然,比任何恶毒的咒骂都更锋利,更彻底地碾碎了她心底最后一丝残存的、关于这个世界可能还有公道的幻想。冰冷的窒息感瞬间攫住了她,眼前沈清漪离去的背影,在模糊的泪光和汹涌的绝望中,扭曲成了深海中一个冷酷的漩涡,正无情地将她拖向永不见光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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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浓稠得化不开,像冰冷的墨汁灌满了房间。沈清漪又一次从那个相同的梦中惊醒,猛地坐起,后背一片冰凉的冷汗,紧紧贴着薄薄的睡衣。
又是那里。空无一人的顶楼天台。粗糙的水泥地在脚下延伸,带着一种令人心慌的空旷。风很大,呼啸着灌进耳朵,拉扯着她的头发和衣角,带着一种想要将她拽离地面的蛮力。前方,就是那道冰冷的水泥护栏,矮得令人心惊胆战。护栏之外,是城市璀璨却遥远的灯火,像一片虚幻的、浮在深渊之上的星海。
每一次,她都能清晰地感觉到脚下那股强大的、无法抗拒的吸力。它来自下方那片灯火之外的、深不见底的黑暗虚空。那黑暗无声地召唤着,带着一种令人灵魂战栗的诱惑和冰冷的死亡气息。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倾,脚尖几乎要探出边缘。每一次,在坠落的边缘,她都会惊醒,心脏狂跳得像是要撞碎胸膛。
她喘着粗气,摸索着拧开床头灯。昏黄的光线驱散了浓重的黑暗,却无法驱散心底那片冰冷的阴霾。她赤着脚走到书桌前,拉开最下面那个带锁的抽屉。里面没有秘密文件,只有几瓶药。她熟练地拧开其中一个小巧的白色药瓶,倒出两粒圆形的药片,就着桌上半杯凉掉的水,仰头咽了下去。微苦的味道在舌尖弥漫开。
她坐回床边,屈起双腿,把脸深深埋进膝盖里。黑暗中,林晚晴那双充满绝望和控诉的眼睛,总会在药效起作用前顽固地浮现出来,清晰得可怕。还有天台监控录像里那令人窒息的画面——空荡荡的边缘,只有周瑶那短暂而绝望的身影。沈清漪用力闭紧眼睛,试图驱散这些影像,但林晚晴最后望向她的眼神,像一根冰冷的针,深深扎进她的记忆里。
“我看见了。”——那天她清晰说出的三个字,此刻在死寂的房间里反复回响,每一个音节都像沉重的鼓槌敲打在她紧绷的神经上。她为什么会那样说?那个瞬间,她的大脑仿佛被一层浓雾笼罩,一个清晰无比的“画面”就那样突兀地、不容置疑地出现在意识里——林晚晴伸出手,推向周瑶的后背。如此真实,真实到让她在那一刻毫无怀疑。
可监控录像冰冷地否定了这一切。铁证如山。
混乱的思绪在脑海中翻腾、撕扯。她一遍遍回想事发前的情景。她记得自己走上天台,是想找个安静的地方背演讲稿。她看到周瑶和林晚晴似乎在天台另一边靠近边缘的位置……争执?还是仅仅在说话?距离有点远,她看不太清她们的表情。然后……她看到周瑶坠了下去。就在周瑶坠落的那个瞬间,那个“林晚晴伸手推人”的画面,就像一道闪电劈进了她的脑海,如此强烈,如此不容置疑。
是幻觉吗?是惊吓过度产生的臆想?还是……某种更深层的、她无法理解的东西在作祟?
药效似乎开始缓慢地弥漫开,带来一丝迟滞的困倦,却无法安抚她内心深处的惊涛骇浪。那个梦魇般的坠落感,那种来自深渊的、冰冷刺骨的呼唤,又一次悄然袭来。她仿佛又站在了天台边缘,脚下是吞噬一切的黑暗,风在耳边尖啸。这一次,她甚至隐约听到了一个声音,模糊不清,却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像是从深海中传来……
沈清漪猛地甩了甩头,强迫自己清醒。她不能疯。她必须是那个完美的沈清漪。她走到窗边,拉开厚重的窗帘。外面是沉沉的夜,只有零星几盏路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她的目光下意识地投向对面那栋老旧居民楼的某个窗户——那是林晚晴家。窗户漆黑一片,像一个沉默的伤口,融入无边的夜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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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午休时间。低气压笼罩着校园,连阳光都显得有气无力。一个爆炸性的消息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迅速激起了层层恶意的涟漪——林晚晴被王主任叫去谈话了。据说,是“劝说”她主动退学,为了学校的“声誉”,也为了“受害者”周瑶及其家人的情绪。这几乎是最后的通牒。
窃窃私语像无数条冰冷的毒蛇,在走廊里、教室里、操场上蜿蜒爬行。
“早该滚蛋了!”
“留着这种祸害,谁知道下一个是谁?”
“听说周瑶家很有背景,这次肯定不会放过她……”
“沈清漪真是勇敢,要不是她站出来……”
沈清漪坐在窗明几净的阅览室靠窗位置,面前摊着一本厚重的英文原版书。阳光透过高大的玻璃窗洒在她身上,给她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衬得她专注的侧脸更加沉静美好。周围那些刻意压低却仍能清晰传入耳中的议论,像苍蝇的嗡嗡声,让她握着书页边缘的手指微微收紧,指甲在光滑的纸面上留下几道几乎看不见的压痕。她强迫自己的视线停留在那些密密麻麻的字母上,但那些字母仿佛在眼前扭曲、跳动,组合成林晚晴那双空洞绝望的眼睛。
就在这时,窗外操场的方向,毫无预兆地爆发出一阵巨大的、混乱的惊呼声浪!那声音极具穿透力,瞬间撕裂了午休的宁静,也打破了阅览室虚假的平静。
“天啊!快看!”
“顶楼!有人在顶楼!”
“是……是林晚晴!”
“林晚晴”三个字像一颗子弹,精准地击中了沈清漪。她手中的书“啪”地一声掉落在桌面上。她猛地站起身,带倒了身后的椅子,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她几步冲到巨大的玻璃窗前,急切地向教学楼顶楼望去。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撞击着肋骨,带来一阵阵闷痛。
高高的、空旷的天台边缘。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宽大校服的身影,孤零零地站在那里。风很大,吹得她的头发和衣角狂乱地飞舞,像一面即将破碎的旗帜。她背对着下方喧闹的操场和无数惊骇仰望的面孔,面对着前方那片空旷的天空。阳光刺眼,让她单薄的身影显得有些模糊,仿佛随时会融化在刺目的光线里。
是林晚晴。真的是她!
沈清漪的呼吸瞬间停滞了。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瞬间窜上头顶,让她头皮发麻,四肢僵硬。楼下操场上已经炸开了锅,惊恐的尖叫、混乱的呼喊、老师声嘶力竭维持秩序的声音交织成一片巨大的噪音背景。有人开始奔跑,大概是去找老师,找保安。但这一切,在沈清漪骤然缩紧的视野里,都成了模糊不清的、遥远背景里的杂音。
她的全部感官,都被那个立于悬崖边缘的身影攫取了。
就在沈清漪死死盯着那抹摇摇欲坠的身影时,仿佛感受到了那两道来自阅览室方向的、几乎要燃烧起来的目光,天台边缘的林晚晴,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转过了身。
她的动作僵硬得像个生锈的木偶。风将她的额发吹开,露出了整张脸。那张脸上没有歇斯底里的疯狂,没有泪痕,只有一片死寂的灰白,一种被绝望彻底掏空后的、令人心悸的平静。她的目光,穿过遥远的距离,穿透阅览室明净的玻璃,像两道冰冷的探照灯光束,精准地、牢牢地锁定了站在窗边的沈清漪。
隔着无数攒动的人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