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重生 ...
-
海水灌入肺腔的刹那，姜来听见子弹穿透肋骨的闷响。
血雾在深蓝中绽开，像被揉碎的鸢尾。
他的身体逐渐沉向黑暗，乌发如海藻般浮动，扫过那张苍白阴郁的脸——
......
来，
我的蝴蝶，
飞回我的身边吧
......
他不知这究竟是梦，还是死亡前的幻觉——
直到他“睁开眼”，站在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地方。
昏暗的巷子里，黑影浓重，像浓墨泼在画布上。
男人斜倚在电线杆旁，嘴角叼着烟，唇边火光微亮，映出瘦削冷淡的轮廓。
深邃的眉弓投下怠倦的阴影，微微垂首时，那脆弱的弧度仿佛轻轻一折就会断裂。
惨白的皮肤像瓷器般透着脆弱，然而后颈隐隐露出的黑色图腾，却泄露出一种原始野性的狠意。
火柴划过，星红的光跳跃在他冷白的指间。
烟雾弥漫中，他的睫毛低垂如黑翅，遮掩着一双混着迷惘与倦怠的眼。
他靠在墙角，眼神淡漠，扫了一眼周围的景象，唇角轻轻一勾，却无任何情绪波动。
记忆如老旧磁带跳闪的黑白画面，试图唤醒他早已尘封的过去。某个角落里，那个弱小的孩子正蜷缩着。
姜来不知道自己为何回到了儿时生活的地方。
他想这应该是临终前的走马灯——脑海在死亡边缘闪回的幻象。
他低声嗤笑，迎着晨光眯起眼，满不在乎地任人群的目光在他身上扫过，将记忆中那间滴水、弥漫着霉味、晾着旧衣的房子，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世界像一部无声的黑白片。
突然，一团小小的身影撞进他怀里。像只小炮弹，猝不及防地撞在他腿上。
他反射性地，他下意识伸手接住了那团东西。
目光顿时滞住。
那孩子瘦小得过分，长发遮着半张脸，眼神阴沉狠戾，唇角压着一片尚未散去的淤青，像只披着孩童皮囊的小野狼。
……是他自己。七八岁时的姜来。
“你——”
话音未落，天旋地转。
眼前一黑，他的意识再次崩塌。
头痛欲裂，胃里翻江倒海。
姜来捂着太阳穴挣扎着起身，身下是冰凉坚硬的地板，浑身冷热交替，虚汗淋漓。
一股酸涩苦辣的气味自喉间涌上来，胃部抽痛，几欲反呕。
“呕——”
他踉跄冲进厕所，弯腰干呕，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咳出几口辛辣呛鼻的酒液。
他擦了把嘴角，从水桶里捧起一捧凉水扑脸，冰冷刺骨，令他打了个激灵。
这时，他才察觉哪里不对劲——指甲泛黄，却干净无茧，根本不是他那双粗粝有力、握枪杀人多年的手。
他转向洗手池前那面污渍斑斑的镜子，水汽凝结成珠，顺着玻璃缓缓滑落。他伸手抹去雾气，指尖在冰冷的镜面上留下一道清晰的痕迹——
一张陌生又熟悉的脸，在昏黄的灯光下浮现。
姜征野。
镜中的男人眼角带着宿醉的浮肿，下巴上胡茬凌乱，可那双眼睛——锐利、阴沉，像是淬了毒的刀锋——分明是他自己的眼神。
姜来闭了闭眼，喉结滚动，指甲无意识地抠进掌心。疼痛让他清醒，也让他确认：这不是梦。
他重生了。
而且，还重生在了姜征野的身体里。
——多么讽刺的命运。
脑海深处，一道娇蛮的女声突然浮现，像是从遥远的记忆里飘来：
「姜来哥~你个老古董，这是最流行的重生小说，你这都不知道！」
少女的声音清脆明亮，带着不讲理的任性，却又透着一股亲昵。
「主角死掉之后，突然回到过去，改变命运！超——带感的！」
姜来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晚晚。
那个曾经跟在他身后叽叽喳喳的小姑娘，那个生为犯罪集团千金大小姐、却被保护得天真烂漫总爱看些乱七八糟小说的丫头，最后却为了帮他逃走，对抗自己的震怒的父亲。
他猛地睁开眼，镜中姜征野的脸正死死盯着他，仿佛在嘲弄这场荒诞的重生。
墙上的日历被水汽晕染，但那个数字依然刺目：
2005年5月17日。
二十年前。
他回到了自己最可悲的童年时代，却成了自己最恶心的人。
姜来扯了扯嘴角，镜中的男人也露出一个扭曲的笑。
好，很好。
既然他现在身处麻岐镇，他出生的地方。
而这时候的他自己，那个瘦小怯懦、孤僻偏执的孩子，应该还在......
吱呀——
破旧的木门响起嘶哑的开门声。
姜来，不，现在该叫姜征野了——掀了掀眼皮。
一个孩子站在玄关，手里提的芹菜几乎比他的人还高。菜叶蔫耷着，像他此刻垮下去的肩。
小孩抬头，目光撞上满身酒气的男人，瞳孔骤然一缩。厌恶如刀锋般划过眼底，又迅速被低垂的睫毛掩住。
“爸爸。”他声音绷得发颤，“我现在去做饭。”
“嗯。”姜来应得冷淡，嗓音里淬着冰碴。
他盯着幼时的自己踩上板凳。那件洗到泛白的T恤空荡荡挂在身上，露出一截伶仃的腕骨，青紫色的血管在苍白的皮肤下蛇一般蜿蜒。
锅铲碰撞的声响里，姜来忽然想起——八岁那年，他因为打碎一只碗，被姜征野那个老东西抽得三天没能仰躺。
菜上得很快。芹菜炒蛋泛着可疑的焦黑，萝卜汤飘着几星油花。
姜来舀了一勺送进嘴里，舌尖尝到记忆里熟悉的、带着糊味的咸。
而小孩只扒着碗里的饭，筷子刻意避开菜碟，仿佛那里面下了毒。
啧。
姜来用舌尖顶了顶上颚。
——真他妈像个可怜的留守儿童。
姜来站起身，皮带扣咔哒一响的瞬间，板凳猛地翻倒。
“爸爸！别打我——”
小孩蜷缩在地上，胳膊死死护住后脑。这个姿势太熟练了，熟练得让人反胃。
姜来叼着烟，打火机的火苗舔上烟卷时，映得他眉骨投下一片阴翳。
他忽然伸手，揪着衣领把那团发抖的东西拎起来。
“我碰你了？”烟灰簌簌落在小孩领口，“装这副死样给谁看？”
怀里的人僵如木偶。
姜来凑近了些，鼻尖几乎抵上对方湿冷的额头。他闻到廉价肥皂的味道，混着细微的血腥气——哦，这小崽子刚才磕破膝盖了。
“再摆这种废物表情……”
他忽然轻笑一声，修长的手指将带着火星的烟蒂碾灭，碎灰落下，他吹了口气，像哄人般轻飘飘的。
“老子就让它成真。”
小孩猛地抬头，眼里烧起一簇火，又迅速熄灭。
但姜来看见了。
多有趣啊。
像窥见蛹里挣动的蝶。
浴室水声响起时，小姜来抹了把脸。地板上还留着烟灰的痕迹，他盯着那点灰烬，忽然扯了扯嘴角。
——姜征野今天，很不对劲。
花洒关停的刹那，小孩已经站回水池前。
碗沿在他指腹转了一圈，泡沫裹住昨日的油污。
“过来。”
男人声音裹着水汽砸在背上。
小孩转身的瞬间，一只湿漉漉的手钳住他后颈。力道大得几乎捏碎颈椎，迫使他仰头迎向对方的目光。
“明天开始，”
姜来将滴水的头发往后一梳，露出清晰的额角线条，几滴水珠溅在小孩颤抖的睫毛上。
“我教你打架。”
天还没亮，外面鸡鸣狗吠，屋内冷得像冰窖。
姜来把烟头摁灭在窗台上，火星在潮湿的木头上嘶了一声，留下一圈焦黑的痕迹。
他低头看着面前的小崽子——瘦得像根豆芽菜，胳膊细得仿佛一折就断，偏偏那双眼睛黑沉沉的，藏着狼崽似的狠劲儿。
“站直。”他踢了踢小孩的膝盖，力道不重，却足够让他踉跄了一下。
小姜来绷紧了下颌，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角，又强迫自己松开。
他仰头看着这个突然变得陌生的“父亲”，喉咙发紧。
姜来嗤笑一声，蹲下身，视线与他平齐。
“打架第一条——”
他伸手，拇指粗暴地擦过小孩嘴角的淤青。
“别他妈让人打脸。”
小姜来瞳孔一缩，下意识想后退，却被姜来一把扣住手腕。
“躲什么？”姜来眯起眼，指腹碾过那片淤血，力道重得几乎像是报复。
“疼？”
小孩咬紧牙关，没吭声，但眼眶已经红了。
姜来盯着他，忽然咧嘴笑了，露出森白的牙齿。
“疼就对了。”
他松开手，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疼才能记住。”
院子里，雨后的泥土还泛着潮湿的腥气。姜来随手折了根树枝，在泥地上划了条线。
“过来。”他冲小姜来抬了抬下巴。
小孩迟疑了一秒，还是迈了过去。
下一秒，姜来猛地伸手，一把揪住他的衣领，直接将他摔在地上！
“咳——！”
小姜来后背重重砸进泥里，肺里的空气被挤得干干净净，眼前一阵发黑。
他蜷缩着咳嗽，喉咙里泛着铁锈味。
姜来站在他旁边，低头看着，眼神冷漠得像在看一块木头。
“第一条，”他慢悠悠地说，“永远别让人抓住你的领子。”
小姜来喘着气，手指深深抠进泥里，指甲缝里全是黑色的土。他死死盯着姜来，胸口剧烈起伏。
姜来蹲下身，捏住他的下巴，强迫他抬头。
“恨我？”他低笑，拇指蹭过小孩发红的眼角，“那就站起来，让我也躺一次。”
小姜来猛地挥拳！
——然后被姜来轻而易举地扣住手腕，反手一拧，整个人再次被按进泥里。
“太慢。”
姜来评价，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
“拳头没力气，动作全是破绽。”
小姜来挣扎了一下，没挣开，呼吸急促，眼睛里烧着不甘的火。
姜来盯着他看了两秒，忽然松开手，站起身。
“再来。”他说。
......
黄昏的光斜斜地切进院子，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小姜来不知道第几次被摔在地上，胳膊肘蹭破了皮，渗着血丝，膝盖也青了一块。
姜来站在他面前，逆着光，看不清表情。
“还来吗？”他问。
小姜来撑着地，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腿在发抖，但眼神没变。
“……来。”
姜来盯着他，忽然笑了。
“行。”他甩了甩手腕，“那这次，我教你点别的。”
他上前一步，忽然伸手，按在小孩的后脑上，力道不重，甚至称得上温和。
“打架不是硬扛。”他低声说，手指穿过小孩汗湿的发丝。
“是看准机会——”
下一秒，他猛地拽着小姜来的头发往下一压，同时膝盖上顶！
——却在即将撞上的瞬间停住，膝盖距离小孩的鼻尖只有一寸。
小姜来僵住了，呼吸凝滞。
姜来松开手，退后一步，歪头看他。
“懂了？”
小姜来咽了咽唾沫，点头。
姜来哼笑一声，转身往屋里走。
“明天继续。”
夜里，小姜来蜷缩在床上，浑身疼得睡不着。
他盯着天花板，脑子里全是今天被摔进泥里的画面。
门吱呀一声开了。
他猛地绷紧身体，警惕地看向门口。
姜来走进来，手里拿着什么东西，往他床上一丢。
——是一管药膏。
“自己涂。”他说完，转身要走。
小姜来盯着那管药膏，喉咙发紧。
“……为什么？”
他突然开口，声音很轻，但姜来听见了。
姜来停在门口，没回头。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教我这些？”
姜来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笑了。
“因为，”
他侧过头，半张脸隐在阴影里，嘴角勾着，眼神却冷。
“你要是连自己都保护不了——”
“还不如死了算了。”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