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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萨图尔努斯(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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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规模的排查和走访是件漫长且消磨耐性的事情,何屹川这边来来回回审问王勇,直到太阳快落山再没问出什么更有价值的线索来。
而张日东也到了这个点才结束走访。
“快给我瓶水!”刚上车张日东就已经憋不住了。
“怎么渴成这样,你上撒哈拉舔沙子去了?”何屹川看着他三秒灌完一瓶水,有点无语:“刚在分局怎么不喝啊,卢纪明还不至于给水里下毒。”
“着急跟你说事。”张日东喝太快,还有点喘。
何屹川把车子发动,说:“你先缓缓,我也有事跟你说。”
他把下午王勇的审讯情况讲了一下,说到王勇承认对叶婉有犯罪意图时,张日东来了反应,打断他。
“我今天特意去问了下学校关于当时举报王勇虐猫的问题,你猜怎么着?”
“怎么?”
“报案的实际应该是叶婉,她怕自己一个未成年去报警不受重视,所以特意跟学校反映,最后以学校名义报的警。”
何屹川一思索,说:“那这么说,王勇的作案动机也很充分了。”
为了实施报复而杀人,很合理,即使是王勇这样的智力障碍,对基础的情感反应也是有认知的,甚至比正常人来的更直接纯粹,更无顾忌。
张日东:“但我要说的不是这个。”
他组织了一下语言,继续说:“叶婉这孩子呢,成绩拔尖,长得漂亮,家里贫困,没什么朋友……”
“打住打住!这些关键词放一块我怎么觉得不对劲呢?”何屹川说:“你下一句不是要说她被校园暴力吧?”
“你对人性的看法能不能不要这么刻板?”张日东无语,说:“人家性格好得很,开朗大方,同学老师都挺喜欢她的。”
“那为什么没朋友?”
“她班主任的原话:这孩子挺通透的,做人都很低调,不争不抢不出风头,不主动和同学结交,也刻意和男生保持距离。”
何屹川诧异,说:“挺厉害的,难以想象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会有的格局。”
白鹭一中不是普通学校,能把孩子送去那上学的家庭都非富即贵。学生之间的社交随便送点什么消费就是上千,别说叶婉的家庭情况不能让她正常参与同学之间的往来,按她这样漂亮学习好的还条件不好的,最容易激起男同学的保护欲,要是不小心惹上什么青春期的情感问题,很容易招来嫉妒和孤立,最后形成校园暴力的必然结果。
圈子不同不能硬融。
青春期是人一辈子里最热血最好表现的年纪,而成绩拔尖外貌出众的叶婉竟然懂得在这个圈子里低调做人,不仅没有被排挤,还把同学关系维持在不远不近的状态,很难不让人感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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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会还不算正式晚高峰,路上车不算多,何屹川心里在琢磨案子的事,没把车开得很飙,正好等红灯,他踩下刹车,点了根烟。
“嘶——”
张日东倏然抽痛似的吸了口气,伸手去揉了下小腿骨的位置。
何屹川把烟含在嘴里,偏头看了他一眼,问道:“天气预报来了?”
张日东皱着眉头,说:“准得很,明天一定下雨。”
“已经一年了,还是没改善?”
“嗯。”张日东捏着痛处揉着,龇牙咧嘴地说:“感觉不对,这雨可能一会晚上就得下了。”
何屹川咬着烟,“唔”了一声,过了会才说:“前几天有人给任局送了些东西,我看里面好像有跌打损伤的药,明天我给你带过来。”
“别了,留给他老人家用吧。”
“他身子骨好得很,我看你比较需要。”
张日东迟疑了会,答应了:“那你别跟他说是给我的,不然我怕他不好想。”
“就你守规矩。”何屹川乐了:“放心,我给他都扔了他不知道。”
去年一次任务里,张日东的腿因为意外的爆炸事件受伤,留下病根一直都没改善,到了阴雨天准时疼。这事严格算起来也有任局一份责任在。
市局的心理顾问一职因为某些原因一直都空着,但前年不知道是哪位的关系,塞进来一个脑满肠肥的“专家”。起初何屹川处处和他不对付,是任友良劝他,说这位不好得罪,反正顾问一职空着也是空着,各行其是就行了。何屹川也不想给任局找麻烦,便答应井水不犯河水。
要真是个挂牌闲职也就算了,偏这位“专家”是个自命不凡的海归,仗着自己有背景,在专案组指手画脚。去年一起纵火案,何屹川带人守了三天三夜,结果“专家”非和何屹川唱反调,带人擅自行动,结果打草惊蛇惹得嫌疑人引爆油桶自杀。
虽然最后还是顺利抓捕了嫌疑人,但因为“专家”的一意孤行,导致好几名队员在爆炸里受伤,其中张日东的腿伤就是最严重的。
这事当时闹的不小,媒体对警方的报道多少带点嘲讽,影响很不好。
何屹川当场翻脸,管你后台有多大,老子说拆你台就不带给你留楼梯的。就这么,“专家”被辞了,后续也没人再敢往市局塞人。
而张日东这个人呢,名字听着像老一辈,人也正直又循规蹈矩,遇事总优先考虑别人。其实要不是任局当时松了口让人塞了关系户进来,事情也不会到这一步,但张日东却还考虑到任局作为长辈和领导的面子,劝何屹川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就好比现在,一瓶药酒的事,也不让何屹川告诉任局,免得造成心理负担。
绿灯亮起,拐过路口就进了北城。
路上的车流肉眼可见的密集了起来,何屹川加速超车,赶在堵车之前回到了市局,准备同步一下今天的进展就下班。
包筱芷已经回来等着他们,一进门就给了他们一个重要消息——白鹭湖里的水藻不是金钱藻。
何屹川问:“那是什么?”
“我拿给专家的时候,一开始说是金钱藻没错,但后来他闻了闻味道,又说不对劲,让我把样品留在他那让他研究研究。”包筱芷说。
“多久能有结果?”
“大概一两天。”
何屹川回想了下今天在湖边的情形,思考片刻,拿出手机给任局打了个电话,叫他帮忙查个人。
挂了电话,何屹川这才发现还没到下班的时间办公室却异常冷清,就留了个包筱芷和两个值班的。
虽然平时何大爷这根“上梁”每天踩点上班,但下班完全另一码事。加班干活是常态,别说没到点,就是天黑了星星高挂,市局办公室的灯十有八九都是亮着的。
人哪去了?
平时不说大家多乐意加班吧,但凡有案子需要加班熬夜的时候何屹川都会自掏腰包豪华宵夜慰问全队,有这么体恤下属的上司,加班氛围属实良好,连轴转的疲惫都能被烤羊排披萨大龙虾给抚平了,查案都更有劲儿。总不至于今天还差两分钟下班那群吃货全都跑了吧。
何屹川问:“老吴呢?今天那个儿童绑架案不是他接吗这么早回?赶紧打电话叫他回来!”
包筱芷一摊手:“我也不知道,回来的时候就没看见人。”
这时一直埋头做报告的小警员抬头起来说:“队长,吴哥没走,他带人出外勤了,这会应该要回了。”
“出外勤?”何屹川蹙眉,扫了扫空荡荡的办公室,说:“什么外勤带这么多人,怎么没跟我报告?万一局里有点什么事怎么办?”
小警员:“那个……”
“跟我报告的。”张日东从洗手间回来正好听见,回答他说:“吴翰林下午打你电话关机,就跟我说了一声。”
如果遇见紧急情况,带一队人出外勤是需要跟队长或副队长口头报告,后续再补书面申请的。何屹川下午手机没电了,放在分局办公室冲了会电,正好错过了,于是吴翰林通知了副队长张日东。
“还有,”张日东对何屹川说:“这个不是儿童绑架案。”
何屹川闻言一挑眉,盯着他。
张日东:“是杀人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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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刚落,街道上急促的警笛声由远及近,红□□旋转闪光,三五辆警车压着夕阳的余晖开回市局门口停下。
何屹川出来的时候,吴翰林正带着白天报案的年轻女人从车上下来,手上却戴着手铐。
此时她眼睛已经红肿不堪,似是哭了一整天,下车的时候腿因为脱力竟一下子没站稳,跪在了地上,她那双高跟鞋后跟上挂着泥土,上面还沾着几片枯叶,几个警员上来架住她,蹒跚踉跄地被拽着走。
从何屹川身边路过时,她抬头看了他一眼。
怨恨、愧疚、绝望……说不清是什么眼神。好像和白天时一样,又好像又多了些什么。
而她原本佩戴的红宝石耳坠,此时也不见了一只。
何屹川转头看着迎上前来的吴翰林,面无表情,等他一个合理的解释。
吴翰林年轻刚入队的时候血气方刚,和嫌犯血拼被砍了道伤在脸上,左边眉毛斜着一道宽疤痕。这会他浑身灰尘仆仆的,脸上是晒了一天的油光,彪悍的样子不像个警察,倒像个凶神恶煞的打手。
“头儿,我感觉那女的精神状态不对,我们挖到孩子的时候他穿着好几层,裹着毛毯,最外面还套了一层塑料袋,像是怕孩子冷一样。”吴翰林骂了一声脏话,继续说:“都想杀孩子了还装得多关心他似的!”
吴翰林叽里呱啦讲把案情原委讲了一通——这位母亲名叫王婷,年轻的时候失足,成了单亲妈妈,孩子的父亲是谁都不知道。她一个人带着孩子,晚上在酒吧上班,长期紧张虚浮的生活让她精神状态很差。好不容易邂逅了个喜欢她的,也因为她有孩子黄了。
母爱不是人与生俱来的能力,小时候没有得到过母爱的人自然也不会去爱自己的孩子。
她觉得二十多岁原本是最好的年纪,孩子却成了她情感的拖累和享乐的绊脚石,一眼看不到头的生活里,她选择了一种最极端的方式来终结自己的痛苦。
人心是复杂的,她恨着自己的孩子,却在埋葬孩子的时候给他穿上厚厚的衣服,好让他躲避山中的寒冷。
事情有点出乎意料。
何屹川上午那匆匆一眼只觉得她有些不对劲,但他以为是王婷串通了绑匪,或者自己做了亏心事,仇家来报复,毕竟绑匪没有留下联系方式,这不符合绑架案的正常逻辑。早上他着急带人去分局,也没细想,只交代了让吴翰林从王婷自己和身边人查起。
但……怎么这么快就破案了??
“老吴你能耐了啊!你怎么找到孩子的?”何屹川怪异地看着他,自己手下什么水平他清楚得很,这个速度着实让他觉得自己可能需要退位了。
吴翰林揉着酸痛的肩膀,说:“哎呀别提了,那女的自己都不记得把孩子埋在哪了,只记得靠近河边,要不然我能带这么多人去搜山吗!”
“我不是说这个,我是问你是怎么推断出是她杀了自己孩子?”
哪知吴翰林乐了,笑了笑说:“头儿你说笑呢,打架抓人的事我在行,侦查破案的事我脑子哪够用啊。”
说到这儿,张日东料感不好,正想捂住吴翰林的嘴,但是吴翰林人彪嘴快,已经来不及了。
“多亏新来的心理顾问做的侧写,他真的太神了,只看了一眼就知道王婷有问题,要不然我们……”
“等等。”何屹川面色一沉,打断他,“你说谁?”
吴翰林还没意识到问题严重性:“今天新来的心理顾问啊,头儿你是不知道,听了昨天王婷报案的录音就判断出是她自己要杀孩子。我们盘问王婷,一开始她死不承认,测谎都没问题,然后林顾问来审她十分钟就全交代了,连埋孩子的位置都是他侧写的范围,要不然沿着河那么大片地方真要搜起来得到明天早上……东哥你眼睛咋了不舒服啊?”
张日东站何屹川身后疯狂给他使眼色,眼睛都要挤炸了,哪知这二愣子硬是信号不通。
“所以你就因为心理顾问一句话,没跟我打报告就带了大半队伍的人去搜山?”何屹川脸色阴沉,冷声道。
完了,触雷了。
何屹川厉声质问道:“去年纵火案的事还不够长记性是吧?他一个新来的心理顾问,两句话就把你们所有人支去搜山,万一遇上什么问题,你告诉我责任谁负?!”
吴翰林劈头盖脸被一顿骂,愣了。
“他人在哪?”
“楼……楼上,在你办公室……”
何屹川皱着眉问:“他没跟着你们去现场?”
吴翰林犹豫了下,还是实话实说:“他说自己容易晕车,就不和我们去现场了……”
市局的心理顾问办公室就在何屹川办公室对面,现在已经是个用来放杂物的地方了,所以吴翰林让他直接去队长办公室等。
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事,但历史遗留问题总是十分敏感,桩桩件件都踩在雷点上。
何屹川冷笑两声,转身就要冲上楼兴师问罪,那气势汹汹的样子路过的狗都能挨一巴掌。
好。
挺好!!
心理顾问还真是都一个德行,走了一个又来一个。坐在椅子上分析几句,让他们刑警跑一线上刀山下火海,自己倒是躲在办公室里吹空调,案子破了功劳是他的,出了问题倒是能自己全身而退了!
有线索自己亲自去查!老子的人不是你想指使就指使的!
还晕车?哪来这么多臭毛病!
从哪来滚哪去,市局容不下娇惯的安乐椅侦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