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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应该疼啊 ...

  •   颠簸的班车载着一车水气摇摇晃晃开过,田俊学拉上秋季校服的拉链,过长的头发遮住额头的淤青,跟陆迁并肩走着。
      “你真的没事吗?”陆迁瞄了眼田俊学淌血的嘴角,看着就疼,“流血了。”
      田俊学跟没有疼觉神经的铁人一样,伸出掌心把整个脸擦了一遍:“还有吗?”
      他的脸上伤口很多,被暴力揉擦,变得更红更紫。
      陆迁相信他是没有疼觉的奇异种了,无奈地伸出手指,轻轻擦去他嘴角的鲜红:“没了。”
      田俊学身子一僵,随即往后退了两步。
      “你被谁打了。”陆迁不在意他后退的动作,甩了甩手里的污渍,坦然开口,“你家住在这里面吗?”
      “……”两个问题把田俊学问住了,一只脚淌着小水洼,默默走远了。
      “服了。”陆迁眼见着旁边的人离他越来越远,也没那耐心追过去,只是轻飘飘叹了口气,“别踩水洼,脏。”
      田俊学当然是听不到的,雨声乱耳,陆迁在他身后神色不明地望着他,树叶被水洗后滴着眼泪,汇聚在地上,一点点变成田俊学的全世界。
      这小子,专找水洼踩。
      两个人虽然是同路,但是殊途,一个是名正言顺请假回学校,一个是偷偷爬墙出来的不法分子,陆迁和他到了后墙的十字路口就分开了,顺道去找古南北。
      还是老样子的飘带门,陆迁掀起帘子往里走:“古医生!”
      诊所中间摆了两桌坐满人的麻将机,听到陆迁的声音,也没人抬头。
      打麻将少不了的就是烟,但是诊所并没人抽烟,正对着陆迁的一面窗户大开,屋子就靠一盏昏黄的老灯泡发光,挂在窗户的旁边,落在窗台上缠绕攀爬的绿植上的光,一时分不清是天光还是灯光。
      “南北!有个小孩找你!”里面那桌的胖阿姨,操着一口家乡土话喊,“古南北!”
      陆迁看向小房间。
      胖阿姨喊了两声,古南北才弯着腰出来。
      “谁啊?”古南北眯着眼睛,看来是刚睡醒。
      “我,陆迁啊。”
      陆迁礼貌地抬起嘴角,笑着打招呼:“我来拿我之前落下的校服。”
      古南北是个远视眼,隔大老远就看清了陆迁的脸,没好气地哼了一声:“你还知道来拿衣服啊,我还以为你忘了。”
      确实是忘了,不过陆迁不会说的。
      “你过来吧,我放楼上了。”
      古南北对着陆迁招手,弯腰进了楼道。
      这个小房间被一分为二,一边是楼道,一边是厕所,上次陆迁就是在厕所里换的衣服,楼道很矮,陆迁抬手就能碰到天花板。
      “不好走吧。”
      陆迁全神贯注观察着楼梯的格局,被古南北的声音吓一跳,半响才回答:“还好,我习惯了。”
      他家那个破房子也不是人走的。
      二楼开阔多了,两扇门,一扇门上了锁,门却很干净,应该是洗过,另一扇门里面应该是古南北自己的房间,门锁被砸烂了,虚掩。
      古南北很快就拿着他的衣裤出来了,上面还有洗衣液的味道,应该是洗过,上面还有暴晒的痕迹。
      “放书包里吧。”
      古南北示意他转身:“刚洗的,书包里带了很油腻的食物吗?”
      “这次没有。”陆迁老实转身,站在低一点的台阶上扭头看他,“只带回了书包。”
      他这句话让古南北安心不少,拉开拉链把衣服兜进去:“缝这么多刀,谁送的书包,修也不舍得丢。”
      “额……”陆迁挠头,“这是江巍的。”
      他想表达这是江巍的书包,但是古南北瘪嘴笑,似乎不这么以为,也不说话,拉上拉链:“走吧,回去上课,少逃课。”
      每次来这里,古南北都叫他少逃课,但是每个月都能看到傻呵呵的陆迁来慰问他,这句话就跟吃了没一样,成了他们之间每次必说的家常话。
      “行。”陆迁点头。
      “那个腿摔了的小伙子,拐杖是不准备还我了吗?”
      两人一前一后的下楼。
      陆迁只记得很早的时候江巍就不用拐杖了,一直是单脚跳着走路,他的拐杖挺占地方的,回家的时候也没见他带:“我到时候去问问他。”
      “嗯。”古南北似乎也只是随口一问,没有深究,“你早点回去吧,天快黑了。”
      秋天不比夏天,天黑的总会快一点,陆迁出诊所的时候,雨还没停,依旧是小小的,但是天已经快黑了,天空呈现出暗紫的颜色,压的人喘不过气。
      陆迁回去的时候正是吃晚饭的时候,他刻意走的小学初中的路绕回教室。
      屋里没人开灯,陆迁借着外面的路灯看清田俊学的身影,他趴在桌子上,旁边的手机还在弹射消息,陆迁经过的时候瞟了一眼。
      “怎么没给我们做饭。”
      “回消息。”
      消息弹的很快,陆迁看了一眼,就伸手按住手机的减音键,按到底翻了个面给他拿远了一些。
      “……”
      晚上的课一般是自习,最后一节课讲了试卷也是自习,这期间田俊学一直在睡觉,沉得让陆迁怀疑他是不是死了,但是每次下课他又会起身去装水,脸色的淤青扎眼的很。
      “骆驼,你今天下午干嘛去了,逃课怎么没跟我说。”
      下晚自习回寝室的路上,不出意外的,左朗蹭过来问他下午去哪了,陆迁敲敲他的头,敷衍地回答:“有事。”
      “有什么事啊,不跟我说。”左朗有点不满意,抬眼看到陆迁目光全在前面的田俊学身上,“干嘛啊。”
      “你没看到田俊学身上的淤青吗?”
      左朗撇头:“谁知道真的假的,刚刚下课我看到他被别人撞到了,一身不吭的,要是真的受伤了,不应该疼吗?”
      不应该疼吗?陆迁也想问,当时在路上遇见他的时候,他身上的伤更严重,现在淤青淡了不少,那个时候他就跟没事人一样,回学校的时候走的也很快。
      “应该疼啊……”陆迁思索。
      左朗伸手揽过陆迁,强迫他把目光收回来,臭着一张脸讲起今天下午的倒霉事:“今天下午,我靠,我去给老宋装水的时候遇到方岳泉了,她脾气真的不好,我就是不小心把水洒了一点,应该滴到她了,她就瞪我,我一直道歉,她就一直瞪我……”
      陆迁左耳进右耳出,思维又回到下午的街道,当时和他擦肩而过的小混混,是不是揍田俊学的人:“说不定呢……”
      “什么说不定。”左朗转头。
      “滚蛋吧,别说了,到寝室了。”回过神的陆迁一把推开缠绕着他的左朗,“我要洗衣服。”

      秋天到了,衣服干的没以前快,前天洗的外套今天还没干,陆迁把刚洗好的江巍的书包挂到天花板的最外面,毕竟这东西比较厚实。
      从回寝到现在,等他洗完所有衣服,已经熄灯了,阿姨在楼下拿着超大号的手电筒,陆迁刚拿晾衣杆把书包挂上,阿姨的手电筒就扫到他身上,活像捉贼的。
      “是不是陆迁!”
      陆迁的名声算是臭了,寝室阿姨都认识他了:“我马上进去!”
      “那么大声说话干嘛!”楼上的寝室阿姨又拿着小手电扫,“谁啊。”
      神经吧,陆迁翻了个白眼,夹着尾巴灰溜溜回了寝室。
      “阿姨叫你干嘛呢。”他上铺是李徳,躲在帐篷里玩手机呢,听到陆迁关门的声音,拉开床帘探出脑袋,“抓手机吗?”
      “第一个抓你。”陆迁抬头,拿晾衣杆戳李徳的嘴,“谈你的恋爱去吧。”
      “还没谈呢~”李徳少女娇羞,把头伸回去了。
      这个时间,有手机的在玩手机,有小说的在看小说,陆迁一无所有,悲壮地爬回床冥想。
      他的生物钟很乱,睡眠又浅,平时在课上的无敌睡功,一沾床就没了,半夜上面的人翻个跟头,谁笑一下都能把他吓醒。
      于是一直到寝室里呼噜声四起,他还顶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在想下午的事。
      “怎么没给我们做饭”
      黑暗里,那条消息又弹射出来,浮现在陆迁的脑海,不睡觉的坏处就是,不论是什么都能往最坏的地方想,陆迁不禁想到田俊学被虐待做饭的可怜样,想到他吃不饱睡不暖,想到他被打的下不了床……
      “哐当。”
      什么鬼!陆迁垂死梦中惊坐起,惶恐的四处张望。
      寝室就八个人,七种呼噜声,这声音也不像是翻床的声音啊。
      “呼……”
      喘息声,这次清晰多了,陆迁很确定喘息声就是从外面传来的,时强时弱,像是被利器击倒的困兽做最后一次呼救。
      当然,也有可能是鬼。
      陆迁感觉自己身子有点发凉,试探着下了床,扑腾半天找到拖鞋,一步两步走到门边。
      他身上没有表,也没有可以看时间的工具,唯一的闹钟还被扔在床的最角落,现在几点了,是鬼正常的作息时间吗?
      陆迁悄悄拉开一条缝,试图找到人的影子,喘息声越来越重,人影却没看到分毫。
      “完了……”
      陆迁心里默念南无阿弥陀佛,壮着胆推开了门。
      晚上的冷气直逼皮肤,陆迁打了个寒战。
      田俊学背靠着鞋柜,摔坐在地上,捂着脑袋喘气。
      这画面……陆迁带上门,他就穿了条黑色大短裤,还真有点冷。
      摔地上的人听到声音,抬起脑袋,眼泪汪汪地望着陆迁,他背后的安全指示标发着绿色的荧光,照亮他一半的脸,惨白惨白的。
      “田俊学?”陆迁皱眉,滑到他的旁边,俯身想抬起他,结果刚触碰到他的皮肤,就被他给推开了。
      “疼……别碰,很疼……”
      田俊学的嗓音是哑的,可能是疼的说不出话了,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应该是疼哭了。
      “你……你别坐地上,快起来。”陆迁真没想到大半夜他还能被揍,“你又被打了?”
      “下午……”
      田俊学摇头:“下午,他们打我……”
      下午的事,现在才开始疼?陆迁惊的嘴巴都合不拢了,曾经他只觉得田俊学只是单纯反应慢,没想到他疼觉也这么慢啊,到了晚上才反应过来自己被打了?
      “那你出来干嘛。”
      “吵。”田俊学哽咽,“我太吵了。”
      陆迁摸黑去拉他的手腕,想把他拉起来,结果田俊学两条腿曲折,自己就坐到鞋柜上了,他流着眼泪,自顾自捞起裤脚。
      红的发紫的伤口在绿色荧光下狰狞,烫伤,踩伤,还有刀伤,接着,他又卷起短袖,漏出肚子,也是一片一片的淤青。
      陆迁说不出话了。
      他的呼吸几乎静置,田俊学像个小孩一样,开始数他的伤痕,他数一块就按一下,疼得满头是汗,跟中邪了一样。
      “对啊对啊……应该……应该疼啊……”看着这些发青发紫的淤青,陆迁抓住田俊学还想按压伤口的手,红着眼睛瞪他,“疼……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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