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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黑袍将至 ...

  •   主殿高悬,九十九级青石阶自山腰直通云端。晨钟第三响时,七十二位长老已入殿,衣袍未稳,神情却早已凌乱。
      战况刻不容缓。
      “北线已破三处,白袍半数折损!”
      “再撑不住,赤丘会陷!”
      “南线的红袍已调不出援军,若北线再落,我们就只剩主城了!”
      低沉如雷的争吵声在空旷殿中反复回荡。
      主殿的圆顶由古树灵藤织成,层层缠绕,终年滴水不息。此刻,那滴水声仿佛也急促了,嘀嗒作响。
      站在最上方的老族长,指节发白,死死握着玉杖。
      他看着那封早已准备好的玉令,迟迟没有动。
      他知道,一旦按下令台,意味着什么。
      那是召唤黑袍的命令。
      在异族,战士分三阶。
      白袍守城,是根基;红袍御军,是脊梁。而黑袍,是剑。
      真正的剑。
      “不能召黑袍!”最年长的左长老猛然拍案,声音粗哑,“那不是兵器,是命。他们一出,必定受反噬!你想他们死?”
      “可他们是兵器!”右席有人拍桌而起,怒声回击,“你以为我们想?若有别法,谁愿动这一张底牌?”
      “你们忘了前一任黑袍如何死的?灵脉尽碎,尸骨不全!”
      “可现在不出,就不是三人之死,是万城俱灭!”
      殿中争吵逐渐沸腾,每一个人都红着眼,像是被逼到崖边。
      那块刻着“黑袍召令”的玉台沉默地立在众人之间,谁都不敢先伸手。
      因为他们知道,一旦动了这玉台,就等于将那三人推进火坑。
      黑袍,不是军阶。
      是诅咒。
      整个异族,只有三人能披那黑袍。
      因为不是谁想当黑袍,就能当。
      黑袍需要灵力之极致者。而极致灵力,必伴极致反噬。常人若尝试驾驭,只怕一刻钟都挺不过,便会七窍出血、筋脉爆裂而亡。
      他们三人,是异族数百年难得的天选之身。
      一旦穿上黑袍,灵力会被激发到极限,强到几可匹敌神兵,甚至能在千人敌阵中以一敌百,摧城拔寨。
      但代价就是每战之后,五脏六腑如焚,灵海崩塌,活着回来的人,也比死了更痛苦。
      其中反噬最重的,便是队长——离宵。
      没有人知道他具体承受了多少,只知道他每次出战归来,都需七日闭关,不见一人,不语一言。
      有人说,他的心脏已非血肉,而是灼烧着的灵核。
      可即便如此,族人依旧在需要时,一次次把令箭送去他面前。
      因为只要黑袍出手,战局便稳。
      这就是异族的最后一线希望。
      “召唤黑袍。”沉默良久,族长终于开口。他的声音低沉,像是从胸腔挤出来的,“北线已危,东壁动荡。我们撑不过去了。”
      话音落下,全场一瞬寂静。
      他伸手,轻按玉台。
      咔哒一声,机关震动。
      三道黑色令箭从台中疾射而出,一道向西北,一道直落南疆,一道破空东飞,消失在天幕尽头。
      那一刻,族长闭上了眼。
      那三道箭,是召令。
      是赌命的箭。
      ——
      青石阶前,那支黑焰燃着的令箭笔直钉入地面,箭尾微颤,像是在等待谁的回应。
      苏靖站在医馆门前,指尖收紧了袍角。
      她认得这支箭。
      族中所有人都认得。
      黑袍,已被唤回。
      那一瞬,她的心脉像被什么扯了一下,久违地,不稳了。
      身旁传来弟子的轻声议论:
      “……真的要召他们?”
      “黑袍一出,必受反噬。连神医也未必能救……”
      “听说队长的伤,一直没人能治……”
      苏靖没有回头。
      她记得那一年,风雪正急。
      她还是个无名小医童,连灵脉都未全开,只能照顾低阶战士、处理轻伤,甚至还不能单独持针。
      那天战事突发,她被命令随行前往城外山道,为受伤白袍救急。她拖着药箱,连夜赶去,却意外撞见了那一幕:
      山道尽头,血流成河。
      一头敌族异兽盘踞中央,身形巨大,嘶吼震耳。周围的白袍兵已全部重伤,无人能再举武器。
      她立在山口,手足冰凉。
      那时——是他走入了她的视野。
      黑袍猎猎,长戈一斩,整片山石崩裂。
      他孤身挡在百人之前,一人破敌。
      可敌兽临死前自爆灵核,炸得整片山崖坍塌。他护住众人,却自己被震落山腰,生死未卜。
      苏靖跌跌撞撞冲下去,是第一个抵达他身侧的人。
      他半身染血,胸骨陷入,手腕已断,喉头有血,偏偏还咬牙坐起,不发一言。
      没有呼救。
      没有求助。
      他只是按着自己断开的肩骨,冷静地以刀柄撬开骨缝,徒手正骨,自己绑紧伤口。
      苏靖站在他面前,手中还握着药包,可她什么都做不了。
      她的灵力太弱,连靠近他都难。
      靠得近了,就会像被火灼——他身上逸散的灵压太强,她只觉得耳鸣、胸闷、呼吸困难,连脚都站不稳。
      而他抬眼看了她一眼,只一句话:
      “退后。”
      语气平静,不怒不恼,只是陈述。
      她退了。
      她也恨自己退了。
      那一刻,她知道,她什么都不是。她连为他止血的资格都没有。
      那天夜里,她把自己关在药库一整夜。
      她没哭,也没说话,只是一遍遍翻开医卷,握着针不肯松手。
      从那之后,她不再只是听命熬药。
      她偷偷去学灵医术,用最细腻的方式训练自己的灵力,让它变得更稳定、更柔和——能穿透黑袍那种压迫,而不被吞噬。
      她花了七年,从医童熬到白袍,从白袍拼到神医。
      族中多少人议论,说她疯,说她贪功名。
      可没人知道,她只是记得那一双平静而冷淡的眼睛。
      没人能近黑袍,连伤他们都不敢碰,只能让他们自行处理、自己救自己。
      而她,想成为那个能真正为他止血的人。
      苏靖回神时,青石前的黑焰还在燃。
      她俯身,拾起令箭。火焰顺着她的指尖爬了一寸,却没有伤她——她的灵力已足够平和,能接住这召令。
      她转身,对身边弟子平静吩咐:
      “清空主馆东侧,备空室三间。”
      “备三份止灵药,一炉血骨汤,一匣稳脉针。”
      “神医……黑袍回来后,不会愿意你近身的。”
      “我不是问愿不愿意。”
      她垂眸,看了眼那支箭,轻声补了一句:
      “我问他回不回来。”
      ——
      晨雾尚未散尽,黑袍已踏出凛渊。
      他们不归军列,不走官道,只走山路。
      衣袍翻飞如鹰翅,一道身影接着一道,从山巅跃下,落入连绵林岭之中。
      苏靖站在医馆的高楼之上。
      她是第一个看到他们的。
      黑色的影子,如刀痕划过天空。不是御风飞行,也不是强行破空——他们只是用身体,以灵力激发筋骨,踏地生力,跃石而行。
      不靠外物,不借阵术。
      靠的全是自身。
      赤鸣在最前,像一团火。
      凝素紧随其后,步步沉稳。
      离宵走在最后,却是最沉的那个。他的黑袍紧贴身躯,一点风都掀不起。整个人像是一块沉铁,在沉默中缓缓逼近死亡的战场。
      苏靖站在高楼之上,心脉一颤。
      她想叫住他。
      可那声音到了喉口,却化成了一口血气,哽在舌尖。
      他不会回头的。
      他从来都不会。
      可她终究没有忍住。
      下一刻,白袍褪去,她将它抛在药架之上,换上了贴身行装,一声不响从后门翻出,像一片影子,跟了上去。
      她不想再站在原地,看着他走向反噬。
      哪怕不能阻止,也要跟上。
      哪怕只是看着他背影走一段路。
      她要知道,他是如何走向死亡,又如何用命来换这片土地的安稳。
      战线前,血雾未散。
      白袍溃退,尸体横陈。红袍残存数十,死守阵眼。
      一名红袍将军浑身是伤,右臂已断,正咬牙抵御敌阵。身后残军拼死不退,前方异族战士如潮水涌动,刀锋灵压,层层逼近。
      那一刻,天边忽然落下三道影子。
      脚步不快,却沉如雷。
      最先落地的是赤鸣。
      他落在白袍尸堆中,脚下碎石迸裂。他赤发飞扬,嘴角带着笑,眼神却极冷。
      “嘶,这地界,都快变成乱葬岗了。”
      他拎起刀,长刃赤红,灵力灼灼。
      “凝素。”
      “嗯。”
      凝素声音如冰,她比他略晚半步落下,黑袍翻开一角,银发从耳后垂下,在血色中显得格外冷静。
      她蹲下身,检查一具白袍尸体,灵力探入,仅剩薄薄一线微弱余息。
      她轻声开口:“再晚一刻,整个阵眼就要崩溃了。”
      离宵最后落地。
      他没有说话,只站在两人之后,环视战局,视线落在敌军深处——那处正有异族统领布阵,灵波翻滚,如潮汐涌动。
      赤鸣握紧了刀柄,低声咂舌。
      “宵哥,这种程度,你先别动。”他轻笑着说,“让我跟凝素先去踩踩水。”
      离宵没有回应,只略微点头。
      凝素已从腰间拔出弩刃,一闪即逝。
      下一瞬,她已踏进敌军之中,步法精准,每一击都避开对方主灵脉,只用最小代价让对方彻底失去战力。
      她不杀。
      她削。
      赤鸣却不同。
      他是火。
      他冲进去的时候,灵力炸开半个战场。敌方士兵被掀起成排,血雨四溅。他笑得轻松,步步踩着火光,一刀一个,几乎没有停顿。
      离宵站在原地,黑袍未动。
      风从他衣袍间吹过,带起微微战意。
      可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一只手放在剑柄上,尚未出鞘。
      ——他知道,自己的刀一旦出,战局会定,但代价,也会开始计数。
      远处,苏靖站在一块残石之后。
      她看着这三个人从天而降,看着战局在他们落地后突然逆转。
      她看见那个她七年前认识的男人,依旧站得笔直,依旧一言不发。
      她知道,他正在压着自己的灵力,不出手,就是在救自己。
      可她也知道,他不会等太久。
      因为——他是队长。
      他从不让别人为他死太久。
      ——
      敌军三面压上,赤鸣与凝素步入敌阵,战局初时迅速逆转。
      赤鸣的刀如烈焰横扫,每一步都掀起火浪。他的战法张扬、迅猛,毫无保留。刀光连成一线,敌军根本无力近身。灵力沿着他的脚腕一路爬升至肩,激发战刃时,整个战场都在震动。
      “来!还有谁!”
      他大笑着迎敌,身后火光燃烧,像一团不肯熄灭的焰心。
      凝素的步伐却极轻。
      她不冲,而是滑入敌阵内部,每一击精准至极,不取性命,却封住灵脉、锁断手腕。
      她的身法轻盈却致命,像是一柄冷刃,割开敌军咽喉,却不溅血。
      可是敌方不是无脑之徒。
      敌军很快发现,他的攻势极强,但防御不稳。他的火焰灵刃需要持续灌注灵力,稍有停顿,便空出破绽。
      于是,一名异将故意卖破,赤鸣中计,一脚踏入敌阵深处,腹侧被灵刃斩破,鲜血瞬间涌出。
      他闷哼一声,刀势一缓。
      这一缓,敌军立刻围拢,六刃齐至。
      凝素原本在后线清点阵眼灵位,见势不妙,立刻斜切入阵,以连弩封路,想接应赤鸣后撤。
      她的战法极为精准,但敌方也派出另一名灵识型敌将——提前预判她的路径,设下伏灵爆点。
      她踩上去的那一刻,整个地面轰然一震,灵爆冲击震裂她左肩,整条手臂脱力,甲胄断裂,连带血肉破开,几乎看得见骨。
      她咬牙稳住身形,一手拽住赤鸣肩甲,将他往后拖。
      “别打了。”她低声道,“我们撤。”
      赤鸣满脸是血,眯着眼笑:“抱歉,撑不过去了。”
      两人步步后退,衣袍破碎,凝素左臂无力,赤鸣腿伤难立,四周仍有敌人包围而来。
      他们已无退路。
      而此时——他们的视线,终于回到了那道始终未动的身影。
      离宵站在风中,一言未发,目光深沉。
      他看到他们全力出手,也看到他们力竭不退。
      此刻,他终于动了。
      赤鸣知道他要出手了,低声道:“宵哥……抱歉。”
      凝素微微一顿,转身,跪地一膝:“队长,请战。”
      这一刻,战场风色忽变。
      离宵终于动了。
      他拔刀的那一瞬,整个战场仿佛静了。
      那是一把全黑的长刃,无铭无痕,刀身被灵力灼烧得微微泛红,边缘不时有雷光逸出。
      他脚步一踏,地面裂开。
      下一瞬,他的身影已在百步之外。
      敌军还未反应,那名布阵的统将已被贯穿咽喉。离宵身形一转,横刀斩下,将对方的灵核从体内震出,徒手捏碎。
      他未用招式。
      每一刀都不复杂,只是极致的速度与力量。
      可就是这种最原始的杀伐,却将敌军彻底击溃。
      他身影穿梭如鬼魅,几乎未曾停留。一敌来,他先至;一敌退,他追斩。连残影都来不及落地,便已入下一阵。
      灵压如海啸,一波接一波,将敌军压制得寸步难行。
      几个仍顽抗的异将见状,聚力布阵,妄图以血灵阵困住他半息。
      他却连阵都未看一眼。
      手中长刃一扫,灵力成环,三重护阵层层炸裂。
      然后,他一步踏入阵中,将其中两名异将齐肩斩断,半步未停。
      “那是人吗……”
      远处红袍士兵眼神中带着骇色。
      他们第一次近距离看到黑袍动手。
      才知道那些关于“黑袍如神”的传言,一点不假。
      他不是战士。
      他是天罚。
      是从断崖下走出来的绝杀之人。
      可就在敌军彻底溃逃之际,离宵的脚步却顿了顿。
      没人发现。
      可赤鸣却看得分明。
      离宵抬手擦去额角血迹的那一刻,指尖微颤。
      他脸色仍冷淡如初,背影挺得笔直。
      但赤鸣知道,那是反噬来了。
      心脉之火,在灼烧他的五脏六腑。
      “凝素——”赤鸣咬牙,撑着破碎的腿骨站起,“跟上去!”
      两人跌跌撞撞地朝他奔去。
      “宵哥!”赤鸣喊得嘶哑,“够了!我们能接手!”
      凝素快他一步冲到离宵身侧,单膝跪地,语声急切:“队长,您已动灵极限,再不退,必伤本源——”
      离宵转头,看了他们一眼。
      只一眼,便止了二人脚步。
      他声音不高,像是从嗓子深处挤出,却沉得如山:
      “你们两个,先回去。”
      “可您——”
      “回去。”
      他站在一地残兵断骨之间,风掀黑袍,袖角翻动如旗。
      他胸口下方,布带已被冷汗与血水浸透,心脉之处隐隐透出灼烧的光。
      那是反噬的灵火,在他体内灼烧经络,每一下都像刀割,却没有人听到他一声痛呼。
      他转身,拖着长刀,走向余下未稳的敌阵残部。
      没有退路。
      也没有人可以替他收场。
      这就是黑袍的职责。
      也是他,从来不曾推给别人的东西。
      ——
      敌军彻底崩溃。
      断臂残旗如风中纸灰,溃逃之声传出十里之外。原本死守的阵眼,此刻已成焦土,唯有三黑袍并立,衣袍猎猎,立在血与火的尽头。
      苏靖始终没有离开。
      她远远望着那道背影——
      离宵站在残石之上,右手持刃,左手缓缓抬起,按住心口。
      那是一种极缓的、极轻的动作。
      可她知道,他的反噬,开始了。
      他站着不动,是不想让人发现他快撑不住了。
      他的体内,此刻一定是灵火反噬、气血逆行,经络寸寸焚裂,而他,还在稳住身形,不许自己倒下。
      靖终于无法再忍。
      她飞奔而出,绕过倒塌的战车、残阵、血泥与焚尸,奔向他。
      离宵察觉到她时,缓缓侧身。
      他的脸色苍白至极,唇边一点血丝未擦干,眼中却仍是冷淡、清醒,不容靠近。
      “退下。”他声音低哑,像铁器刮着血。
      苏靖停下,眼圈发红:“让我看看。”
      他没有应声,只伸手挡在她面前,五指撑开,连退半步的余地都不给。
      苏靖不肯退,也不再多言,只一步上前,伸手要去探他脉口。
      他忽然握住了她的手腕。
      力道不重,却牢牢压住她的动作。
      他低头,靠得极近,语气仍冷:
      “不要碰我。”
      苏靖睁大眼。
      她不是怕他,而是心疼他。
      她是医生,从他的呼吸频率、肌肉紧绷、唇色蜡白,就能判断出——他快撑不住了。
      可他连一句求助都不会说。
      “我不想让别人救我。”
      他说得平静,却像一柄钝刀割在她心上。
      “你也一样。”他松开手,退开半步,目光如旧,“退下。”
      她咬紧唇,没说话。
      赤鸣与凝素已浑身是血,眼神却始终不离离宵。
      “宵哥……”
      “走。”离宵冷声。
      “我们能等你——”
      “我说走。”
      那一瞬,赤鸣不再说话了,凝素也低下头。
      他们知道,他从不让别人看见自己失控的样子。
      他需要一个人面对余下的灵火、内伤、骨裂与反噬。
      苏靖也明白。
      她站在原地,看着那个人转身走进余烟未散的废地,独自收拾残局。
      她心头一紧,却没有再追。
      直到离宵的背影彻底消失在余火之后,她才回身走向赤鸣与凝素。
      “回医馆。”
      她的声音很平静,双手伸出,为赤鸣稳住断骨,为凝素止血封脉。
      弟子们看她一眼,又低头跟随。
      她的眼里没有泪。
      她知道,这种心疼,不该哭。
      他不要眼泪,也不需要怜悯。
      他只要她,不靠近。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黑袍将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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