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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chapter 1.1 ...

  •   2030年,早冬。

      多伦多的冬天是一场漫长的告别。

      第一场雪在午夜悄然降临,细碎的雪花如同被揉皱的记忆,无声飘落在林真的羊毛大衣上。她站在皇后西街的转角处,呵出的白气在路灯下凝结成转瞬即逝的云雾。

      大衣口袋里,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边缘,直到冰冷的金属外壳被捂出温热的触感。

      十二点整。

      林真划亮屏幕,锁屏的照片是四年前,她站在尼亚加拉瀑布前的合影。水雾中,掀起的浪花在她眼中成了另一个人的轮廓。

      林真仰起头,朝着西北方向弯起嘴角。

      “生日快乐,陆争。”

      北冰洋的寒风裹挟着刺骨的冷意,像无数细小的冰针,透过羊绒围巾的缝隙钻进她的脖颈里。街上的行人裹紧大衣匆匆而过,踩出的脚印很快被新雪掩盖。林真站在原地没有动,任凭雪花落满她的肩膀。

      这是她来到多伦多的第七年,也是没有陆争的第七年。

      林真再次一个人走过,在加拿大零下三十度的夜晚,等待着一个不会到来的承诺。

      寒冷,与记忆一起,封冻在一万两千五百公里的距离。

      夜晚,她把自己浸泡在浴缸中。

      公寓的暖气开得很足,林真褪下被雪水浸湿的大衣,赤脚走进浴室。

      浴缸里的热水蒸腾起丝丝白雾,她在水中缓缓下沉,直至没过锁骨。一片雾气蒸腾中,她恹恹欲睡,红酒水晶杯里泛着暗色的光泽。

      她伸手去拿酒杯的时刻,腕骨上的圆环突然滑落,‘叮’的一声和浴缸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敲醒了她的心。

      这手镯是二十一岁时陆争亲手为她戴上的。

      那一天,陆争紧张得手指微抖,扣了两三次才为她戴好。在那之后,林真出于无法抗拒的原因摘下了它,却始终舍不得丢弃。正如同手机里静静躺着的那个头像,她宁愿拉黑,也不舍得删掉那些聊天记录。

      几次搬家,她都暗暗地希望这支手镯能够再也找不到了,可它总会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刻重新出现。

      红酒一杯杯入喉,酒精开始发挥作用,林真困倦地闭上眼睛,任由思绪飘回八年前那个改变一切的春天。

      那是她一生中最渴望抹去,却最无法遗忘的故事。

      那年她二十岁,刚办好实习手续,林真就马不停蹄地飞去上海。飞机上,她满心欢喜地期待着推开家门时傅景尧惊喜的表情。

      他们相恋四年,这次她特意提前结束学业回到上海,就是为了给他一个惊喜。

      可傅景尧给她准备的惊喜更大。

      散落一地的衣物、主卧里传来的暧昧声音,以及推开门后,傅景尧慌乱系衬衫扣子的模样。

      粉色蜡笔小新图案的被子下,还有着另一个女人惊慌失措的脸。

      这些画面至今会偶尔在她的眼前闪现,模糊不清,却好像就发生在昨天。

      一个是傅景尧,另一个女人是谁。

      不重要了。

      曾经人人羡慕的感情,成了人人啼笑的耻辱。

      她没有理会开门后女人的惊讶尖叫,甚至没有看一眼傅景尧慌乱挽留的嘴脸。站在客厅扫视一圈,林真很庆幸,三年住校,这个房子里她的东西并不多。

      没有尖叫,没有质问,只是机械地扫视了一圈这个所谓的‘家’。

      三年的住校生活让她在这套房子里留下的痕迹少之又少,这倒成了一种幸运。

      和傅景尧同处一室让她觉得恶心,为了赶快离开,林真果断一挥手,拿起了柜子上最贵的两个包,而后大步流星,头也不回地走了。

      【房子是我的,三天内收拾好滚出去,否则我报警。】

      她编辑好信息发送出去,她利落地把傅景尧拖进了黑名单。

      当夜,她就坐上了飞往广州的飞机。

      家在广州,学校在成都,这些年无数次往返上海,只能是因为爱。

      爱没有了,那座城市,她再也不用去了。

      头等舱里,林真的耳机里放着陈奕迅的《龙舌兰》。她突然觉得很累,于是机械地抬手取下发夹,长发散落披在肩后,遮盖了眼里的疲惫。她此刻无心打出满意的文字,只好收起了电脑,把头靠在座椅上,沉沉地睡了过去。

      当飞机落在湿润的南方之时,广州已是黑夜。

      拖着行李箱回到房子时,手机显示时间,深夜十一点四十五分。

      还好,为了专心写作,她早早看好了房子,提前一个月租了下来,这才不至于住去酒店。

      房子很大,三室两厅,她一个人住绰绰有余,刚好满足林真不喜欢出门的个性。四周本就安静,这个时候的深夜,显得更加孤独了。

      她站在落地窗外的阳台上,这个时候,忽然很想点燃一支香烟。

      但林真不会抽烟,于是,只能站着发呆。

      四月的广州,被频繁的雨水泡得发软。

      梅雨季来得悄无声息,湿气蔓延进房子,瓷砖上凝结出泪水,又被蒸发。

      林真从冰箱拿出几罐啤酒,就这样坐在不开灯的客厅里,一口接着一口,直到微醺。

      ‘叮——’

      手机弹出消息,她点开,还以为是久居国外的父母发来消息,可定睛一看,置顶栏一片安静,反倒是一个不算熟悉的头像旁亮起红点。

      “你回广州了吗?”

      是陆争。

      林真皱眉,仔细在脑海中检索出这个人的信息。

      她手心用力,易拉罐被她捏成扁扁一块,又被她随意丢进垃圾桶里。

      想起来了。

      是个连一面之缘都没有的人,朋友的朋友的朋友,按照这样算,他们应该是网友。

      “嗯。”

      她不喜欢和不熟悉的人表现得太热情,想了想,只发送了这个字。

      陆争那头显示正在输入中,不久,又发来一句:

      “你现在在哪?”

      林真有些莫名,回他:

      “家。”

      很快,陆争似乎想要终止话题般回了句:

      “那好,早点休息。”

      她本来放下了手机,可不知道那天究竟怎么了,酒劲上头,她想起了白天撞见傅景尧和另一个女人在床上的画面。

      粉色蜡笔小新被子下掩盖的两具躯体挥之不去,猛烈地冲进她的大脑里,林真险些把喝下去的啤酒一口气吐出来。

      没来得及发泄的愤怒和委屈忽然决堤,可她并没有哭,只是觉得很生气。她千挑万选,以为是最好的那个男人,居然成了她人生里最大的一个教训。

      这种感觉真是丢脸。

      她拿起手机,盯着和陆争的聊天界面很久,突然很想他来陪陪自己。

      后来再想,那真是个改变她一生的决定。

      “来找我。”

      她言简意赅,又打开一罐啤酒,耐心地等待着手机那头的回信。

      几分钟后,陆争回了句:

      “你确定?”

      “我开车过去要四十分钟,你等我吗。”

      林真撇嘴一笑,手指编辑着发送:

      “我等你。”

      微信那头再次显示着不断出现又消失的‘正在输入中’,林真心里暗想,这男人什么星座,这么磨叽。

      “好,我现在出发,等我。”

      看到这条信息,林真熄灭了手机屏幕,又向垃圾桶丢了一个空酒罐。

      四十五分钟后,陆争准时出现在了她的家门口。

      反锁的门被林真扭转,她拉开沉重的隔离,逆着光线,她没能看清楚陆争的长相,只是闻见了他身上一层淡淡的沐浴露香。

      她要面子,不知道一路风雨兼程赶回来,这会儿会不会显得很疲惫,于是早早关闭了所有的灯,只保留了阳台微弱的黄色暖光灯,以便看路。

      “来了。”

      她率先开口,陆争则是点点头。

      二人坐在林真家的客厅里,一人坐了一张沙发,看着很拘谨。

      也难怪,毕竟算网友见面。

      “喝茶,刚泡好的。”

      她给陆争倒了一杯菊花茶,自己则是又抿了一口易拉罐里漂浮的泡沫。

      陆争笑了笑,金丝眼镜的反光遮盖了他的眼睛,伴着那略显羞涩的笑容,林真看不出他的意思。

      “为什么突然回来了?”

      他经常点赞林真的朋友圈,会这么问,林真并不奇怪,只是深吸了口气,而后长长地叹息出气,看似释然地对他说:

      “没什么,开始实习了。”

      阳台的灯光暗得像融化的奶油,广州黏腻的风被挡在玻璃外,两个人的轮廓却被一同罩在幽暗中。

      陆争双手交握,看着她慢慢坐在茶几前的地上,旁若无人地喝着酒。他不那么懂她,有关于林真的一切,他都是从共友的口中和她的动态里收集的。

      他沉默地看了她许久,直到时间的数字一变再变,陆争终于忍不住伸手拿起一罐啤酒,紧接着盘腿坐在她旁边,在林真疑惑的眼神中笑着开口:

      “你喝得太慢了。”

      他用手中的易拉罐碰了碰林真那罐啤酒的杯沿,指尖在她眼里划出一道模糊不清的弧线。

      他很想开口问林真,现在和傅景尧怎么样了,可是眼神明明灭灭了许多次,还是把带有问号的那句话和着气泡咽了下去。

      那时陆争在想,如果她说她和傅景尧很好怎么办,他要走吗。

      可他不想走,所以没有问。

      林真抿唇笑着,心里想,这人也不是那么没意思。

      半打下肚,酒精麻痹了理智,林真这回真的醉了。她心里装着事,酒量变差了很多。

      林真闭上眼,脑中一阵过山车般的眩晕。她听见一阵衣物摩擦的声音,接着是身侧一阵温热的气息推进。

      她转过脸去,慢慢掀起眼皮,陆争的眼镜片倒映出她迷离的一对瞳孔。

      他凑得离她很近,两个人的鼻尖时不时因轻颤摩擦在一起,温热的酒气扑在对方的脸上,眼底的流光未经允许钻进身体。

      林真张了张嘴,却在瞥见他眼中闪躲的瞬间,忍不住勾唇一笑:

      “哼。”

      陆争似乎被她的嘲弄激起了胜负欲,他咬了咬后槽牙,别过头去,单手握住镜框的上下两侧,一把抓了下来。

      回眸的瞬间,林真对上了那一双眼。

      这才是她和陆争的第一眼。

      迷离的、挑衅的、克制的、试探的,第一眼。

      “小屁孩儿。”

      她没忍住脱口而出。

      倒是没错,她马上迎来二十一岁,陆争比她小了半年,当然算是弟弟。意识到自己是更年长的那一方时,林真的心里竟涌出一份荒谬的安全感。她谈过几次恋爱,还从来没有喜欢过小孩。

      幼稚、天真、不知深浅,这是林真对小男孩的评价。

      只是今夜,似乎遇见了一个破她偏见的人。

      这个称呼似乎触发了某个开关,话音刚落,陆争突然摘下眼镜,凑上前,双唇在她的唇瓣落下蜻蜓点水般的一吻。

      在失去镜片阻隔的时刻,他的双眼显得赤裸而危险。

      “你……”

      林真愕然,没想到他居然敢亲自己。

      陆争挑衅的眼神带着些小男生特有的得意,目光中比刚刚多了坦然。

      林真随即一笑,若无其事地举杯饮酒,唇印像一枚暗红的邮票,烙印在易拉罐的杯口,也附着在陆争的唇边。

      空调在沉默中增大了嗡嗡声,陆争盯着她,领口变得越来越紧,呼吸都变得费力。

      二十一度的冷风,没能盖住他寸寸发烫的皮肤。

      他佯装饮酒,一饮而尽,一并咽下了喉结处翻滚的欲望。

      那个夜晚,二十一度的冷风没能冷却两颗逐渐靠近的心。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chapter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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