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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自己去找答案 ...

  •   另一边,应如是悄无声息地步入那间久闭的房间。

      门口的老嬷嬷并未跟进去,只在门外等候。

      屋内光线极昏,窗棂紧闭,仅在西南角点了盏油灯,光影不稳,照得墙上的帷幔如同幽魂。

      老太太沈氏坐在高靠的太师椅中,面前隔着一方红漆茶几,薄瓷茶盏搁在她不动的手边,茶早凉了,仍未换过。她今日身着青灰色袍衫,布料陈旧却洗得整洁,一枚小小的银发簪固定着白发,看上去干净端正,却显出几分与这高门府第不合的寡淡之气。

      应如是在她面前站了片刻,才缓缓福了一礼。

      沈氏并未立刻请她坐。她的目光缓缓扫来,落在应如是身上时,不显温情,也不显厌恶,只像是在看一个与自己无关的陌生人——只是这陌生人又带着一丝令人不愿细探的既视感。

      屋中并无旁人,连候在外头的侍婢也被遣得干干净净。

      应如是没有言明来意,只是简单说了句:“晚辈今日叨扰,是想向老太太请个安。”

      沈氏淡淡嗯了一声,随后缓慢地伸手示意她坐下。她指的不是近前的椅子,而是稍远靠墙的一张软榻,像是下意识想拉开一点距离。

      应如是也不勉强,从容落座,视线却一直未曾离开她。

      这是一场没有寒暄的会面。她来得突兀,沈氏却没有显出过分惊讶,仿佛早知道她会来,又仿佛并不在意她来不来。

      外间落雪无声,寒气逼人,室内却暖得异常,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只是那炉火烧得太足,有种说不出的燥意。

      应如是知道,她不能开门见山。

      她来此,只是“路过”,只是“顺道拜访”,只是“听闻老太太身子尚好,想着前来问候”。她说得一切都是借口。

      真正的理由,她藏在袖口,一句也不打算说。

      可沈氏却是个心思极细的老妇人,与那位嬷嬷所言不同,并没有半分痴傻。

      她打量应如是许久,忽而开口:“你是谢皇后外甥女。”

      一句话,不带称谓,不加修饰。像是陈述,又像是提醒。

      应如是点头:“是。”

      屋内的茶香在沉默中冷了下去,炉火噼啪炸响一次,应如是微微抬眼,看向她面前这位早已从朝堂上退得干净的顾家老夫人——她是沈家人,却也是顾家媳妇,是当年沈家失势前,少有还在世的长辈。

      她没有确切证据,甚至连真正的问题都问不出口。但她能断定,这个女人,在五六年前的风暴来临前,一定知道些什么。

      她不能问:“你可知道是谁诬陷的沈家。”

      也不能问:“你可曾试图阻止这一切。”

      她只能等,让老太太自己开口。

      但沈氏显然不是轻易肯开口的人。

      她看了应如是片刻,忽而唇角淡淡翘起一丝讥诮:“你们年纪轻的,总喜欢跑来问一些……自己也不敢承担的事。”

      “你不说你为何来,便想我自个儿说了?”

      她一针见血。

      应如是微微僵了一瞬,但很快低头,轻声道:“我只是来探望您。”

      “探望?”沈氏轻笑一声,眼中却无笑意,“你与我无亲无故,又非顾家嫡支,探望我作甚?”

      空气沉了一下。

      应如是没有解释。她知道,多说便是错。

      这一场博弈中,她没有任何优势,只能以沉默作刃,以时间作盾,静候沈氏露出罅隙。

      老太太瞧着她,忽然缓缓地笑了一下。

      “我记得你,”她说,“那日你来过顾府。”

      应如是抬头,那一瞬有些惊讶。

      沈氏轻轻咳了两声,面色泛白,手指搭着一旁的靠垫:“可惜啊……风头越盛,越难保。”

      这一句,她说得意味深长。

      应如是眼睫动了一下,终于道:“老太太说的是。”

      沈氏半合着眼,似乎不欲再多言。

      她这样的人,藏得太深,已经过了愿意“指点后辈”的年纪。她愿意说的东西,别人不问她也会提;她不愿说的事,无论你如何试探,她也只会沉默。

      应如是在这一刻忽然明白,自己今日可能注定得不到答案。

      可她来这一遭,并非只为答案。

      她要的是那一道沉默中的确认,一丝缝隙间的松动。

      或许这就是她所能争到的全部。

      *

      屋内一时间静得出奇,只有风声从门缝间漏进来,带着深秋微凉的肃杀,拂得案几上那一枝干枯的梅枝微微颤动。沈氏似是察觉到了风寒,缓缓地拉了拉肩上的披衫,声音低沉道:“你也不必绕来绕去,我知道你想问什么。”

      她未看应如是,只看着窗外的那枝梅:“你们应家如今也不比当年了……如今是七皇子当值羽林卫吧?”

      这句话意味不明,像是闲话家常,又像另有所指。

      应如是轻轻抿了下唇,眼中浮出一瞬微不可查的光:“老太太何出此言?”

      沈氏终于转过头来望她,眼神深深幽幽,带着一种久居内宅后才养出的狠定和静默:“若真只是为了当年旧案而来,那你未免来得太迟。五年前若有人为沈家开口,也许还能有几分余地。可如今……那沈家早已不是朝中之沈。”

      她顿了顿,语气忽而轻缓下来:“你倒是个念旧的人。”

      应如是没有答话。她明白老太太并非指“旧情”,而是在点出她如今这般执拗追索旧案之举,在旁人看来,已非利可图之事,反而显得不合时宜。

      沈氏继续说:“可惜你不是个能装傻的。”

      这话听来像夸奖,实则更像一种讽刺。

      “若你真能装得久一点,坐得稳一点,说不定还能真进三皇子那府中去,拿到你想要的东西。”她顿了顿,嗓音微哑,“可你不是。你太在乎所谓真心和承诺了,但其实这些都是最不要紧的。”

      这句话像刀子一般缓缓插入。

      应如是指尖一紧,却仍是面色不动,只低声道:“他活着,我才有资格做别的事。”

      这话说得极轻,几乎像是对自己说的。

      沈氏缓缓望向她,似笑非笑,终于道:“你既知他活着是唯一,就不该来顾府。”

      这句是真正的警告。

      她的语气不重,却足以令人心冷三分。

      应如是知道,这一程她或许已走到了极限。沈氏说得明白,顾家如今不站边,不动声色,表面上依旧是朝中一族,实则早在三皇子倒台之后,就开始收束羽翼,连带着老太太这样的人物,也收紧了一切能开口的机会。

      再开口,便是押注。

      而顾家输不起第二次。

      她定定看着沈氏,声音柔而稳:“我知道您不会为我开口,也不必开口。”

      “我只是想知道,您当年,有没有试过阻止。”

      这句话几乎是冒险。

      若是寻常人,说出这样一句话,很可能会被立即驱逐出门。

      可老太太却没有动怒。她只是沉默地望着她,那双眼睛静静地陷入回忆深处,像是被什么遥远的碎片卡住了。

      许久,她缓缓呼出一口气。

      “你若真想知道,”她说,“那你就别再来问我。”

      “自己去找答案吧,我帮不了你什么。”

      应如是微怔,眼中光色一凝。

      沈氏却不再说了,只挥了挥手,像是疲倦地赶人:“今日天色将晚,你且早些回吧。”

      语气冷淡至极,分明是下逐客令。

      应如是站起身,低低一礼:“叨扰老太太了。”

      她未再停留,轻轻推门而出,外头的风一扑上来,连耳边都被吹得微凉。

      她低头看着掌心,指腹间残留着炭炉微微熏染过的暖意。

      可那暖意里,早已透着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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