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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 1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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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明渊怔了几秒。
他不是没想过有这一天,但真听见这句话时,心里还是猛地一跳。
“所以你们……?”
“嗯。我们已经认定他主观恶意不强。”陆凛语气依然平平,却透出几分意味深长,“你不是一直主张把罪名从集资诈骗改成非法吸收公众存款吗?组里讨论后,决定依法采纳律师意见。”
顾明渊嘴角抑不住地勾起:“多谢陆检察官。”
“不用谢我,谢你自己。”陆凛轻哼一声,“尽快吧,越早把人接出来越好。”
顾明渊笑着挂断电话,心底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他不敢耽搁,拨通了宋雪青的电话。
“宋老师,是我。林强可以取保候审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半秒,随即是一声几乎带哭腔的“真的吗”。
“真的。准备一下,今天晚上就能去接人。”
“好……好!谢谢你,顾律师,真的太谢谢你了!”
他安慰了几句,挂掉电话后便简单收拾一下,快步走出办公室。
检察院大楼一如既往肃穆,顾明渊轻车熟路地登记,一步步往里走。他站在电梯前,低头看了眼表。
“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
他正要走进去,却看到两个身影从电梯内出来——陆凛,以及一个和陆凛差不多大的男检察官。
那检察官一眼就看见了顾明渊,挑了挑眉:“顾律师又来了?”
“来拿取保候审决定书。”顾明渊虽然不认识这位,但还是点头微笑。一旁的陆凛可疑地咳了两声,向双方介绍说:
“我们办案组组长,应泊——这位,顾明渊顾律师,你认得他。”
可下一秒,他身体一侧,竟然有些刻意地站到了应泊和顾明渊之间。
顾明渊挑了挑眉,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陆凛故作淡然地说:“哥,办公室我带他去就好,你忙你的。”
应泊挑了下眉,“也好,我还有会。”
他走出电梯,拍了拍陆凛的背,留下了颇为意味深长的一句:“好好招待人家,聊案子就聊案子,不符身份的话少说。”
陆凛没接话,只低头整理了下领带。
待应泊走远,顾明渊才低笑着问:“干嘛刚才挡着我?你组长不是挺欣赏我的吗?”
陆凛白了他一眼,却没什么杀伤力。
顾明渊佯装叹息:“反应这么大,不会是怕我把你在烧烤店说的那些话转述出去吧?”
陆凛脚步顿了顿,耳根莫名泛红。二人并肩站在小小的空间里,灯光有点晃眼。
电梯的门刚关上没多久,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
“等等!”
一声吆喝,紧接着一群穿着反光背心、头戴安全帽的装修工人大步流星冲了过来,其中一人扛着一个巨大的木梯,险些撞上电梯门框。
陆凛条件反射地侧身避让,结果肩膀直接被那木梯卡住了。狭窄空间里,一时间人声嘈杂,灰尘味、油漆味、汗味混在一起,一团乱麻。
顾明渊见状眼疾手快,一把抓住陆凛的胳膊,把他往自己身边一拉——
两人之间本就没多少距离,这一下几乎是贴着靠在了一起。电梯角落狭小,陆凛身形又高,肩膀几乎挡住顾明渊半边视线。
顾明渊能清楚感受到对方胸膛起伏带起的细微温热,陆凛的呼吸都轻轻扑在他额头,耳边的吐息声竟越来越沉。
还有一股香水味,不浓,却极其干净——冷杉、岩兰草,混着一点柑橘的尾调,是顾明渊熟悉却从没贴得这么近的气味。
一息、两息。
陆凛像是屏住了呼吸,整个人僵硬得可疑。
顾明渊没忍住,抬头看他。两人视线刚好撞上,彼此的眼睛能映出倒影。
陆凛的脸颊泛着极浅的红,耳根隐隐透出粉色。那股一贯的冷峻仿佛忽然被揭去一角,露出底下在强撑镇定的人。
“你脸红了。”顾明渊低声,仿佛随口一说。
陆凛先是一怔,而后“哼”了一声,别开头,轻咳一下,挣出一点距离,扯了扯袖子装作无事发生。
他声音很低,像在咬牙,“我……只是热。”
顾明渊勾起嘴角,没戳破他。
到了四楼,工人们鱼贯而出,空气顿时畅通。陆凛第一时间侧过身,拉开与顾明渊的距离,手指下意识地去扯了扯衣角,像是怕别人看出什么。
两人站在电梯里沉默几秒,呼吸还带着一丝未散的旖旎。
电梯快到六楼时,陆凛忽然小声开口:“你的领口乱了。”
顾明渊一愣,低头看自己衬衫领,果然因为刚才那一番拉扯歪得厉害。他迅速调整了两下。
“……谢谢。”
又是一阵静默。
下一秒,两人不约而同地清了清嗓子,仿佛要将电梯里的古怪的氛围彻底驱赶出去。
“叮——”
电梯门打开。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出电梯,走廊上风平浪静,只有键盘敲击和打印机工作的声音隐约从办公室里传来。
一进办公室,陆凛的脸已经恢复成一副毫无波澜的样子,语气一板一眼:“顾律师,取保候审决定书已经拟好,按规定程序确认。”
心知陆凛这是在同事面前装起来了,顾明渊配合地点头:“好的,陆检。”
周围还有其他工作人员,两人都心照不宣地恢复成职场应有的克制与距离。顾明渊签好文件,交付保证金凭据,领取回执,动作利落没有多话。
直到走出办公室、关上门的那一刻,气氛才悄悄松弛下来。
他走到楼梯拐角,掏出手机,发了一条微信:“那天你说答应我一个条件,现在还算数吗?”
等了一会儿,陆凛回复:“你先说是什么条件。”
顾明渊没有卖关子,直接把文字发了出去:“陪我去农场转转,在海边。”
对方停顿得有点久。
直到顾明渊以为要被怼回来的时候,陆凛发来一个问号:“这就开始给自己退休生活做打算了?”
顾明渊气极反笑,回了过去:“你去不去。”
这回回复得飞快:“地址发我,有时间我带你去。”
顾明渊收起手机,脚步不自觉地轻快了几分。
天边的最后一道光线被楼宇切断,余晖斜洒挡风玻璃上,映出顾明渊的神色。他一刻都不敢耽搁,手续一办完,便迅速驱车赶往宋雪青家。
她早已等在楼下,见到顾明渊,连包都顾不上拎好便奔上车。上车后,她坐立难安,双手紧攥,反复确认着一些早已问过的问题:
“取保候审是不是不能离开市里?”
“是不是还要按时去签字?”
“法院什么时候会正式开庭?”
“要是他这段时间犯错怎么办?”
顾明渊本能地沉下心来,像一个专业的医生对待术后家属那样,声音不疾不徐,耐心地一一解答。他不光说了法条,还说了实际操作里哪些部分其实宽松、哪些部分万不可马虎。他甚至还主动提到几个真实案例,用冷静又缓和的语调将最复杂的流程讲得一清二楚。
说着说着,宋雪青终于崩溃了。她捂着脸,控制不住地低声啜泣。
“我这几天、这几十天……天天看那些从看守所出来的人的自述,晚上根本睡不着觉。他……林强是个自尊心特别强的人,我怕他受不了那些东西,我怕他变了,真的怕……”
她声音越来越哽咽,仿佛这才允许自己终于脆弱一回。
顾明渊望了她一眼,没有用“他会没事的”这种虚伪的安慰。他趁着等红灯,伸出手,在她肩膀上轻拍了一下:
“他可能会变。但……不一定是坏事。”
他说完,看着她稍稍平复了情绪,又道:“等他出来之后,尽量别问太多。让他睡几觉,吃顿好饭,看见孩子。你也需要休息,不要把自己弄垮了。”
宋雪青点点头,没再出声。
车子开到看守所的时候,天已经偏暗,铁灰色的大门在路灯下反出冷硬的光。
顾明渊这次有备而来,早早准备好所有手续,还在接待室不动声色地提了一句:“陆凛检察官今天应该交代过,会有人来办林强的事。”
虽然是狐假虎威,但这句话一出,值班民警神色立变,态度更客气了几分,流程也迅速推进。
不到二十分钟,林强就被带了出来。
他本就消瘦,经过这段时间的羁押更是瘦得脱相。衣服宽松地挂在肩上,眼窝深陷,胡茬丛生。但他的目光第一时间捕捉到了站在一旁的宋雪青。
“雪青——”
他几乎是扑过去的,像一个被冰封的人突然找到火焰。宋雪青一下子抱住他,手指死死抓着他的背,泣不成声。
“你瘦成什么样了……你怎么……”
林强也哭了,但哭得很克制。他只是一遍一遍地问:“你和孩子还好吧?有没有事?家里有没有人来闹?”
宋雪青边哭边点头:“都好,都好……”
顾明渊站在一旁,没有打扰。他见得多了,这种场面他从不会插话,能做的只是等,等他们情绪回落下来。
等坐上车,天已全黑。
顾明渊戴上耳机,播了一段舒缓的钢琴曲,安静地开着车,不参与后座的低语与叙旧,只在前方道路上安安稳稳地前行。
直到快进入市中心,等红灯时,他犹豫了片刻,还是拿出手机,打开和陆凛的聊天界面:
“人接到了。”
对面几乎是秒回:“好,路上注意安全。”
就是这么简单的一句话。但顾明渊看着那一行字,唇角微微扬起,难以控制。
他随手把手机放回车架上,视线却不经意地扫过了后视镜。
然后,身体骤然一紧。
他一眼认出了那辆灰黑色的车,从看守所门口出来就出现的那辆——
一直若即若离地吊在他们后头的那辆。
现在还在。
太规矩了,规矩得不像顺路,像是有目的地保持尾随。
他心里警铃大作。
绿灯一亮,顾明渊第一时间换道。
“宋老师,”他打断后座的交谈,声音平静,“你们家的孩子现在在哪儿?”
“送去爷爷奶奶家了。”宋雪青不明所以,但还是如实回答。
顾明渊看着前方的路,心中已有判断。
“今晚别回家了,我送你们去市中心找家酒店住一晚。白天再回去。”
“啊?”宋雪青惊愕,“怎么了?”
“没事,为了保险。”他语气仍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今晚尽量不要联系外人,有什么事明天白天再说。”
他就近找了家酒店,把两人送进酒店大堂,看着他们走进电梯,确认楼层后才转身离开。
回家路上,顾明渊绕了两条远路,再也没看见那辆尾随的车。他松了一口气,但心里还是不安。直到车子拐进熟悉的巷子,驶入自家小区的地下车库,他紧绷的神经才稍有放松。
车刚停下,疲惫感才像潮水一样涌上来。他捏了捏鼻梁,从车里下来,拎起包,准备走向单元门。
他的脚步却在转入楼道口的一瞬间骤然停住。
他看到自己家的房门,仿佛被谁猛地扇了一巴掌,头皮发紧。
门板上是一大片红色喷漆,乱糟糟像是小孩在墙上乱涂乱画,但却透出一种残暴的挑衅。
再仔细一看,门锁被人撬过,门虚掩着,没有锁。
“不好!”顾明渊如遭雷击,猛地冲了进去。
屋里昏暗,客厅里的灯没有开,窗帘也没拉开,只靠街灯的微光透进来,投出淡淡光影。
他第一眼看到的不是乱翻的抽屉,不是沙发上被撕裂的靠垫,而是——
地上那一团熟悉的毛绒。
“……米夏!”
他几步冲过去跪下,米夏毫无反应,身边是一滩呕吐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