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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出走 ...

  •   潮湿的水汽从卷帘门缝隙钻进来,李之心把最后一个泡发的纸箱摞上推车时,听见门外传来熟悉的咳嗽声。那声咳嗽像是从生锈的铁管里挤出来的,带着三十年锅炉房熏染的烟尘味。
      "李师傅又来查岗啊?"分拣员老张冲他挤眼睛,手里扫码枪在潮湿空气里划出红色弧光,"这回可别把血压仪再摔了。"
      李之心没接话,手指无意识摩挲着工作服口袋里的金属片。那是母亲留下的老式翻盖手机,十年过去,键盘上的梅花贴纸还鲜亮如初。门外脚步声在积水潭里踩出闷响,他数到第七下,果然看见灰蓝工装裤出现在卷帘门下沿。
      "手机是摆设?"李国栋的声音比暴雨更先撞进来。老式牛皮公文包擦着李之心的耳畔飞过,在分拣台上炸开,几块血压仪的塑料碎片蹦进待发的快递堆里。
      监控探头在屋顶幽幽转着红点,李之心盯着父亲手背上的烫疤。那是2003年铸铁厂锅炉爆裂留下的,形状像条扭曲的蜈蚣,此刻正随着父亲颤抖的手腕蠕动。
      "下午在分拣盲区。"他弯腰捡起印着"慢病管理"字样的包装盒,水珠顺着刘海滴在快递单上。收件人姓名被洇得模糊,只剩"吴"字的日字旁泛着蓝光。
      李国栋突然抓住他手腕,那道陈年烫伤蜿蜒在他铁钳似的手上像张牙舞爪的飞龙。十年前母亲离开那晚,也是这样的闷热八月,父亲攥着他的手腕去找夜班门卫查监控。铸铁厂的下工铃在暴雨里响得断断续续,像被掐住脖子的鸟。
      "你现在翅膀硬了是吧?上个月说心口疼的是谁?大晌午不接电话是要学你妈?"
      "您又没按时吃药。"李之心打断他,目光扫过父亲领口露出的监护仪导线。被雨水泡胀的纸箱在墙角发出细微爆裂声,空气里浮动着胶带和霉菌混合的味道。
      老张把扫码枪摔在台面上:"我说李师傅,孩子二十好几的人了,您还当三岁娃娃管呢?"红色激光束扫过李国栋灰白的鬓角,"上礼拜有个寄骨灰盒的客户......"
      "闭嘴!"父子俩同时吼出声。李国栋公文包里滚出个铝制饭盒,当啷啷撞上李之心的膝盖。掀开的盒盖里躺着三个韭菜饺子,面皮被蒸汽沤成了暗绿色。
      李之心感觉后槽牙咬得发酸。他永远记得初三那年暴雨夜,母亲把这样的饭盒推进他书包。那天铸铁厂宣布改制,父亲在锅炉房值完最后一班,凌晨三点回家时手里攥着二十张下岗证。
      "吃。"李国栋用脚尖把饭盒往他跟前推了推,"吃完跟我去供电所查电表。"
      水珠顺着卷帘门轨道滴在快递单上,李之心看着"吴"字彻底化成一团蓝雾。他抓起工作台上的胶带枪,咔嗒一声把饭盒封进待发件里。胶带缠绕的声响中,母亲留下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十年来第一次。
      "您知道昨天我送了什么吗?"他摸出手机,翻盖时梅花贴纸擦过虎口的茧子,"肿瘤医院寄来的病理报告。"胶带在纸箱上拉出长长的银色反光,"客户拆包裹时手抖得比您还厉害。"
      李国栋的呼吸骤然粗重起来,监护仪屏幕上的血压值飙过180mmHg,红色警示灯随着心率加快疯狂闪烁。老张慌忙去扶歪斜的充电架,后撤的鞋跟却勾住了垂落的电线。插头从墙座弹开的刹那,监护仪转为刺耳的持续蜂鸣——那是电池供电中断的警报。
      李之心看见父亲的手死死抠住工作台边缘,手背烫疤下的静脉凸起如扭曲的树根。二十年前铸铁厂路灯的光斑在记忆里晃动:同样的大雨夜,母亲消失在厂区时,值班室的备用电源也曾发出这般尖锐的哀鸣。此刻监护仪的报警声穿过雨幕,与当年锅炉房泄压阀的嘶吼重叠成同一种恐惧。
      "滚。"李国栋后退半步撞上货架,止痛膏药的气味在雨中愈发浓烈,"去找你的明白人,带着你的破手机一起滚!"
      母亲当年留下的手机继续震动,盖子上跳跃着十年来第一个来电提醒。李之心在暴雨声中按下接听键,电流杂音里传来机械女声:"您预约的慢病管理回访......"
      货架轰然倒塌的声响淹没了电子音。李国栋抓着心口栽进快递堆里,监护仪的导线缠住了一卷胶带。李之心冲过去时,看见父亲手里攥着张泛黄的快递单,收件人那栏的"吴明华"三个字,和母亲身份证上的名字一样。
      暴雨扑灭了街边所有霓虹。李之心跪在满地狼藉中,听见老张在给120报地址。母亲留下的手机还在发出电子音,混着雨声竟像首跑调的老歌。他想起那个泡发的快递箱,水珠正顺着纸壳接缝滴在父亲手背上,把"吴明华"的墨迹冲成蓝色溪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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